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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黑前,蓝狐厂通了电,看来那副股长是用了劲儿的。黄四挨个查看了狐棚后,小声说,我的亲爹亲娘,你们可千万活结实,我黄四没造孽呀!声音虽低,跟在黄四身后的大柱还是听清了,心里直纳闷,叔这是咋了,一会儿叫祖奶奶,一会儿叫亲爹亲娘。黄四有自己的考虑,贺会计不出问题,财政局的事可以解决大半,若贺会计出了问题,这些蓝狐到年底或明年初出售一部分,除还清所有贷款外,还有一定余头。蓝狐要再保不住,自己这两年就白折腾了,甚至更糟。

黄四再三叮嘱了大柱,便去贺会计家探听消息。其实,李乡长不说,黄四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黄四一路想了几套从贺会计女人口里套信儿的办法,可一见这个病蔫蔫的女人,明白自己的办法根本用不上。病秧子女人疑心极重,疑心重,自然不上你的圈套。黄四随便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贺会计女人便疑疑惑惑地问,黄村长到底有什么事?说着把领口往上拽了拽,并几步移到门口,用脚支开门。这个微妙的动作不免使黄四尴尬,她显然认为黄四不怀好意,想调戏她。黄四心里话,好像我黄四是大流氓似的,就你这样,吃得消吗?但黄四明白不能再周旋了,赶紧说我是找贺会计有些事。女人越发疑云重重,他不是出门了吗?黄四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让狗叼了!随后又装作随便的样子,问,他走的时候,留过什么话没有?显然,黄四的动作神情没瞒过贺会计女人,贺会计女人立刻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黄四忙说,没有没有。贺会计女人说,你别瞒我,他肯定出了事,要不这么长时间咋一点信儿也没有?是不是让坏人打劫了?随手从柜角抓过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红红绿绿,写着杀呀抢呀情呀爱呀的,是那种消闲杂志。贺会计爱看乱七八糟的书。黄四心想,这女人一定受了贺会计的感染,中毒瘾了。因此忙说宽心话,尽瞎想,哪来那么多坏人?贺会计女人不管这一套,把书翻得哗哗响,瞧瞧,这上面都是!眼泪很丰富地淌出来。黄四唬了一跳,心说话没套出,再把这女人吓坏可麻烦了。她若起疑心,万一承受不住,想不开……黄四不敢再住下想,竭力劝阻,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女人才半信半疑地擦干了眼泪。黄四暗吐了一口气,心说,我的妈,和这种女人过日子,至少少活五年。

出来,黄四方觉背上湿漉漉的。迎面见王生急急地走过来,不觉腿软。这几日,黄四实在怕事。王生老远便喊,安顺领着两个兄弟去抄常水的家去了。黄四问,怎么回事?王生说,还不是因为安顺女人!安顺急猴了眼,叫了两个兄弟,要找常水拼命。黄四问,安顺不是独门独户吗?哪来的兄弟?王生说,安顺认贵生当干爹,贵生的两个儿子不就是他兄弟?黄四暗吐一口气,说,这么沉不住气,一惊一乍的!王生说,我怕出人命。黄四说,我心中有数,你去告诉老古,让他处理,我有事脱不开身。王生看着黄四,黄四已没了下文,王生就狠劲点点头。黄四回家躺了两支烟的功夫,在外探信的女人回来,带回一个消息,老古让安顺女人咬了一口。黄四有些意外,尽管他早已料到处理这事是很头痛的。

安顺和常水的事本来就很棘手。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安顺女人没和安顺离婚,就明目张胆地和常水住在了一起。常水是光棍,人虽懒,但长得高高大大,是那种让女人动心的男人。安顺管不了女人,又惹不起常水,闹腾了几回也没把女人弄回去。安顺不来告,黄四也就懒得去理。今天安顺领着人去抄常水的家,黄四料到不会出事。果然,安顺到了常水家门口时,常水已操了刀站在那儿。安顺的两个干兄弟不敢上前,躲走了,安顺自然也跳腾不起来。恰恰老古赶到,把安顺、常水、安顺女人弄到村委会。老古骂常水,可常水有自己的理,安顺女人非要跟他,他也没办法。老古数落安顺女人,安顺女人就不干了,说老古嘴上不干净,要拉老古去乡里评理。老古推了她一下,安顺女人就哭叫说老古打了她,便咬了老古一口。

黄四听女人说完,冷冷一笑,起身出去。村委会门口围了一圈人,见黄四过来,自然让开。这时,黄四看见哭哭啼啼的安顺女人和常水。黄四心说这女人的脸确实厚,倒卖出理了!安顺蹲在墙角,一副挨了打的样子。黄四正琢磨老古怎么不在,老古从屋里走出来。老古铁青的脸,灰暗的眼睛,着实让黄四心动了一下。那一刻,黄四确实有点儿可怜他。老古实际是块搞技术的料,却偏要在这块一亩三分地上和他黄四争高低。黄四几步过去,握住老古的手,低声问,没事吧?老古摇摇头,很生硬地抽出手。黄四知老古的心思,就说,你处理,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老古低低骂,这婆娘,非得来粗的。便给黄四使了个眼色。黄四大声说,那我就在当院处理,也好让大伙说个公道。

黄四单刀直入地问安顺女人,你就是想跟常水?

安顺女人声音很大地说,想跟,常水才像个男人。

黄四问,那跟安顺离婚,你们这是非法同居!

安顺女人像是抓住了理,说,安顺不离,他要离,我早就跟他离了。

黄四问安顺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安顺答,我怕打光棍嘛。

黄四就数落常水,这件事就是你的不对了,女人家想不开,怎么你也想不开?朋友之妻不可夺,邻人之妻不可欺,你痒痒了去哪找不了个眼儿?这个眼儿就好?黄四说得狠,寒碜,常水脸上挂不住,就说,她非要跟,我有啥办法?

黄四顿了一下,问安顺,娶媳妇花了多少钱?安顺说,八千。

黄四便对常水说,三天之内,你准备八千块钱给安顺。

常水嚷,我凭什么给他钱?

黄四冷冷一笑,娶媳妇哪有不花钱的?你俩趁早扯个结婚证,不然我按非法同居捆你一绳子,扯了结婚证,就合法了,哪怕你俩大白天到街上睡觉也没人管你。这八千块钱算是给安顺的精神补偿费。

常水叫,她哪能值八千?黄花闺女也不过五千!

安顺女人就不干了,瞪了常水一眼,这也叫人话?你还算个男人吗?

黄四说,既然相爱,八千算个啥?

常水很坚决地说,我不干,要有八千块钱,我早娶媳妇了,我会要她?安顺女人立刻翻了脸,你嘴上干净些,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两人大吵,黄四抱着膀子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安顺女人看着没意思,拉起安顺就走,我算瞎了眼,上了这个黑心狼的当!常水不甘示弱,冲着她的背影喊,是你他妈的太贱。

人群一哄而散。黄四回头瞧老古,老古说,一物降一物,这事就得你处理。黄四听出一些意思,心说你他妈损谁呢,我不出面,恐怕你的脸也让人咬了。正想回敬一句,那边王生让他接电话,黄四赶紧走进屋。

黄四拿起话筒,那边说,是老黄吗……马上来乡里一趟。啪地挂了。黄四便感不妙,李乡长的口气,听着挺严肃,实则带着一丝慌乱。

黄四因为着急,回家骑了车子就往石头滩赶,半道上方觉出车胎没一点儿气,骑到乡里,出了一身臭汗。黄四直奔李乡长的屋子。李乡长正一个人坐着吸烟,屋里已是烟雾腾腾。见黄四进来,只是眼神稍稍有些反应。黄四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但他什么也没说,慢慢坐到沙发上。过了半天,李乡长才发话,我跑了一趟,不行,财政局卡得非常死,没法通融。这事全乡上下都传遍了,你我成了众矢之的。黄四说,缓一缓,是有办法的。李乡长冷不丁冒出一句,冀文兵让逮起来了。黄四吃了一惊。冀文兵是管企业的副乡长,是李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黄四张了张嘴,没问。李乡长说,这家伙瞒着我从企业贷款中提出两万块钱,打着活动经费的名义,没干一点儿好事,最后变出一大堆单据去乡里报销,有人反应,让纪检委查住了。黄四暗抽一口凉气。可以说李乡长和冀文兵是一条绳子拴着的,冀文兵出事, 李乡长的日子好过不了。片刻,李乡长问,你知道我告诉你的用意吗?……你那儿要再出点儿事,加上有人背后算计,我这个小官就当到头了。黄四头皮一阵阵地发麻。顿了顿,问李乡长,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李乡长问,你有没有那两个贩子的地址?黄四从身上摸出一张揉得不像的名片,递给李乡长。李乡长瞅了瞅,说,你派人去一趟,是真是假,心里有个数,再者,你做好准备,我有麻烦,肯定要去找你调查。黄四就说,蓝狐厂是北滩的村办企业,你支持办厂是为北滩造福,你没沾一毛钱的好处,再反过来连累你?我就是拼了脑袋,也要为你叫屈。李乡长就问,去年,我买的椽檩,还欠多少钱?黄四马上说,你给了哇,怎么忘了?李乡长盯着黄四的眼睛问,是不是没给够?黄四说,够了,给够了,都下帐了嘛!李乡长说,那就好。正说着,隔壁传来玩扑克的吆喝声。李乡长的隔壁是办公室,平时极少吵闹。黄四下意识地望了李乡长一眼,李乡长逮住他这个眼神,嘴角飘起一丝冷笑。黄四知这冷笑不是针对自己的,但还是觉得挺没意思。看看无话可说,遂和李乡长告辞。

出门时,恰和闫书记碰了个迎头,黄四脱口喊了句闫书记。闫书记稍稍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马上认出黄四,与黄四错过身时,闫书记突然又抓住黄四的手,原来是黄四啊,个儿没长,人倒发福了,怪不得我想不起来。黄四假装听不懂闫书记的潜台词,嘿嘿一笑。闫书记随便问,没招你开会吧?黄四忙说没有没有,我有点儿私事办办。闫书记说,有空去我屋里坐坐。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黄四不明白这趟南方之行,究竟哪儿出错了,致使一贯是李乡长手下败将的闫书记占了上风。

黄四怕碰见乡政府的人,偏偏在大门口又和派出所的老吴撞上了。老吴叫,好你个黄四,拿公家钱量黄米,还招摇过市,真是胆大包天。尽管黄四知老吴嘴上没遮拦,向来说话没轻重,但还是唬了一大跳。老吴哈哈大笑,瞧你这样,肯定是干过了。黄四苦着脸说,这玩笑开不得,我可就一颗脑袋啊。老吴说,下头图快活,就甭怕上头出事。黄四怕老吴继续纠缠,打个哈哈,赶忙走开。

回到家,天已全黑了。黄四屁股还没着地儿,王生就进来了。黄四瞧王生的眼神异常,知他探知了什么,忙把女人支出去。女人没心眼子,肚里藏不住话,不该听的黄四绝对不让她听。王生神秘兮兮地说,刚才,老古找了我。停了停,见黄四没啥反应,就继续说,前阵子李县长和闫书记来村里,吃过一顿饭,临走老古又给他俩带了些土特产,老古找我是想从蓝狐厂的招待费里报一下。黄四说,他不知道你不介入厂里的事儿?王生说,应该知道啊。黄四问,你怎么说?王生说,我就实说了,老古说他本来想找你,可事情太小,不值得,说我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算了。黄四问,共多少钱?王生说,也就百八十块钱。黄四马上说,老古没那么求毛,百八十块他是掏得起的。见王生很专注地听,黄四忽然顿住,换了话题,你可以接过来。王生便很认真地看黄四。黄四说,你给他报销,听明白了吗?从现在起,老古要求你做什么,你都答应他。王生郑重地点点头。随后,黄四就说了让王生去东北寻找贺会计的事。王生面露难色。黄四一笑,明早你来拿钱。随后又交代了一番。

和女人要钱时,女人死活不同意。黄四说,钱又不是命,守那么紧干啥?女人叫,没了钱就找我要,我又没开金库。黄四说,我打个借条,你规定个期限,到时我一并还你。女人说,你以为我上当还不够啊,还想骗我?说了半天说不通,黄四就不耐烦了,近日心情又乱,扯住女人摔了几下。女人负气地把装钱的袜子丢到黄四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