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看小月儿真是太可爱了……”都畿道上,春风和煦,处处花红柳绿,一片明媚,裴惜迟的心情也如同这三月的春光一般。再看乌苏慕,虽说是为了避嫌,换了一套裴惜迟的衣服,但白皙的皮肤,又高又直的鼻梁,淡绿色的眸子,特别是那匹又高又大的骆驼……
“哈哈哈,”裴惜迟爽朗地一笑,“我还是觉得,下次遇见你,我倒是不一定能一眼认出你。可我肯定能一眼就发现小月儿。”
一旁的乌苏慕还是沉默。裴惜迟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着笑着:“这样也不太好啊,要是突厥王的人马追到中原,岂不是很快就能找到你了,太明显了嘛。”
“你还是心疼小月儿吧,不想把它丢下……”裴惜迟继续自说自话,“对了,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走这么远的路真的没事?”
“没事。”乌苏慕终于有了一些表情。
“已经没事了吗?毕竟是年轻人啊,身体还是好啊……”裴惜迟老气横秋地说,他自己也才二十多而已,“对了,乌苏慕,你多大了?”
“……”还是沉默。
“喂喂,你不会连年龄都是个迷吧,神秘兮兮的。”裴惜迟笑道。
“不是,”乌苏慕抬头,表情突然很认真,一字一顿地说,“我……我不记得自己多少岁……”
“什么?”裴惜迟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还真有不记得自己多少岁?还是个很年轻的小孩子?!
“很奇怪吗?我记得是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父亲就很厌恶我,把我扔到一个远离家的地方去……”
话说到一半,乌苏慕突然就沉默了。裴惜迟想追问下去,但此时的乌苏慕似乎在苦笑——又酸涩,又凄楚,又无奈,又有几分唏嘘……
一路有说有笑的裴惜迟突然语塞了,“希律律——”裴惜迟突然勒马。
“怎么?”乌苏慕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裴惜迟刚想严肃地讲些什么,扭过头看见乌苏慕红红的脸,他突然想笑了:“没事,你以后想说什么就说,我愿意听着。”
裴惜迟调皮地一笑,没有去看乌苏慕,而是喊起裴升来:“阿升,你不会又睡着了吧?”
“没有,少爷,我清醒着呢。”连着赶路,今早起来,裴升似乎有点精神不振了,一路恹恹地跟在后面,“少爷,进了长夏门,一路往西就到著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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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姑母,惜迟给您们请安了。”著园里,裴惜迟认认真真地躬身。
“好啦好啦,快起来,都长这么大了啊?那时候抱你你还是个小娃娃呢。现在也是一表人才啦。”
“这位是我的朋友,叫乌苏慕。”
“乌苏慕给姑…父,姑母请安。”似乎是很纠结称谓,乌苏慕犹豫了片刻,学着裴惜迟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哎哟,这模样真是玉树临风啊哈哈哈。”
“哎哟,还骑着骆驼吧?阿春,把骆驼栓到后院去。”
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之类的,在大唐已是屡见不鲜,何况长安堡世代经营西域,所以两位长辈见到乌苏慕倒也没有什么诧异的感觉,仍是满面含笑。骆驼什么的,在长安洛阳一带更是常见。虽然中原人骑骆驼的不多,但骆驼到底对他们来说是个熟悉的物事,不会被当成奇怪的大兽。
裴惜迟的这个姑母,据说娘家换作淑英。姑父叫陈成,在东都洛阳做一个从六品的奉议郎。虽说是品级不大,见到侄子裴惜迟还要恭恭敬敬的,毕竟裴慕钧在长安可是个从三品,达官贵人都得对他青眼有加。但这陈成家里也是个饱学鸿儒的书香门第,世代为官,这著园据说是六朝时期留下来的,颇有历史。
“好啦,别在这站着啦。阿春,上菜!”姑父陈成唤了一声。
觥筹交错间,裴惜迟心中的不安已渐渐消失。本来他是最厌烦应酬一事,但一家人在一起,气氛轻松了许多。
“惜迟,你爹爹最近还好吧?”姑母问道。
“好呢,他最近还时常练剑来着。”
“我看你爹爹的信上说,你们此次来洛阳是为了参加什么七宝会?那是什么?”
看来姑母家是没有收到请柬的?裴惜迟赔笑道:“让姑母见笑了,不过是聚在一起鉴宝赏玩而已。”
“那就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玩心大,也想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过你要记得,不要一味玩去了,借着这样的机会,多结交些朋友,积累些人望,毕竟以后这裴家的大家大业还不是要交到你手上,嗯?”姑母放下了筷子,说教开了。
“姑母教训的是,孩儿谨记于心。”裴惜迟也赶忙放下筷子。
“那个什么七宝会是在哪里办?”姑父陈成又问开了。
“姑父,据说是在什么吉祥寺,那是何处?”
“吉祥寺?那里倒是南市最热闹的一处所在,三教九流多得很。惜迟,你可不要在那里随意走动啊,那里乱着呢。”姑父道。
“我们从小习武,闲杂人等也近不了身,姑父放心。”裴惜迟连忙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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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风吹拂的午后,裴惜迟和乌苏慕坐在洛阳伊水之上最大的一座酒楼里。酒楼唤作“伊水斋”,伊水临岸,坐落于端门三桥之一的星津桥上。把酒临风,只见伊水万千波光点点,盛世东都的一切都映入眼帘——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官吏布衣、老翁小儿……怎样看都是一副美好的画卷……
“你尝尝这个茶,据说是这的一个什么名茶,叫什么鸟嘴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喝……”裴惜迟临窗而坐,抬手一杯茶,细细地呷着。
“好喝,喂,你别光闲坐着啊,尝尝,清香非常呢。”看乌苏慕一直呆坐着,裴惜迟又指了指茶杯。
乌苏慕这才慢慢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你怎么跟喝毒药似的?”裴惜迟又倒了一杯,“啧,好香。”
“……”乌苏慕皱着眉头,“我…我还是喝不惯这种东西……有……有牛奶吗?奶茶也行。”
裴惜迟哈哈大笑起来:“吃点这个牡丹酥,好吃。”
突然一阵优美的琵琶声传入耳中。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伊水斋的正中,一位妙龄女子正轻轻拨弄琵琶,轻拢慢捻,浅低吟唱。一曲《渭城曲》,如珠如玑,歌声似乎借着伊水的浩浩水势传开,颇有震慑之感。
“不愧是洛阳最好的酒楼啊……这歌声……”裴惜迟不由地击节相和起来。瞬间,伊水斋里已是鸦雀无声,在座宾客无不噤声细心聆听起来。
“西出阳关无故人——西出阳关无故人——”三叠唱罢,琵琶当心一划,顿时博得满堂喝彩:“好!好!”一曲已终,仍是余音袅袅。
“好!”裴惜迟也不禁跟着喝彩起来,“唱得真不错!”
那女子躬身使了个礼,从正堂走了下来。容貌昳丽,酒楼中不少男人的目光正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那女子竟然没退回后台,而是径直走到了裴惜迟他们坐着的临窗位置前,裴惜迟越看越看不明白了,这是要干嘛?
在座的许多客人也是不解,直勾勾的眼神继续直勾勾地看着这女子停在了乌苏慕面前。
“咳——”裴惜迟茶杯都快拿不稳了。
“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啊。”那女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乌苏慕,双眼含笑,一双酒窝似乎都快泛起涟漪了,“这个就送你了。”
她递给了乌苏慕什么,退到后台去了。
“喂,什么啊?”“什么啊?!给我们看看!”酒楼里已是乱作一团。
乌苏慕打开,是一张洒金梅花柬,描金的笔,王羲之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写着——四月十四,戌时,牡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