马喜副厅长是在居然山庄的房间里走的。后来的现场表明:他走时神情痛苦,四肢蜷缩成一团。具体时间尚不知道。但山庄接到报案的时间是早晨六点零五分,具体报案人为宾馆服务员王某。王某声称:她是早晨看见客人房间的门掩着,便上前提醒时,偶然发现已经死了的马喜副厅长的。
居思源是六点四十赶到山庄的。
一路上,天色澄静,可是,风景却在不到一天,有了显著的变化。两旁的银杏树,叶子似乎在一夜间落尽了。真的物是人非,昨天还把盏痛饮的人,今天却已阴阳相隔。居思源心情沉重。无论怎么说,马喜副厅长是死在江平这块土地上的,他得真正地搞清楚:马喜是怎么走的;就是为着从小在一块的情谊,他也得向组织上和马喜的家人有个交待。
车到居然山庄,山庄里依然宁静。按照居思源的要求,山庄对马喜出事的消息暂时保密,所在房间的楼层服务员都已被控制。车刚停,黎子初和劳力就赶过来,黎子初说:“真没想到。怎么会……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事。真没想到!”
劳力脸色发黄,神情紧张,嘴似乎也是斜着的,对居思源道:“马……马厅长昨晚还好好的,我离开他时是十二点。他还笑着,之前同我们吃夜宵,还喝了两瓶啤酒。”
居思源没做声。
黎子初说:“警察已经到了,我让他们穿便衣。免得影响不好。”
“是吗?”居思源朝黎子初望了眼,心想:能耐不小啊,连警察着装都能干预。这个男人不简单哪!
到了马喜住的贵宾楼,上了二层,房间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便衣。黎子初和他们打了招呼,公安局的高局长跑了过来,向居思源敬了个礼,然后问:“市长要看现场?”
“不看了。”居思源转过身,问劳力:“其它人通知了吗?”
“通知了。李市长刚才来过,现在餐饮那边。徐书记我打了电话,他说稍后再联系。”
“马上通知两办和宣传部来人,到山庄召开会议。同时通知文远同志也参加。”居思源道。
劳力说:“我就安排人通知。”
半小时后,徐渭达、程文远相继赶到。徐渭达一到,就黑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
程文远去现场看了,回来对徐渭达道:“情况复杂。”
居思源说:“公安的初步检验,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其它人都到齐后,会议开始。公安的高局长介绍道:“我们是早晨六点十五分接到报案的,120同时到了。来时,人已经死亡。据初步检验,应该可以排除他杀。据现场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杀。二是急性发病。”
“详细讲讲。”程文远道。
“自杀,目前没有找到任何药物、遗书和其它自杀工具等,而且既然选择自杀,应该不会如此痛苦。我们据此认为:急性病发,导致了死亡。”
“不是说昨晚十二点还很好吗?怎么会?”
“这个,只有等法医鉴定,同时等我们讯问过有关涉案人员后才能得出结论。”
“那就马上开展工作。”徐渭达扬扬手,说:“我强调三条纪律:一、暂时保密。报告一事由市委负责。二、由政府办负责联系省建设厅,由其通知家属。三、任何媒体暂不对此进行报道,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善后处理工作由思源同志负责,文远同志也参与。”
会后,徐渭达将居思源找过来,两个人单独商谈了会。徐渭达问到昨天中午是不是由思源市长出面陪同了?居思源说是的,但当时应该情况很好,没有任何异常。
“那晚上呢?”徐渭达问。
“晚上我没参加。李远副市长和劳力他们陪同,听说也喝得不太多,然后大家唱歌,再夜宵,喝了两瓶啤酒。十二点,马喜与劳力他们分开,回房休息。”
“休息以后呢?”
“不清楚。”
徐渭达思考了下,说:“思源哪,情况复杂。马上将黎子初找来。”
黎子初来了后,徐渭达问:“楼层有监控吧?”
“这……有。”
“现在能不能看?”
“好像坏了。”
“坏了?”
“我早晨问过,他们说坏了有一段时间了。”
“黎子初!”徐渭达猛然站起来,道:“你听着。立即给我将监控录像找来。同时,如实告诉我们真实情况。”
“徐书记,居市长,真的监控坏了。不过情况确实……有些……”
“说吧。”
“我了解了下。昨晚十二点后,劳……给马厅长安排了一个按摩项目。是到房间的。服务小姐十二点四十进房,凌晨两点半离开。然后就……”
“离开时人还没事吗?”
“据小姐讲,没事。”
“好了。”徐渭达挥挥手,“这事不要对其它任何人说。走吧!”
居思源愣着,他没想到马喜会接受按摩小姐的服务,而且是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之中,马喜除了按摩还做了什么,现在已无法弄清。但有一点,居思源隐约可以肯定:马喜的死与此有关。马喜死时身体蜷缩,神情痛苦,这与心脏病突发的症状相似。男人在过于激烈的非正常性生活中,容易导致血压升高,心脏病突发,或者脑溢血。马喜平时脸色红润,是不是血压偏高?白天又喝了如此多的酒,晚上又……
虽然这样想着,但居思源没说。一个副厅级干部在江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势必会在江南引起反响。刚才,徐渭达让黎子初不要对其它任何人说,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思源哪,这事……唉!你看怎么办?”
“事已出了。请渭达书记定。”
“这样吧,请法医鉴定后,如果排除他杀和自杀,我看主要的可能还是突发疾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人有病,天知否?谁能料到?关键是要做好舆论的引导工作,等结果出来,要立即报省。同时要密切注意舆论上的情况,加强正面引导。”
“好,可以!”
居思源嘴上答着,心里却一直在想:这居然山庄到底有多深?或许一百个人来了,一百个人都只看到了山庄的一角。银杏开发,休闲娱乐,餐饮,现在又有了特殊服务……还会有什么呢?是不是正如网上所说,还会有更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早晨八点,市委向省委作了汇报。省委李南副书记指示:即派省委副秘书长张正带领建设、公安等部门前往江平,务必妥善处理,注意影响。另:尤其要做好家属工作。
但事实上,半小时后,居思源就接了了孙浩然的电话,问是不是马喜在江平出事了。居思源说是的,你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孙浩然说不是消息快,而是这消息打眼。思源哪,怎么刚到江平,就尽摊上这事。到底怎么死的?居思源说情况不太清楚,应该是疾病突发。不会吧?我可听说那个山庄是江平最大的风月场呢。没有这事,居思源说:法医正在检验,先不要乱猜测。
放了电话,居思源还是有些吃惊。居然山庄是江平最大的风月场,这话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他马上将马鸣找来,单独问他居然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马鸣先中支吾了下,然后说:“市长,你真不知道?这事本来我不能说。居然山庄这老总黎子初,原来是流水县的副县长。后来到这建山庄后,先是栽树,后来搞服务业。规模越来越大,花样也就越来越多。外面盛传他涉黑涉黄涉睹,有人背底里叫他‘三涉’。”
“以前没处理过?”
“省公安厅都来打击过。可是,没有抓到任何现行。山庄地势复杂,一有风吹草动,里面人员就全部撤退了。而且,他有内线。打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市里一些领导对黎子初也是很照顾,据说……个别领导在山庄有股份。这里死人不是一次了。四年前,市公安局的政委就在这里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死的时候衣服都没穿。家属闹了几次,也不了了之。黎子初赔了点钱,当时死者的弟弟来闹事,还被他手下人给打伤了,现在腿还瘸着。”
居思源望了眼窗外,一条隐隐的小路正向山上逶迤而去。
马鸣继续道:“吉……吉市长在时,曾经有一次动用了大批警力,突袭山庄。结果抓住了几个涉睹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放了。有人传说:吉后来出事,就是黎子初告发的,还有高捷。高捷是一直主张打击山庄的市领导。”
“啊!”居思源大脑中渐渐有了一张脉络图,这图虽然还不甚清晰,但大概能看出究竟了。
马鸣说完,居思源说:“好吧,这事以后不要议论了。”
“我知道。”马鸣说:“在江平议论黎子初,是有风险的。我可不想趟这风险。”
“总得有人趟吧!”居思源道。
中午前,省委副秘书长张正带着人到了山庄。山庄已经清空了,从市区出来的路口边上,就立了块牌子:因内部整修,暂停营业。
江平公安会同省厅,很快作出了结论:马喜死于高度兴奋后的心脏病突发。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两点左右。
这个结论很正常,但也很让人感到莫名。心脏病突发死亡是正常的,但高度兴奋又作何解释?马喜副厅长一个人住一个套间,怎么高度兴奋?和谁高度兴奋了?难道一个人睡着睡着就高度兴奋了?
徐渭达问:“高度兴奋是什么意思?”
高局长道:“不好界定。我们还得调查。”
居思源看着徐渭达,其实早晨黎子初已经说了,在十二点四十到凌晨两点半之间,劳力曾安排按摩小姐到马喜的房间为之服务。如果马喜确切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左右,那极大的可能是:马喜死亡时,服务小姐还在其房间之内。这个判断并不难作出,但徐渭达为什么缄口不提。徐渭达不仅不提,反而道:“就我所知,居然山庄的经营一直是比较干净的,服务也很规范。为什么会出这事?我的感觉是对客人的健康保护意识还不够。同时,当晚与马喜同志在一块的其它同志,也有责任。没有能够尽到照顾和提前发现的义务。当然,现在还不是谈责任的时候,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家属,处理后事。思源,你看……”
“我同意渭达书记的意见,先处理,再谈责任。现在,我讲两点:一、立即讲死者送到市殡仪馆。二、马喜同志的家属可能稍后就到,我们要密切配合省建设厅做好善后工作。这两件事,第一件由华石生秘书长负责。第二件我想请文远书记牵头,李远副市长配合。”居思源讲完,徐渭达点点头,说:“我完全同意。文远同志,就这样吧。”
“这个……好吧,既然渭达同志说了,我就牵头。”程文远道。
下午,马喜的家属到了,程文远和省厅的常厅长与家属谈话。结果,情况完全出乎大家所料,家属态度明朗,认可了马喜是心脏病突发而死亡的事实,同时,他们提出了要求:马喜是在出差期间去世的,应该按因公殉职办理。常厅长说这事可以考虑,应该没问题,但是要向省委汇报,最后才能确定。
居思源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可谓喜忧参半。值得高兴的是家属很快与江平市和省建设厅达成了协议,统一了马喜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去世的事实;让他担忧的,是事情处理得太顺利了,而且在顺利的背后,事情的可能的真正原因就此被抹去。不过,他也得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怎么说,马喜是在出差江平期间去世的,如果说马喜死在按摩小姐的怀中,这传出去既对江平不利,同时也对马喜个人不利。虽然马喜已经无所谓这些,但是生者却要背负死者留下的名声。这是很残酷的,就冲这一点,居思源觉得自己应该马虎一点。不过,在马虎的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探探居然山庄的秘密,看看这山谷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甚至,他还想理清黎子初这个人的社会脉络,看看到底能牵扯出些什么?或许是大鱼,还可能是大老虎。最终可能是揭开了惊天的大盖子……
三天后,马喜事件基本上处理结束了。至于家属提出的要求,那是省建设厅的事。江平这边,也算是风平浪静,连网络上也没有声音。居思源特地搜了下,只在一家论坛上搜到一则简短的消息,说江南省建设厅副厅长马某在出差途中,因喝酒而突发心脏病死亡。帖子后面几乎没有议论。他又在百度中搜了参与商、老树、居高声自远三个人的帖子,也没涉及到此事。看来,这回的保密工作是做到家了。一个省厅的副厅长在居然山庄莫名死亡,网络居然没有回应。可见,网络世界也有死角,也是能被改造和同化了的。
元旦前,居思源主持召开了县区和市直单位主要负责人会议,结合调研,讨论下一年度的工作。会上,居思源开宗明义,直接上口:“我到各县、区和市直调研时就说过,我在各地不讲调研的意见,留着开会时一道讲。今天,这个会就分成了两段,一是我讲我对各地各部门的印象与意见。二是请大家就明年的工作提思路。会议的时间,确定为两个小时,其中我讲意义半个小时,大家发言一个小时,最后我们还要请市委书记徐渭达同志指示。他现在正从省城往回赶。下面,我宣布两个纪律:一、今天会议通知中明确要求一把手参加,其它人不得代会。现在,请一把手没有请假的单位的来代会的同志离开会场。”
会场上没人料到居思然会来这一手,会场一下子静了。一些来代会的同志赶紧站起来,红着脸跑了出去。居思然道:“我不是针对你们。请政府办记着,今天没来参会又没请假的一把手,全部要当面给我说明情况。”
刚才还在不断地互相打招呼的会场,这会儿静得有些特别。新任市长对各地各单位的印象与意见,对下面这些一把手来说,至关重要。下一步,江平市两会即将召开,人事调整也要开始。这些一把手们都知道:徐渭达书记也是很快就要离开江平了,江平将来的天下是居思源的。居思源的印象与意见,就是组织的印象和意见。组织的印象与意见,就决定了这些一把手的将来。既是如此,谁还能不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