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最有名大夫之一的墨清涟,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他从不为权势所慑,达官贵人请他看病,他一般都是想方设法婉拒的。但裴惜迟还是有点不一样,他不但是墨清涟的至交,也还可能是他将来的妹夫。
“遭这么多人围攻,剑伤几乎是招招致命,他还没死。这小伙子,怪厉害的嘛……”墨清涟轻睨着。
的确,裴惜迟仔细观察,发现乌苏慕身上竟有几十处剑伤。这么重的伤,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还能一路坚持,找到长安堡,真是实属不易……裴惜迟这样想着,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擦拭着乌苏慕的额头。
墨清涟擦擦手,目光倏地冷峻了,一字一顿说道:“我发现一事,他不但全身失血过多,而且精神涣散,双瞳放大……”
“这不是废话吗?哪个人受了那么多伤不是精神涣散,双瞳放大啊?”裴惜迟不满地撇撇嘴。
“他的主神脉倒不是微弱,而是游移不定,十分反常。我当时就想,他肯定不是受伤了所以神志混乱的。果然,我刚才看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裴惜迟还是不满。
“你在哪里认识的这个人?”墨清涟忽然问道。
“啊?回京城的路上,他救了我一命……”裴惜迟有些不明白,难道是因为乌苏慕并非中原人的缘故?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纵瞳’一术?”墨清涟忽得认真起来。
裴惜迟一愣:“‘纵瞳?’我哪有你们墨居神通广大啊,什么都知道……”
墨清涟笑了笑,语气中也有了几分神秘莫测:“相传极北之地有善使纵瞳之术的部族,族人天生异瞳,会用双瞳操纵他人的意志,可以对他人生杀予夺。但一旦使用纵瞳之术,会反噬自身,神志大乱。据说有这种纵瞳之术之人,一生下来就被族人当成怪物,恨不得赶尽杀绝,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到魏晋时期,‘纵瞳’之术几乎已经绝迹,难见记载了……”
“什么?”裴惜迟不敢相信。
“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证据,只是姑妄言之罢了,你也就姑妄听之。”墨清涟笑笑。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说他拿走了突厥人的一个东西,一直被他们追杀,他想去找他姐姐……其他的他什么都没说了。”裴惜迟补充道。
“一个东西?”墨清涟抬了抬眼,似乎有了些许兴趣。
“怎么?你猜到他的身世了?”裴惜迟站了起来。
“没有。”墨清涟摇摇头。
“没有猜到你还笑得这么诡异,”裴惜迟说道,“那拜托你帮我查一下,怎样?”他和墨清涟从小玩到大,也算是至交了,他的要求,墨清涟不会拒绝的。
“不行。”谁知这次墨清涟竟然拒绝了,还是一字一顿地拒绝的。
裴惜迟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现在又不管墨居了,有什么事,问清瑶去。”墨清涟有几分怒气冲冲地说完,竟然拂袖而去了。
墨清瑶不是别人,是墨清涟的妹妹,是和裴惜迟从小定亲的。
“啊?”裴惜迟有些无奈了。
长安堡裴家和墨居墨家是世代交好的,墨家表面上是名满江湖的郎中,实际上是借着行医走南闯北搜集各种情报进行贩卖。裴家几代人能够抓住时机,立下大功,都是有墨家帮助的缘故。因为两家世代交好,裴慕钧从小就给裴惜迟定亲了,对方正是墨清瑶。墨清瑶虽然是个女子,但一直和父亲墨云深掌管着墨家的命脉——墨居,而哥哥墨清涟则每日在外面打着行医的名号东游西逛。
虽说已经定亲了,可裴惜迟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墨清瑶几次。因为已经定亲的缘故,家里的长辈还总是开他们的玩笑,更让两人干脆长年不见面。
“竟然让我自己去问清瑶……墨清涟这个家伙……”裴惜迟无奈,这根本无法开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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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了某个血火滔天的夜晚……所有帐篷中的星星点点的一簇簇火光,所有族人都被聚在一起……
“我们乌迈一族世代侍奉乌迈大神,守护突厥,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灭族?!”乌苏慕记得,从小时候起,他见到的长老大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天神模样,而那个夜晚的他竟然如同蝼蚁一般,对着那人卑躬屈膝……
“什么罪?呵呵,你们看看乌苏慕的眼睛,那是流着乌迈神血的孩子该有的眼睛吗?如果他真的是乌迈之子,为什么被可汗关在这里这么久?!”
“我以乌迈之名起誓,可汗绝不会下这道命令!”
“我不会宽恕你,我在地狱,也会看着你!我会看着你……”
“乌迈的圣物,你一定要保护好,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是母亲的声音。
“我也会保护好小骆驼,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是姐姐的声音。
“流云,你真是个好孩子,快带着小骆驼,跑吧!”是母亲的声音。
“不要!不要!”是自己的哭喊。回过头,只听见撕心裂肺的嘶喊,刀剑的穿刺声,一些人的狞笑……
“我不会宽恕你,到了地狱也会看着你!我不会宽恕你!……”白发苍苍的长老跪在地上,再也没有向那人乞求什么。只是他的眼中充斥着一辈子也不曾有过的怒意,再也不复天神般悲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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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慕?你还好吧?”——是谁的声音?睁开眼睛,没有草原,没有万千帐篷,没有令人可怖的火光冲天,没有厮杀……
是一间普通的小屋,面前的人衣着华贵,面容俊秀,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乌苏慕?还记得我吗?我是裴惜迟。”眼前的裴惜迟,没有了上次在大漠中的那种风霜与狼狈,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的华贵。
乌苏慕点点头:“这是……你家?”
“是啊,你重伤来到长安堡,不是让我救你吗?你都昏迷三天了。”裴惜迟笑笑。
“我居然没有死?”乌苏慕有点不敢相信。
“你当然没死啦,不过你那天伤得可真重,到底是谁把你伤成那样的?”裴惜迟问道。
乌苏慕不敢相信,那么多高手围攻自己,招招致命,每一剑都是血溅三尺。可是为了乌迈的圣物,心中那个“不能死”的信念使得他拼命支持,不惜使出极为可能反噬自身的纵瞳邪术……精神几度濒临错乱之际,那一点点念头让他尚且残存一丝理智,去长安堡找裴惜迟,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找回那个东西……
“谢谢你救了我……”乌苏慕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有几分十几岁少年人的青涩。裴惜迟第一次见到乌苏慕笑得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哈哈,给你信物不就是让你来找我的嘛。”裴惜迟爽朗地一笑,“没想到还能遇到。”
乌苏慕点了点头,眉头却开始深锁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愈发看不清所思所想。乌苏慕缓缓说道,“如果我死就能保住乌迈之珠,我宁愿自己死。”
“乌迈之珠?知道是谁抢走的吗?”裴惜迟反问。
“我不知道,”乌苏慕摇摇头,“我想去朔州找我姐姐。还没到朔州,我的踪迹就暴露了,有一群人一路追杀我……”
“追杀你?”裴惜迟连忙问道,“还是突厥王的人吗?”
“不知道……”乌苏慕颓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