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黄四越发困了。原想再迷一会儿,在外屋做饭的女人进来说又停电了。黄四猛想起什么,匆匆穿上衣服,扒了几口冷饭,就往蓝狐厂来。蓝狐厂是黄四的命根子,黄四明白自己以后的路走得顺不顺,蓝狐厂是最重要的砝码。因此,黄四一直兼着厂长。门大敞着,黄四进去时,一条狗哧溜一下窜出来,吓了黄四一跳。黄四便很恼火,几步穿进工作室。大柱和两个女职工正用扑克算卦,三个人吵得一个比一个凶。黄四搞突然袭击,他们没防住,都一吐舌头。大柱反应快些,忙问黄四几时回来的。黄四指着大柱的鼻子骂,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他妈咋没改!大柱是黄四的侄子,人挺机灵,就是贪玩。黄四原想让他在厂里锻炼锻炼,然后走进北滩的权力机构。此话,黄四不敢跟他点破,大柱也就不当回事,我行我素,做不出一点儿长脸的事。那两个女职工是北滩仅有的高中生毕业生,还没结婚,黄四一骂大柱,两人都红了脸。黄四轻轻瞟了一眼,便往狐棚来。到狐棚一瞧,立刻傻眼了。蓝狐与黄四走时的模样大不一样,个个毛色灰暗肮脏,一副焉唧唧的样子。其中一只,像是没睡醒,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黄四劈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大柱说我也不清楚。黄四急了,骂你你你放屁。大柱小声说,一连停了七八天电,黑夜没法喂食。黄四问,怎么会停七八天?大柱说是电工刘祥云给掐了。黄四说,这么点儿事,你都说不拢?大柱苦着脸说,我求了半天,他说是电力局让停的,他也没办法。黄四说,就算这样,那也不至于成了这股摊场,这哪是蓝狐,跟剌猬差不多了。大柱说,没钱买肉,蓝狐只好改吃粗粮。黄四立刻瞪圆了眼,你……你……说啥?大柱重复了一遍。黄四就骂他是笨蛋,大柱嘀咕,我身上没钱,总不能割我身上的肉吧。黄四骂,你他妈是猪脑子啊?我晚回来几天,你是不是要饿死它们?告诉你,他们哪个都比你值钱,你干脆滚回家算了,你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停了停,又气哼哼地问,贺会计还没回来?大柱说没。黄四忽然有些站不稳,脸随之变成了铁青色。黄四走之前,跟两个东北贩子敲定了十万元的蓝狐,因贩子没带那么多钱,黄四就让贺会计押着蓝狐跟姓易的贩子去,掐指算来,已够十七、八日。难道贺会计被人骗了?黄四爱朝事情的坏处想,虽然竭力安慰自己,但多年的思维习惯让他无法说服自己。黄四的神色没瞒过大柱,大柱忙问,是不是贺会计携款外逃?黄四吼,胡说!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大柱缩了一下膀子,不吱声了。黄四说你去跟你婶拿几个钱,我去找刘祥云,这蓝狐是咱亲奶奶,一定要伺候好。大柱心说你叫亲奶奶吧,我才不呢!
黄四直奔刘祥云家。半路上碰见学校的方校长,黄四冲他点点头就想过去,方校长大声说,黄村长,你可回来了。黄四想起王生也说过这么一句话,结果让自己心跳了半天,此时就有些心慌。方校长不是那种虚张声势的人。黄四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什么事?方校长说,上面来了通知,让六月底以前配备齐所有器材。黄四问,什么器材?方校长说,图书架,蓝球架……,黄四打断他,去年刚盖了房,哪里有钱?方校长说,房都盖了,还在乎这几个?黄四让他找老古,这种事就得找支书。方校长讨好地说,学校是你一手抓的,让他插一手,不是夺了你的功劳?黄四无心听他唠叨,就说,你就看着办吧。方校长怔了一下,忙冲黄四的背影说,我代北滩的娃们谢你了。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地解决了。顶风,黄四没听清方校长说了句什么。
刘祥云女人老远就迎出来,异常热情地叫了声黄村长。黄四心里一沉,马上断定刘祥云不在屋。这小子定是知道他要来,先躲了。不然,刘祥云女人不会如此。戏演得过火,就假了。一问,果然不在。黄四想,若直接问她刘祥云去哪儿了,她一定说不知道,便很惋惜地说,真是不巧。刘祥云女人忙问有什么事。黄四慢吞吞地说,我倒没什么事,听说县里要给一批农村电工定合同,祥云知道不?刘祥云女人一下急了,真有这事?黄四说,我听人说的,你最好让他去核实一下,订了合同,没准就能调到乡电管站,这种机会可是几百年不遇一回的。看也没看那女人就离开了。心中冷笑,我黄四是干啥的,连一个娘们也玩不转?转过街角站了站,等刘祥云女人过去后,黄四又折回来,站在刘祥云家门口。一支烟的功夫,刘祥云两口子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黄四先发制人,好你个鬼祥云,竟敢躲我。刘祥云呆了一下,陪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呀,这是电管站让掐的,蓝狐厂一年多没交电费了。黄四说,少扯蛋,你先接线,我去找电管站。刘祥云苦着脸说,我哪敢啊,他们不放话……黄四冷笑道,没出北滩,你刘祥云还算不上什么人物。刘祥云见黄四要翻脸,便发誓说,若是我刘祥云挑剌儿,不得好死,黄村长,得罪了电管站,不但要停蓝狐厂的,全北滩的都得停。黄四顿了顿,回家拿了几个钱,往乡政府来。黄四左思右想,觉得没有得罪过电管站,况且有李乡长的面子,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呵。莫非闫书记……黄四有些不安。黄四处世的经验告诉他,某些事情的变故往往是从细微末节透出来的,就看你嗅出嗅不出。所谓风吹草动,用在什么地方都合适。若是这样,黄四知道自己这趟肯定要白跑。
电管站的人和黄四都认识,所以态度很好,但一开口就把事情推到了电力局,电力局有新政策,只要欠一个月的电费,就停电,电管站不敢开这个口。话说得很和气,却是绵里藏针:只要电力局写个条或打个电话,电管站马上接线。黄四心中着急,当天就赶到县城。黄四和电力局的人不熟,他只能找李乡长。李乡长家在县城。
李乡长显然也很意外,听黄四说了大概,李乡长马上问,你没听到什么吧?黄四摇摇头,暗暗佩服李乡长的老练。李乡长思索了几分钟,便给电力局挂了个电话。放下电话,李乡长说供电股的副股长是他妻子的远房亲戚,也许能探寻个究竟。黄四乖巧,副股长一到,便提议去饭馆坐坐。
酒宴过半,副股长问,是为停电的事吧?黄四和李乡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谁也没表态。副股长对李乡长说,你们乡有人写了告状信,说某些领导以权谋权,袒护下级,不交电费,话虽没明说,但明显是指蓝狐厂。李乡长问,电管站的人?副股长摇摇头,若是他们,不会藏头露尾,局里和县里的关系本来就僵,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非常坚决。黄四说,我们不是不交,是暂缓一下。副股长说,我可以给通融一下,先通上电,但近期必须交齐电费。黄四说了许多感激的话。送走副股长,黄四跟随李乡长回家,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李乡长拿起电话,说了几句,脸立刻变色。黄四也是一阵紧张。放下电话,李乡长劈头问,那十万块钱还没到手?黄四说,没有。估计……李乡长打断他,你有没有把握?知底不知底?一拖这么长时间,财政局把乡里的经费全扣了。黄中直觉有冷风窜上脊背。当初建蓝狐厂,预计投资二十万,可村里帐上只有两千块钱,李乡长跑通财政局的关系,财政局做担保贷了十五万。财政局自然信不过黄四的企业,就让李乡长从中打了保票,到期还不上,就从乡财政拔款中扣除。而县财政给乡财政的拔款没有公用经费,全是人头费。这就是说,因了蓝狐厂的干系,石头城乡国家干部将数月领不到工资,这样就把蓝狐厂和财政局单线关系扩展到整个石头城乡。黄四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弄不好,自己和李乡长都有触礁的危险。纸里包不住火,这事肯定会传遍石头城,若传出去,银行也定会采取措施。蓝狐厂还欠着五万元的银行贷款。
李乡长喘了口气,问,贺会计靠实不靠实?若是往常,黄四绝对会说,我看中的人绝对没错。此时李乡长心里有火,黄四就小心翼翼地选择了词语,人比较实在。李乡长说,光实在不行,得有心眼,出了差错,你我就栽了。黄四为给李乡长打气,就说,我看不会。李乡长说,贺会计回来才能说明问题,我去财政局跑跑,今天得赶紧赶回石头城。李乡长脸上是一副后院起火,心急火燎的样子。
出门时,李乡长年青漂亮的妻子问,刚回来就走?眼里满是责怨。黄四低下头,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