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的爱,是那片浅白色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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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摄魂怪(3)

可别小看了这个亮灯的细节,十几年来,这可是我和妈妈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虽然我基本都住校,但还是有需要回家取东西,或者因外出活动而回家睡觉的时候。而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别墅一到三层的所有灯都被打开了,那就说明,家里有那个男人或者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不速之客在。

幸好,今晚迎接我的并不是灯火通明,让我不用识趣避开,让我可以走进屋子去顺利完成我的道别。

走进门,我一如往常地用一声“我回来了”让坐在客厅里的妈妈快速迎到了门口,接过我手里的包,让我可以腾出手换拖鞋。

“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担心你呢,听哲哲妈妈说你昨晚喝多了,哲哲去宿舍守了你一夜。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你一个人回来的?不是说哲哲和你今晚一起吃晚饭吗?他没送你回来?”

血缘亲情还真的是宇宙中最最神奇的一种关系,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明是给我最多痛苦的女人,明明每做一件事都会伤害我,明明说的每句话都会让我生气,可我依旧没有办法像对其他人那样狠下心来对待,就连大声一点顶嘴都做不到。

不过,今天我要破戒了,就算明知道我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让她情绪激动,甚至痛哭当场,但我还是必须快刀斩乱麻。这些年,她做错的事已经够多了,她真的没有资格再去伤害别人了。何况,她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恶人,在她伤害别人后,她承受的痛苦从来不比别人少。

“妈妈,就算你心里真的觉得做有妇之夫的情人没有什么难堪的,就算你一直相信那个男人对你是真心的,我也求你偶尔去想想你们之外别人的处境。我今天才知道,那个男人背着席宁姝把我安排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估计是因为席宁姝不肯轻易离婚他才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没错,从你这里看,他真的足够有诚意了,但是对席宁姝,对晓仪和知贤来说,他这么做又算什么?你已经抢走了她完整的婚姻,抢走了她孩子完整的家庭,怎么还下得了手去抢走人家最后一份尊严?妈妈,你不是自称很爱那个男人吗?难道你真的不担心那个男人遭天谴最后不得好死吗?”

“卉卉!”

“还有,刚才我确实是和郑翌哲在一起。就在那个男人公司边上的快餐店,郑翌哲对我说,你早在两年前就告诉他们我是私生女,所以他让我别藏着掖着了,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啊,除了重新投胎这一条路,我还真的就没办法不是那个男人的私生女,但我至少还能选择自欺欺人地活着。所以,拜托你让我也留下这最后一点尊严,让我能只做你江媛的女儿,不去做谁谁谁的女儿。”

我的语调很平静,但妈妈的脸上已经开始滑落眼泪,这让对这一切看得麻木的我再度加重了不耐烦感,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今天回这里是要亲口告诉你,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继续造孽。他是不是会坚持离婚我不管,但只要你们决定结婚,我立刻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妈妈,这辈子你也贪心得够多了,做人还是要有点良知的,所以,在那个男人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我的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红色掌印。因为对这个大力耳光突袭的毫无防备,我的身体重重地侧向一边,重心自然不稳,一个趔趄后便侧身倒在了地板上。

“子航,你疯了?”

根本无法相信我看见的一切,在我面前竟然真的站着那个男人。而他貌似还对刚刚挥下的那个巴掌并不满意,要不是妈妈正死命拉着他,他应该还要继续补上第二个、第三个耳光……

他怎么会在房间里?看样子,他应该从我一进门时就在,为什么他在的时候不把房间的灯都打开?为什么不在我回家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他在?难道是故意骗我进门让我和他不期而遇?

妈妈,你这样做可以啊,即将要做叶太太的人到底不一样了啊,很好!很好!

放下本能抚在脸上的手,我重新站起身,把下巴尽力抬到可以用视线鄙夷他们这对深情鸳鸯的最佳角度,“你在就最好了,免得她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少了字、缺了标点的留下遗憾。看来,你们还真是决定要在一起了,那我这个外人也该识趣避嫌了。我明天就会去打听断绝母女关系的手续,如果需要去法院办流程的话,也希望江媛女士能尽力配合。还有,叶董事长,明天起,我还是会按时去你的公司实习,如果不想我故意去搞砸你切断后路、孤注一掷的投资,你最好别让我在三个月内听见一点点关于我身份的流言。我身体里多少还遗传了你的黑血基因,真被逼急了,我也会学你一样玩鱼死网破。”

说完,我便捡起掉在地上的包,也懒得回房间打包我的行李,直接冲出了别墅,离开了那一对“璧人”。

“子航,你别追了,你们今晚都太冲动了,这样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僵。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吧,子航,我求你了!”

即使隔着门,我还是听得见房间内妈妈苦苦哀求那个男人的颤音。那个男人估计摔了玄关上的花瓶出气,那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音丝毫不比他挥在我脸上的巴掌差多少。

小区门口,停着好几辆亮着空车顶灯的出租车,有一辆还是刚刚送我回来的白色世博车,可我没有上任何一辆出租车,只是在路灯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比先前更凉的夜风肆意地吹在我的脸上,中和了那股持续的烧灼疼痛。

终于自由了,把妈妈交付到那个男人手中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难怪我的身心都变得轻盈了,就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很多。今天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没有了郑翌哲这个啰唆朋友,没有了妈妈这个沉重的负担,江晓卉,你终于真正自由了,恭喜你!

等一下,我还没有真的自由,因为他们还能找得到我。

口袋里手机的疯狂振动,让我好不容易舒缓的面部表情又一次多了些厌恶。拿出手机,我根本不想去看手机屏幕上的任何提示,直接就把手机扔向了街边的草丛,然后继续轻松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公里外的一个公交车站,才在明亮的广告屏幕前的铁皮椅子上坐下休息。

难怪我觉得脚步轻松,直到我坐下后,才发现我脚上一直穿着拖鞋。自嘲似的笑笑,我伸出脑袋对着这条寂静的街前后张望了一周,看见方圆百米貌似都没什么活人会路过的样子,这才安心地继续坐着,思忖着我该去哪里安顿我的今晚。

宿舍是一定不能回去的,先不说郑翌哲很可能会守株待兔,就是我昨晚的醉酒表现也让我实在没脸再回去接受大家的注目礼,何况,我还穿着这双可爱的拖鞋。

怎么想都只有去找家酒店先住下再说,等明天下班后再去找房子。想着,我便仔细看了一遍公交车站的线路示意图,然后倒了两辆车,沿途找了一家小店随便买了双便宜的新皮鞋,然后在公司附近的一家便捷酒店开了房间。

洗了澡躺到床上后,我始终睡不着。可能是之前的汉堡吃得太猛太快,也可能是吹了一路的冷风,我的胃开始一阵阵痉挛。好不容易找到酒店安静地躺下的我实在懒得出门找药店买胃药,就弓着身子按着胃忍着痛数着山羊,熬了半小时后,也就睡着了。

因为酒店离公司很近,又有叫早服务,我提前一刻钟到了办公室。用实习生该有的觉悟,我很主动地用抹布将每个人的桌面都擦了一遍,然后对每个进门的前辈都带着微笑礼貌地问安。

一视同仁地,我对进门的沐佐恩问安时一样报以绚烂的微笑。

而他的反应却是吓了一跳,貌似我的笑有什么诡异的目的。

不给礼貌的回应也就算了,至于摆出这副“一大早见了鬼”的表情吗?切!

忽略掉沐佐恩的反应,我去饮水机前给自己泡了杯香浓的速溶咖啡,便回到座位上入定,等候一屋子的主子哪位先给我下达今天的工作任务。

“沐总,行政那边群发的邮件你看了吗?”

听到田副总的提醒,我连忙打开企业邮箱,果然看见一封群发邮件通知。打开后,我便看到了一条让整个集团管理层脑门前炸开烟花的人事特令:

“叶知贤先生已于近日加盟我司,其职务为董办秘书处副秘书长,为帮助叶先生熟悉集团各部门业务开展情况,叶先生将于九月六日起到各部门进行挂职轮岗(除商业地产筹备组外),集团各部门请做好协助工作,具体计划请各部门负责人详见周一董办例会记录。”

“哟,太子爷终于开始亲政了?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十月份才回来吗?”

“刚好老太太走了,太子爷回来参加完追悼会,估计也就顺势提前回归了。”

“嗯,幸好我们这里除外,算是逃过这次大检查了。我可没有忘记三年前长公主挂职轮岗一圈后,裁员了十几个中层,当时的场面那个震撼啊。”

要不是被对面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得有点眼晕,我都差点忘了我在某人眼中的身份是“未来太子妃”。难怪他要观察我的表情,估计是期待我出现因为我的“亲爱的”被那句“筹备组除外”的限制而不能一起办公的遗憾表情吧。

随着两声礼貌的敲门声,当大家的眼神随之集中到本就大开着的办公室门口时,我看见了一张熟识的脸。除了我和沐佐恩,整间办公室的人立刻光速般地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恭敬地迎候人事总监带着太子爷大驾光临。

“打搅各位了,今天是叶知贤先生第一天到集团,所以到这里和大家见个面。叶先生,这里就是一个月前刚组建的筹备组,主要负责商业地产的前期筹备工作,我给您介绍一下工作组的成员。”

“不用了,别因为我的好奇心打搅大家的工作,因为这个筹备组是我唯一不用轮岗的部门,因为没有机会和大家共事,才想过来打个招呼,你们忙吧。”

虽然慢了一拍,虽然心底感叹“说曹操到,曹操就到”的神奇力量,我还是随沐佐恩一起站起了身,一起面向大门口静静接受太子爷的高贵视线。

只是看似随意地全景扫视了一番,我便重新看见了十年前那个随手捡起石子便大力扔向我的可怕孩子,而我的唇间似乎又感觉到了那股血腥的气息,让我一直隐约痛楚的胃部猛然一阵痉挛,痛得令我都有些站不稳,只能伸手扶住桌角偷偷借力。

幸好大家都还处在太子爷圣驾亲临的兴奋情绪里,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不自然,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一身银色西服,手长脚长的优雅帅哥曾是一个只会扯着喉咙大叫“我要砸死你”的打架常败将军。

等太子爷终于离开了我们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大家才都唏嘘着坐下,开始议论“知贤比去年尾牙时更帅了”、“一回归就有储君气势”、“人靠衣装”等恭维话。而此时,心底各自有小九九的沐佐恩和我自然而然地接驳了视线。

胃又是一阵绞痛,已经没有了叶知贤这个刺激源,我的胃痛应该是因为刚刚喝下的半杯咖啡吧。我还真是活该,明知道咖啡刺激性很大,还那么不怕死地自我虐待。

“小江,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的。”

“麻烦你把这些资料复印一式十二份,然后把七份送到工程部,五份送到预算部。”

“好的,我现在就去。”

当我快速走到田副总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一大沓图纸档案时,坐在附近的丁瑛忍不住开口问我:“哟,小江,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小丁这么一说还真是,大概是空调太冷了。小周,你去把中央空调的通风口关掉两个,我穿着西装都觉得有点冷飕飕,小江只穿一件衬衫一定架不住。小江啊,以后有什么就直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倒下去了,我们就缺少一个革命好同志了。”

“我真的没事,谢谢田总。”

不仅嘴上说没事,我还让自己努力露出“真的没事”的笑容,抱着那沓资料走到了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的复印机边上,先拆资料上的图钉,然后抽出夹在中间的好多张A3图纸展开做记号,最后才将一沓资料放入复印机上方的自动复印区。

接下来的时间,我只需寸步不移地站在复印机前随时准备补充复印纸就行了。复印好的资料带着温度一张张出现在我的眼前,很有催眠的效果,让我的思绪很自然地飞远了。

叶知贤这小子只比我大三岁,但他从小到大就没成熟过,脑门上刻字般招摇地写着“幼稚”两个字,但今天他看我的眼神中却出现了一个成熟杀手的可怕眼神。

看来我猜得没错,叶家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句离婚,早已裂痕满布的那幢房子可能连房顶都掀了。万幸的是,叶知贤看见我的那一秒眼底没有惊讶只有愤怒,至少说明他们都知道了那个男人的险恶用心,有一子一女的贴身保护,又有了心理准备,那个男人要完胜席宁姝的可能性至少下降了不少百分比。

出于本能,当我再次想起那个男人,我的手便在同一秒抚上了脸颊,似乎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又一次攀爬上了我冰冷的肌肤。

“身体痛了,心就不痛了!”

不知道写这句话的人是不是真的经历过心痛的极限,反正在我的人生里,从没有因为身体的痛苦而减弱心痛的记忆。与之相反的是,每每当我受到病痛的折磨时,心痛便会加倍袭来,就似一定要逼得我彻底崩溃般。

胃部一阵阵的绞痛让我渐渐浑身无力,而脚上这双不那么合脚的廉价皮鞋也开始配合地锦上添花。忍着痛,花了一上午把所有图纸复印装订好,等我将资料分别送到工程部和预算部,已经过了饭点。反正被胃痛折磨得惨烈无比的我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便选择了净饿治疗法,回到办公室里一杯杯地灌着温水。

下午,作为年轻女性代表,我和丁瑛被公关部邀请去观摩了集团的一个境外路演的预演,填写了直观调查问卷,还穿了一身又一身的礼仪服装做了一回活体模特。为了感谢我和丁瑛的配合,公关部总监盛情邀请我们两个出席部门聚餐,丁瑛自然乐意,而我却婉拒了。不是我不给面子,只是今晚的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找房子、买替换衣服这些必须完成的事我甚至都想放到一边,一心只想早些回到酒店躺在松软的床上。

回到办公室,除了沐佐恩依旧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其他人貌似都下班了。拿起包,我对沐佐恩虚弱地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走出了大厦。

可我怎么都想不到,我还没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就有一辆银色的跑车突然停在了我身边,因为刹车过猛,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

“上车,我有话和你说。”

跑车很低,我稍稍低下头便看清了对我发出邀请的车主人的脸。随着摇下的车窗,那股浓郁的杀气更是直接溢出车外,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当然知道,该来的怎么也逃不了,可我今天真的没有力气迎战。暂时我还不想死,更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我决定无耻地逃避一次,就一次。

见我对他的喝令充耳不闻,叶知贤自然不肯罢休,打开车门便冲下了车,大步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再一次重复了他的“邀约”。

“今天先放过我,我真的没有力气和你说什么话。”

我以为我的休战态度至少会催醒叶知贤的一些理智,可惜,叶知贤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伸手便大力地将我推向车。已经浑身瘫软的我自然抗不住这一把猛推,只能任由身体重重地撞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