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凡心情糟透了,狼啃了一样。
几朵残云卷过,恶狠狠甩下些带着泥腥的雨点子,柳一凡脸上顿时皱巴巴的,似乎被李叶打了一巴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连她的面都没见着。他刚走进楼梯口,突然接到李叶电话,说她女儿回来了。柳一凡沮丧极了。为了这次约会,柳一凡做了精心的准备。他理了发,买了根新领带,特意去洗衣店熨了西服。柳一凡注意到了自己微妙的变化,他不想深究,那会让他不舒服。柳一凡揣了一上午的兴致,被李叶轻轻一句话便击破了,流得满街都是。
柳一凡不停地扬着手,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像饿疯了,没命地往前奔。柳一凡不喜欢这个城市,它冷漠而高傲。他不明白它有什么理由冷漠,有什么理由高傲,它的样子像一个刚刚洗掉手上的泥巴便忘了自己是谁的庄稼汉。人是没法选择的,一纸调令,柳一凡就成了它的公民。
柳一凡有专车,尽管他指挥不动,可如果他口气硬了,田天还是会开过来。但柳一凡不想让单位的人揣测他的行踪,也不想看田天那张伪装的脸。一把手竟要看司机脸色,如果柳一凡不骂娘,那肯定是有病了。
柳一凡踌躇着,是继续拦车,还是步行走?就在这时,柳一凡的眼睛被一双温柔的手蒙住,随之一个甜甜的声音问,猜猜我是谁?
柳一凡一愣,脱口道,李叶?李叶可不是这种声音。
对方顽皮地说,不对,再猜!
柳一凡挖空心思地想着,这个城市有他熟悉或熟悉他的女子吗?柳一凡想不起来,他向这个温柔的声音投降了。
柳一凡的眼睛有些模糊,但还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女孩。她二十上下,一张瘦瘦的脸,嘴角上挑着,眼睛里透着一丝狡黠,很顽皮的样子。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女孩吐吐舌头,眼睛溅出几许不安,对不起,认错人了。
柳一凡笑笑,他不会怪她。这种尴尬他也遇过。
女孩转身离开。她都走出十多米了,柳一凡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一下。手机不见了!柳一凡突然反应过来,撒开大步追过去。女孩像长了后眼,立刻奔跑起来。柳一凡喊,拦住她!拦住她!!女孩奔跑得更快了。她正要穿越路口,前方出现两个巡警。巡警显然听到了柳一凡的喊叫,也注意到了惊慌的女孩,他们把女孩拦住了。柳一凡奔上去,女孩已被巡警一左一右夹住。一个女孩问,怎么回事?她偷了你的东西?“是的”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柳一凡瞄了女孩一眼。女孩脸色惨白,目光惊恐而绝望,如寒风里即将折断的一束草。柳一凡听见心里噗得一声,像落进一块石头。柳一凡改了主意,说,没有,她欠了我的钱。巡警往前一推,柳一凡抓住女孩胳膊。柳一凡说声谢谢,夹着女孩走出围观的人群。几分钟后,柳一凡和女孩站到一棵树下。女孩脸依然白着,柳一凡看出来,女孩不单是惊惧,她患有贫血症。柳一凡说拿来吧。女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拿。柳一凡生气道,你再赖,我马上扭你到派出所。女孩苦巴巴地说,我真没拿,不信你搜。柳一凡冷然盯着她。她开始翻自己的裙子,甚至还在乳沟部位拍了拍,以示清白。柳一凡说看来我成了东郭先生,那就去派出所吧。女孩看甩不脱了,才说手机不在她身上,让柳一凡随她去取。柳一凡问远不远,女孩说远着呢。柳一凡怕她耍什么花招,截了辆出租车——它总算长了回眼。柳一凡正愁下午不知怎么过呢,玩个游戏也不错。女孩的神情松弛下来,竟然对柳一凡说,看你也是个当官的,怎么一点都不大方,一部破手机,丢就丢了呗,反正有人送。柳一凡恶狠狠地说,少废话。
按女孩的指点,出租车穿过市区,到了最北端的堡子。燕北市像个勺子,堡子就是勺把。堡子是老城区,到处是挤在一起的平房,像鸽子窝。下了车,柳一凡依然抓着她的胳膊。如果她在这个地方跑掉,柳一凡绝对找不见她。女孩低声说,放开我,我不跑。柳一凡嘴角飘起一丝嘲讽,心说,你也懂得羞耻。柳一凡松了手,却咬得紧紧的。女孩故意逗弄柳一凡似的,曲里拐弯地在巷子里穿梭。柳一凡快绕晕了,女孩才在一处院落停下来。这是一个老院子,青砖墙、厚重的柳木门,门缝里长着杂草,墙上一块黑板上还有隐约可辨的红字:抓革命、促生产。女孩瞟柳一凡一眼,奚落他,看你就没见过世面。柳一凡不理她的刁钻,跟她进院。院里有两户人家,女孩带她进了西边那扇门。
一个汉子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玩手机。正是柳一凡那部。汉子看见女孩和柳一凡,嗖地坐起来。
女孩说,玩够了吧,给人家。
汉子狠狠瞪女孩一眼,显然怪女孩把柳一凡领到家里。
女孩说,给人家呀,然后一把夺过来。
柳一凡拿了手机,转身就走。屋里有一股浓浓的酸菜味,他闻不惯。
汉子在背后说,就这么走了?像嫌弃柳一凡的不礼貌。
柳一凡顿了一下,掏出二百块钱,放在床头,说,这不是正经营生。
女孩动作极快地抓起来,重重地往柳一凡怀里塞,还用不着你来施舍,你走你的,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
柳一凡没有回头。权当一次探险,如果不是手机被盗,柳一凡绝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柳一凡踩着青石板,像走在历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