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找到了!”
乌苏慕记得那是一个刺骨般寒冷的大雪天,他带着小月儿,来到进入朔州的必经之地。刚进入一个荒原,就听见原本寂静无人的雪地上突然噪杂起来。
“包这么严实,还是把你找出来了!”漫天飞雪间,一个黑衣男子挥舞着长刀,倏地来到了乌苏慕面前。似乎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了许久,他已经全身雪片。
“怎么样?乌苏慕?”那人冷冷问道。
“……”乌苏慕一惊,他十六年间从未离开过漠北,为何在这朔州的荒原中,这人会认得他?他盯着那个黑衣男子,普普通通,完全不记得和他可曾有过什么瓜葛……
“怎么?我怎么知道你是吗?”那人冷笑,“为了你手里的东西,我也必须认识你啊。”
果然……乌苏慕近乎绝望,不管如何小心翼翼,一路乔装改扮,抄小路,乌迈之珠的消息还是早已经传了出去……可能甚至包括突厥各部落之间早已经内乱的消息……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拼上性命……
漫天风雪中,短刀出鞘,乌苏慕几乎倾注出了全身的注意力,发挥出了短刀最大的速度,如风一般迅速抄进这人身侧。反手一刀,“唰——”血飞溅而出。须臾而出的一刀,早已是刀法中最为狠辣,最为致命的招数。
“哼!”那人垂头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刀痕,冷笑道,“有两下子。”
“不好!”还没等乌苏慕回头,“唰——”一柄流矢破风而入,乌苏慕猛地一个翻身,只见那流矢狠狠地插入了自己身后的一颗白桦树中,入木极深。
天呐,如果只差一点,自己都会送命……
片刻,数十个黑衣男子高头大马,疾驰而来,手里挥舞着长刀……原来那流矢是暗号,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今天,一定是生死之战……
之后的事,乌苏慕并不记得太多。只记得在漫天风雪中,体力一点点透支,逐渐开始站不稳,手里的刀越来越慢,那一刀刀刺到自己身上时的痛不欲生,小月儿的哀嚎,白皑皑荒原上的片片殷红……眼前的黑衣男子们一直在狞笑,他们每一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刀法完全是经过漫长严谨训练才有的从容不迫,似乎丝毫不屑陪十几岁的自己玩一玩……
“呵!还能站起来!这突厥小子是铁打的吗?”看着右肩汩汩流血的乌苏慕一点一点蹒跚地从地上爬起时,大汉的脸上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他妈到底使没使劲啊?他还没死!”
“别废话了,砍他的手,他没手了还怎么保护那珠子!”
乌苏慕脑袋发蒙,过多的失血早已令他近乎晕厥,但他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话——“砍他的手,他没手了还怎么保护那东西!”
相似的话语使乌苏慕想起了相同的场景——“挖了他的眼睛!你看他的眼睛,那像是流着乌迈神血孩子的眼睛吗?”
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绝望,也是这样的无助,也是这样的想拼命逃出去!
不行!不行!不能死!哪怕堵上纵瞳之术,哪怕会反噬自身,哪怕会违背母亲的誓言!
“哎呦呦!你看他不行了吧,死了吧?”大汉们戏谑着,看着眼前的乌苏慕倒在殷红之中,右臂早已经被刺穿,血一直在往下淌……
“我不要!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乌苏慕喃喃道。
在风雪交加中,大汉们惊奇地看见这个浑身带伤的突厥少年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在风雪中,他淡绿色的眼睛如同琥珀,流转生辉。右臂被砍伤了,他似乎太痛了,已经丢下了手里的刀,一副待人宰割的模样。
“终于******死了,累死我了,走,搜他的身!”一个大汉长吁了一口气,刚走了两步,却突然直愣愣地停下了。
“喂!你******磨蹭什么呢?”
“杀!”第一个指令发出了,片刻之间,为首的这个大汉“唰——”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向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哗——”血溅开来,而那个大汉竟如同没有痛苦一般,静静地跌倒在地,匍匐在冰冷的荒原之上。
“喂!”身后的数十人一惊——他们的首领,就这样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雪落荒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未免太过诡异……
“你搞什么……”话音未落,身后的几个人也纷纷拔出了自己的长刀,朝胸口刺了下去,跌下马去……
一场绝命的厮杀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只有那场大雪似乎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掩盖着荒原上的血迹。而那个少年,脸上竟没有丝毫兴奋。仿佛被什么牵引住了,他整个人只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化作了一尊石像……只听见身边的小月儿一直发出“乌鲁乌鲁”的哀嚎,响彻荒原。
“哗——哗——”暴风夹杂着雪片打在乌苏慕身上,纵瞳的代价早已使他全身麻痹,神志开始一点点崩溃,对于刺骨的寒冷,他竟然毫无知觉了……果然……反噬开始了……必须要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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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乌迈之珠已经不见了。”乌苏慕的表情有些悲伤。
“什么?”裴惜迟一怔,“也就是说,你没看到是谁拿走的?”
“嗯,”少年点点头,“还有一件怪事。”
裴惜迟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
“我醒来的时候,不但发现乌迈之珠丢了,而且发现身上的伤竟然被很简单地包扎过。我不懂,他们杀了我不更方便吗?”乌苏慕疑惑的表情带着几分孩子气。
“啊?”裴惜迟一愣,本来是奇怪的事,可抬头看见乌苏慕略带孩子气的表情,他又想笑了,“乌迈之珠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抢它?”
乌苏慕低着头,咬着下唇,半晌不出声。
“怎么?不方便说吗?”裴惜迟笑笑。
“不是,”乌苏慕抬起头,缓缓道,“我不知道。”
“什么?你们乌迈族的圣物,你不知道它是干嘛的?”裴惜迟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只知道每一代乌迈族的族人都要守护这个东西,它是突厥的三大圣物之一……”乌苏慕说道。
“好吧……”看着乌苏慕认真的眼神,裴惜迟倒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这样也就是全无线索了,不知道是谁抢走的,也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抢了东西还要救你……真是奇哉怪也……”
突然,半躺着的乌苏慕下了床,“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身上的重伤还在,他痛得眉心紧锁。
“喂……”裴惜迟本来一副大少的模样,坐在一边。忽然乌苏慕向他单膝跪地,他惊得倏地站了起来。
“裴……少爷?”半跪着的乌苏慕似乎很是纠结这个称呼,想了半天,说了这几个字。
裴惜迟一脸黑线,伸手去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起来啊。”
乌苏慕却迟迟不起来,眉头深锁,抬起头,缓缓说道:“乌迈之珠乃我乌迈一族上古圣物,此物乃我所失。若此物真的被他人所夺,我乌苏慕百死难赎……还望……还望裴……裴少爷助我找回圣物……我乌苏慕……今生结草衔环,定会重重报答……”
裴惜迟听得愣了,过了片刻,他喃喃道:“你一个突厥人从哪学的这么多成语……”
乌苏慕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乌迈族人从不跪拜任何人,包括突厥王,可是……”他抬着头,眼神有些忧伤,几乎快要落泪:“我遭突厥王追杀,中原虽大,我却只认识你……一个,如果你不帮我的话……”
裴惜迟再也受不了了,他最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哭了,何况是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
“啊,好吧好吧,中原虽大,还没有我长安堡找不到的东西。”裴惜迟说道,“这个忙,我就算帮了。”
乌苏慕没有说话,起身鞠了一躬。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裴惜迟说道。
乌苏慕面露疑惑。
“你对我施‘纵瞳之术’,我也会帮你。”裴惜迟一本正经地说道。
乌苏慕没有说话,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方才有些可怜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