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下来时,柳一凡正给财政局长打电话,拨键的动作很生硬,那样子不像打电话,而像射击。柳一凡提醒自己不要急躁,可他忍不住。那家伙突然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手机关着,办公室没人。柳一凡只好打到单位办公室。柳一凡语调尽管平静,可话里带着霸气。对方显然意识到柳一凡不是一般人物,说局长出去了,问柳一凡能不能留下电话,局长回来他好告知。柳一凡说不必了。
搁下电话,柳一凡的目光落在调令上。它望着柳一凡,哭丧着一张黄脸,仿佛落到柳一凡桌面是它的不幸。柳一凡用手弹了弹,对财政局长的失踪也就释然了。柳一凡没想到调令下得这么快,找他谈话是三天前,他以为下调令至少半个月以后。报到日期也只限定三天,柳一凡知道这里面的文章。
一个小时后,柳一凡上路了。他想利用这三天时间把那件事落实了。柳一凡关了手机,让司机也关了。往常司机和柳一凡唠些社会新闻,现在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柳一凡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前面,目光散而空。无论柳一凡怎么安慰自己,可事实是不容置疑的:他被县委书记黄雄挤走了。柳一凡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柳一凡和黄雄最后一次冲突是关于五中的撤并上。那是设在营盘镇的一所国办中学。柳一凡就是从那儿毕业的,所以对那所中学怀着深厚的感情。近两年,县里重点投资设在县城的中学,五中便显出破败来,无论是基础建设,还是设备,已经落在了乡镇中学后面。教育状况柳一凡多是从副县长那儿了解的,副县长从没有具体说过五中的情况,所以有一天五中校长直接到柳一凡汇报,柳一凡吃惊而震怒。柳一凡问他为什么不早汇报,校长低着头,一副不安而自责的样子。柳一凡意识到自己口气硬了些,校长是他在五中读书的班主任,他该留点儿面子。况且按程序,校长没有资格直接向县长汇报,当然,错就是错了,柳一凡不会向校长说对不起。柳一凡放缓语气,问他向教育局和主管副县长汇报过没有。校长说汇报了,仿佛怕柳一凡追问过程,目光游弋不定。柳一凡明白校长有苦衷,柳一凡是一步步过来的,太有体会了。柳一凡让校长写个报告,校长显出几分激动,说你要救救五中。校长的鬓角已有了白发,其实比柳一凡大不了几岁,却显得极其苍老。柳一凡说我在,五中塌不了。随后,柳一凡主持召开了一个县长碰头会,议定给五中增加投资,加强五中的硬件建设。本来,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柳一凡是做得了主的,当然没必要征求黄雄的意见。可在这节骨眼儿上,五中一位教师在宿舍强奸了一位女生,此事激起社会公愤,教师道德素质问题成了讨论热点。黄雄听取公安局长汇报并了解了五中的状况后,作出了“严惩罪犯,撤掉五中”的批示。也许黄雄并不是针对柳一凡,可他撤掉五中的批示却让柳一凡下不了台。柳一凡觉得罪犯是罪犯,不能因他一个人黑了一所学校。柳一凡就这个问题和黄雄交换意见,黄雄一定要撤,柳一凡知道黄雄这个人,不管对错,做出了决定决不轻易更改。可柳一凡呢?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决定(而且是会议决定)因黄雄一句话就化作了轻风?到最后,柳一凡不是为五中争,而是为自己争了。如果这件事再败了,柳一凡在政府大院还能再说话吗?在柳一凡力争下,黄雄退了一步,五中可以不撤,但县里决不投资。柳一凡也做了让步。他跑了跑市计委,市计委答应立项。如果立项,至少可以争取回六十万元。这个数目虽然不少,但改建一所学校远远不够,柳一凡表面上认可了黄雄的决定,私下里却让财政局长想办法挤出点儿钱。这件事完全可以瞒住黄雄,就是黄雄知道了又能怎样?柳一凡没装进自己腰包。财政局长给柳一凡做了保证,可现在却溜掉了,柳一凡心里不能不堵。话说回来,谁不想替自个儿留后路?财政局长没出卖他就算仁义了。柳一凡此行是去市计委落实项目资金的事,他想在离去之前把钱弄回来。柳一凡觉得自己的举动未免滑稽。人有时候是没法理解自己的,柳一凡现在就是。
柳一凡赶在中午前到了燕北。他直接找计委小陆,小陆是某科科长,很年轻,立项的事就是他给办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柳一凡深有体会,有时小鬼比阎王更利害。小陆见柳一凡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是不是已经报到了。柳一凡吃了一惊,自己调动的消息传得可够快的。柳一凡笑着和小陆打哈哈,这回找你喝酒方便了。柳一凡暗暗笑自己,心里难受却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戴着面具。
晚上,柳一凡在一家高档酒馆请小陆吃饭。小陆喝得面红耳赤,拍着柳一凡肩膀称兄道弟。小陆说他明白柳一凡的意思,就算柳一凡调离,钱一样划过去。柳一凡平时不怎么喝酒,那天却喝了不少,舌头就有点不听使唤,说出的每个字都打着弯。小陆提出请柳一凡洗桑拿。柳一凡特别疲倦,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睡一觉,但还是答应了小陆。洗完澡,小陆领柳一凡和司机上了二楼。二楼是酒吧,昏暗的灯光和搅人的音乐透着暧昧。吧台一侧坐着二十多个小姐,等待客人挑选。柳一凡很少来这种地方,明白如果不是他即将卸任,小陆也不会领他上这儿。柳一凡对小陆的好意感到不是滋味,很明显,小陆已经无需顾忌他的身份。
坐了一会儿,柳一凡借口头晕离开了。走前,柳一凡让司机多陪陆科长玩会儿,司机明白柳一凡的用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