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裴惜迟开始焦躁地踱步了。
他终于还是答应乌苏慕的要求了,其实,就算他没有那一跪,他也会想帮他吧……可问题是,豪言壮语已经许下了——天下虽大,没我长安堡找不到的东西……裴惜迟皱眉,这句话其实应该是:天下虽大,没有墨居找不到的东西……
果然,还是要给墨居写信求助啊……这样的话,就等于说要给清瑶写信……不知道那些好事的家长知道以后又会到处放什么流言蜚语……
管不了了……裴惜迟提起笔,还是准备给清瑶写信求助。
“清瑶吾妹敬启:长安盛景,三月繁华。一别经年,素闻墨居光景一新,缘悭一面……”写了一会儿,裴惜迟才发现自己已经写了太多废话,连忙赶快说重点。
“……愿邀君一叙。然现下一事,棘手之至。突厥圣物乌迈宝珠……”
“总算写完了……”裴惜迟长舒一口气,把信包好。长安堡与墨居之间来往,都是通过长安堡专门驯养的信鸽完成的。裴惜迟皱着眉,抓了一只信鸽,把信笺小心翼翼地捆好,满心忐忑地放飞了信鸽。
这已经是多少年没给他这个极少谋面的妹妹,实际是他说定的妻子写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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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周后,一只洁白的信鸽如期而至,轻轻飞到了裴惜迟书房的窗前。
“居然这么快?这墨居也太神通广大了吧……”裴惜迟一边说着一边连忙取下信笺,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
他紧张得打开信笺,慢慢地展开,正准备细细读一读,却发现,这信笺上只有三个字——七、宝、台。
裴惜迟拿着这信纸,竟不知该哭还是笑,好歹他在信里也铺叙了这么多,清瑶就给他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三个字……清瑶这是怎么了?总感觉好像有些生气了?她为什么生气?自己太久没联系她了?这次写信废话太多了?还是什么……裴惜迟无力地挠挠头。从小到大,他和清瑶没怎么相互了解过,对于她的心理,自己更是全然不懂……
可七宝台又是什么?裴惜迟思索片刻,想起大概从四五年前开始,一个名唤“七宝台”的极为神秘的组织就每年一次地给长安堡送上请柬。长安堡暗地里也有所调查,这个七宝台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有极大的物力和财力,可以网罗全天下的至珍至稀有的宝贝。每年定期一次给名门贵族们悄悄奉上请柬,邀请他们去参加七宝台会。而这个七宝台会的举办地点又是每年不一,据说是极为隐秘,难以寻找。
长安堡虽然没有参加过七宝台之会,但是也听闻这七宝台主从不露面,无人知晓他究竟是耄耋老者还是俏丽女子……七宝台会年年举办,倒也是各取所需,满足了不少名门望族的猎奇心理,也没出什么乱子,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小小新闻罢了。
从乌苏慕逃出朔州,到现在,不过才短短两三周的时间,这七宝台就已经拿到了乌迈之珠?裴惜迟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七宝台财力物力超凡,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可以搜集到全天下的至宝,乌迈之珠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这七宝台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普通的奇珍异宝倒也是无妨,可这乌迈之珠,据说是突厥的三大圣物。圣物流落中原,突厥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又会闹出些什么腥风血雨。七宝台本来就是个江湖组织,却偏偏要搅和进这这样的家国恩怨来?!裴惜迟无奈,放下手中的的信纸。
果然,不久之后,长安堡就收到了一封洒金梅花柬,上面写着——四月十五,伊水之东。七宝台会,吉祥寺中。笔是描金笔,字迹是王羲之体,一派贵胄气象。
“果然……”裴惜迟拿着洒金梅花柬,笑了笑,“看来不走一趟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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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惜迟走进别院的时候,乌苏慕正在练习刀法。三月的长安城仍是乍暖还寒,冷风扑面,可乌苏慕竟然穿得十分单薄,似乎是觉得厚重的衣服碍事吧,受了严重伤的右臂,裹着厚厚的纱布,暴露在空气之中。
“唰——”右臂一个格挡,兔起鹘落间的一个翻身,狠狠刺出。乌苏慕似乎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病痛,练习格外努力。
“喂,停一下,喂——”裴惜迟叫他。乌苏慕已经练得出神了,丝毫没有听见,右臂挥刀,反手一个刺出。
“哎——”裴惜迟有些无奈,这个乌苏慕,看他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左右。丢了自己部族保护的圣物,他肯定深深自责,所以想加倍努力练习吧。
“喂,停一下——”裴惜迟无奈,抽出腰间的怀雪剑,迎面一挡。乌苏慕的刀法狠辣,而裴惜迟的剑则是轻轻袅袅,剑锋一转,轻轻挡住了乌苏慕气焰如虹的短刀。
乌苏慕一怔:“嗯?怎么?抱歉……”他连忙收刀,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好啦好啦,”裴惜迟笑着把洒金梅花柬递给他,“乌迈之珠就在这个地方。”
乌苏慕睁大了眼睛,拿着信笺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一字一顿地把梅花柬上的字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这是什么意思?乌迈之珠……要被他们拿去做交易?”
裴惜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这七宝台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什么都敢碰。”
“伊水之东?在哪里?”乌苏慕问。
“在洛阳,这几天就走一趟吧。”裴惜迟突然严肃了,“我们一定能拿回乌迈之珠。”
“嗯。”乌苏慕认真地点着头。
初春暖阳和煦,甚至在乌苏慕浅绿色的眼睛中,都染上了一丝生机明媚的兴奋,一扫之前的颓然与伤感,而是重新充满了希望。
裴惜迟看得呆住了,直到乌苏慕归刀入鞘,他才回过神来:“对了,我还要给父亲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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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堂前,裴惜迟的父亲裴慕钧也正在习武。剑名曜星,剑光所指之处皆是如星似电,剑锋虽轻盈飘婆,但丝毫没有拖沓,而是极准极狠,力道十足,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五十余岁老者所使。
“爹,那个……”裴惜迟犹豫了,母亲早逝,父亲可以说是对他十分纵容,这次去找乌迈之珠,父亲也应该是会同意的吧?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似乎早已知道裴惜迟要来,裴慕钧收剑,如电般的目光认真地审视着什么,“是关于别院里的那个突厥孩子吧?他的骆驼倒是挺好看的,毛真顺啊……哦,对了,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回长安的途中救了你一命?”
“是,”裴惜迟抬头,“他叫乌苏慕,他说他丢了他们的圣物,叫什么乌迈之珠的,我已经答应去帮他找回来了……”
“什么?!乌迈之珠?!”裴慕钧仿佛发现了什么,眼神分外严肃,“他竟有那东西?”
“爹,你知道那是什么?”裴惜迟问。
“当然,你以为你老爹经略西域几十年是干嘛的啊?”裴慕钧笑笑,“乌迈之珠是突厥人三大圣物之一,还有两个是于都斤铁券和突厥王手书。突厥人信奉天神腾格里、土神于都斤、水神乌迈。乌迈之珠就象征水,据说和水有关,于都斤铁券是在突厥圣山于都斤山发现的,象征土,而突厥王手书象征家族受命于天,象征天神……乌迈之珠竟然遗落在中原了,估计突厥各部落也是乱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真是……”
裴慕钧似乎忘了自己儿子的存在,开始自顾自地喃喃自语起来。一旁的裴惜迟虽然不怎么能听懂,不过也再一次诚心诚意地佩服自己的老爹了,连乌迈一族自己都不了解的乌迈之珠,老爹竟然能讲得如数家珍一般。果然,老爹这几十年来奔波在长安与突厥之间,真不是白干的啊……
“爹,”裴惜迟拿出那张洒金梅花柬,“据墨居的消息,乌迈之珠就在这七宝台。”
“墨居?”裴慕钧接过请柬,“怎么?你自己写信去问清瑶了?”
裴惜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嗯,这样好,以后要多多联系……”裴慕钧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开始认认真真地读请柬了。
“七宝台……不过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小组织罢了,也有野心在这里搅和……”裴慕钧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惜迟。”裴慕钧突然叫道,神色十分认真。
“爹,”看到父亲认真的目光,裴惜迟还是有几分害怕的,站得都格外笔直了。
“你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个突厥小孩子,那就去这个什么七宝台会看看吧。裴家子孙都是一诺千金,反正我们也需要知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裴惜迟笑得有些开心,爹竟然这么轻松地就同意了。
“不过此事非同一般,”裴慕钧缓缓道,“你也知道我们长安堡是干什么的,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参与太多,否则又会落人口实。所以,你带着裴升,就你们两个去,不要让他人知道。”
“啊?”裴惜迟疑惑。
“我给你那个远房姑妈写信,到了洛阳,你就住到她家著园去。告诉他们你们是受邀来参加什么七宝台会的,其他的不要提。”
“远房姑妈?我都多久没见到她了,怎么好意思住她家里啊?”裴惜迟似乎记得裴家有个嫁到洛阳的,不过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根本不记得是谁好吗。
裴慕钧目光炯炯:“总之,你一定要小心为上,实在拿不回乌迈之珠,也要记得全身而退。”
“我知道啦,爹,”裴惜迟不满地撇嘴,“我哪有那么傻啊?”
“你不傻,可我看你还是太年轻,单纯得很,性子也是直来直去的……”裴慕钧好像很无奈地摇摇头。
哪里有……裴惜迟腹诽道,有些不满地撇嘴。
“爹,”裴惜迟想到了什么,“我这一去可能要一两个月,您在家少处理点公务,练练剑,习习字,还可以去二叔家走走……”
“好啦,”裴慕钧打断了裴惜迟的唠唠叨叨,“我看你越来越啰嗦了。你觉得我在家会无聊?明天你二叔就来了,惜年也会来。惜年可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裴惜年是裴惜迟二叔裴慕侃的独子,今年才十岁,长得也是十分可爱。
“二叔明天要来?那我就放心啦,我走啦。”裴惜迟躬身,笑嘻嘻地。
“去吧去吧,”裴慕钧满不在乎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