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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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太阳快落山时,石老大和马华正往栅里圈羊,突突的声音传过来。马华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她瞟石老大一眼,什么也没说,可她眼里的意思石老大是知道的。那一刻,马华在石老大眼里像一只受了伤在寒风中哆嗦的小鸟。石老大痛心地想,你这是何必呢?给自己找罪受。

三轮车嘎地停下,男人跳下车,径直朝马华走去。马华笑着打声招呼,快步往屋里走。显然,马华怕在石老大面前出丑。男人一进屋,便将门掩了,动作粗鲁而野蛮。

第二天,男人在野外审讯石老大。男人的口气完全是审讯。

男人问,你给我说老实话,哪些人来过?

石老大摇摇头,没见谁来过。

男人盯着石老大的眼睛,石老大毫不躲闪。

男人说,要是骗我,我明天就把你辞了。

石老大说,随你。

男人拍拍石老大的肩膀,好吧,晚上我请你喝酒。

石老大无言。

男人问,我不在,她让你喝酒不?

石老大说,我对酒没瘾。

男人狡黠地一笑,酒少了好几瓶,若是没人来过,就是你喝了,我的酒都做着记号呢。

样子粗野的男人竟有如此心计。石老大冷笑道,我不知道谁喝了你的酒,话说回来,几瓶酒也看在眼里,真让人寒碜。

男人说,我不怕你喝,就怕……村长没来过?

石老大说,我不知村长一只眼还是两只眼。

晚上,男人叫石老大和他一块儿喝酒,石老大没推辞。酒场上,男人显得很和善。可是半夜里,石老大被抽打声和女人的哭声惊醒,心里一紧,等穿好衣服出来,却又没了声音。石老大重新躺下,再无睡意。

石川的方便面厂自办起后,效益一直不好,不久,枸杞饮料厂像害了传染病似的,效益直线下滑。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冒出许多滋补品,滋阴壮阳的,健胃消食的,强筋壮骨的,补脑益智的,数不胜数。厂家的广告战、价格战血腥味特别浓烈,大有你死我活之势。石川的枸杞厂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处于劣势。成箱的饮料积压在厂里,如一个丑陋的傻女人,无人问津。石老大虽恼恨石川,厂子成了这样,他心里也很着急。石老大到处到石川,不为别的,就想陪他坐一会。石川却突然失踪了。

约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早,石川领着一个罗锅回到营盘镇。石川的脸像生了锈,灰暗,没有生气。罗锅子一走一跛,背上的肉包一颤一颤。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面是那样的滑稽,那样的不和谐。

就是那一天,石川宣布,饮料厂转产,生产白酒。罗锅子是他高薪聘请的师傅。几个月之后,石川果然生产出了白酒。酒出厂那天,石川邀请了包括县长在内的数十名领导干部品尝,并由县长将酒名定为“好人缘”。

县里的几家企业亏损的亏损,倒闭和倒闭,这些企业都是县长亲自抓的,搞成这样,全县上下一片怨言。工教人员发工资已显得吃力,可这些企业的投资达数千万元,够发两年的工资。石川酒厂的复活,使笼罩在阴影里的县长抓住了扭转局面、击败政治对手的机会。石川的例子,成了扭亏转盈的典型。石川在全县经济工作会上作过一次报告,讲饮料厂滑坡时如何地灰心,县长如何地关心,如何地出主意,如何地考证市场信息,终于使厂子起死回生等等。

为扶植石川的酒厂,由县长出面,为酒厂办了500万扶贫款,并大肆宣传,让有经济实力的投资者入股。好人缘酒厂成为全县第一家股份制企业。

县里还出台了一些保护性措施,如制止外地同类产品进入县境内,如规定县乡政府、各部委、各科局会议用酒,一律用好人缘。如此种种,好人缘酒厂逐渐红火起来。

石老大便是那时喜欢上喝酒的。好人缘有好几个等级,最贵的盒装酒二十几元,最便宜的散装酒一斤两元,石老大最喜欢喝两元的。虽说便宜,但醇味绵绵,口感极好。石川赢得了声誉,也为石老大挣了脸,石老大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石川善于尥蹶子,着实为石川得意了一阵子。

后来,石川和县长的关系让石老大犯起了嘀咕。石老大并不知石川和县长是什么关系,但是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那时,县长每个周末都要来营盘镇,晚上来,第二天早上就走了。县长在全县的口碑基本不错,但县长有一个大毛病:好色。这在全县不是什么秘密。石老大怀疑县长喜欢来营盘镇度周末和他的毛病有关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多久,石老大终于听到了这方面的传言。和石老大的猜测没有大的出入,只是传言更形象更具体,说石川手下单有两个女孩为县长服务,甚至说石川买了什么型号的避孕药,什么牌子的春药等。那时,石川确实雇了几个外地女孩。

石老大对石川的好感再度消逝,他彻底明白石川已不可改变,石川就是那种玩危险游戏的人。尽管如此,石老大还是觉得该劝劝石川,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石老大说了没几句,石川就说,爹是要信我就什么也别说,要是不信我,我也没必要和你说,镇上的人恨我有钱造我的谣,你跟着起什么哄?县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脏了人家的名声,再说,现在的事儿你十万年也弄不懂。

石老大无法平静,总想逮住石川的把柄。石老大固执地认为,逮住石川的把柄,才能让他听点儿话,让他收敛点儿。

又一个周末的夜晚,石老大轻装便服,准备搞个突然袭击。石川的酒楼盖起没多久,石头瓦块还没清理干净。石老大看见院里停着轿车,心猛然狂跳起来。他踩着桔红的灯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一个屋子传出垒牌的声音,石老大听了听,知道在打麻将。石老大顿了一下,旋上二楼。一个屋里亮着灯,里面传出娇滴滴的声音。石老大想县长说不定就在里面,便拍了一下门。里头突然没了动静,石老大对着门一阵猛撞。

门开了,石老大扑倒在地板上。屋内响起女子的惊叫。石老大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半天才看清里面的情形。共四个人,石川,已然谢顶的县长,还有两个女孩。县长不认识石老大,恼火地问石川,这是谁?石川青着脸说,他有毛病。随后连推带拽,将石老大弄到走廊上。

石川恶狠狠地把石老大拽到楼下,又狠狠一甩,石老大的脑袋碰在墙壁上,眼前金花乱舞。石川喝道,你疯了,想毁了我?石老大喘口气,我要你走正道。石川冷冷一笑,你这是害我。石老大痛心地说,我就是不明白,你咋这样?三狗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石川使个眼色,三狗子挟着石老大离开。

石老大夜闯酒楼的事不知怎么传开了。石老大再上街,总有人夸张地问他事情的始末。没人同情石老大,看石老大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异类。

石老大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表面豪气冲天,内里狼狈不堪。

此后,县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营盘镇度周末。

石川办厂子,心思和功夫却都在厂子外面,那些事石老大实在难以启齿。石老大不明白,为什么石种屡试屡中,屡屡得手?在石老大看来,石川不是什么企业家,不是什么政协委员,充其量是个钓手,一个狡猾的钓手。

石老大忧心忡忡,老是觉着要出事。那位和石川打了三天麻将、石川输给他两万块钱的副县长在次年犯事,石川变相送钱的事被他和盘托出,全县为之哗然,认为石川肯定要受牵连。没料几个回合之后,事情的性质起了变化,石川没有行贿,完全是副县长索贿。县电视台播放了采访石川的镜头。电视里,石川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委屈难忍,一副受了迫害的样子。

石川化险为夷,这其中的曲折,是石老大永远无法探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