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收拾好了东西,裴惜迟拿着包裹就往外面冲,而今天的天气却像是与他作对一般,门外依旧是大雨瓢泼。
“少爷,你好歹带把伞吧。”裴升在一旁念叨。
“拿着伞吧。”小骆驼伸手,递给裴惜迟一把伞。
“嗯。”裴惜迟接过伞,“抱歉,小骆驼,东都的事可能暂且需要搁置一下了,陪我回长安吧。”
“好。”两人说着,就来到马厩。小月儿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受到重用,而是天天窝在马厩里吃草,早已经养得膘肥体壮。此刻,它似乎能为自己即将要踏上的旅程而欣喜,抖抖毛,发出“乌鲁——乌鲁——”的叫声。
小骆驼说道:“小月儿,今天下雨了,但是还是要跑快些,知道吗?”
骑上坐骑,裴惜迟冲进连天的雨幕之中。
连接长安与洛阳最快的道路就是官道都畿道。裴惜迟拼命催动着马匹,溅起的泥巴弄脏了他原本素洁的衣裳。一旁的小月儿也没有丝毫懈怠,一边“乌鲁——乌鲁”叫着一边拼命奔跑。
裴惜迟没有说话,连带着一旁的小骆驼也是沉默。只有裴升,一边挥动马鞭,一边已经黯然垂泪。裴惜迟心中并非没有悲恸,只是此时,惊愕的感觉甚至已经超过了悲恸——父亲一向身体康健,长年习武,武功又那么高强,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离世了?!明明我们走之前他还是那样有说有笑!还可以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怎么就这样……
好在很快,雨势已经减小,几乎是飘飘洒洒打在身上的细雨。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已经到了后半夜。
裴升远远指了指:“少爷,到张家店驿站了,休息片刻吧……您……您一晚上没歇着了……”
裴惜迟摇摇头:“不了,赶快赶路吧。”又转头向小骆驼说道:“小骆驼,我们继续走吧。”
“嗯。”小骆驼没有多说。裴升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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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几乎不眠不休的奔波已经让裴惜迟、乌苏慕和裴升筋疲力尽。临近长安城,裴惜迟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浮现——他不知道当自己重新回到长安堡时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就是父亲已经冰冷的遗体?哭成一团的灵堂?裴惜迟的心愈来愈往下沉……怎么会……全身几乎已经僵直,只能任着马匹带着自己一步步前进……
走到长安堡门口,裴惜迟举目所见的只有一片惨白——缟素的白色妆点着原本素净的长安堡,还没走近,竟已感受到生人已去的悲伤!
“怎么会?竟然是真的?老爷真的去了……”裴升已经无法再掩盖心中的悲伤,“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连小骆驼的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过短短几日,竟然一切大变!
裴惜迟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本来就疲倦至极的身体在沉痛的心中炙烤,几乎差点掉下马去……
裴惜迟不记得自己是一步步走回长安堡的,扶着他的是小骆驼,每一步都那般沉重,几乎坚如磐石。
“惜迟!你……你……”二叔裴慕侃已经有些哽咽。
“哥哥,三叔他……呜呜啊……”堂弟裴惜年哭得小脸通红。
裴家世代为武官,不少同族战死沙场。到这一代人丁就更为单薄,裴氏一族除了裴惜迟一家,只有裴惜迟的二叔裴慕侃,妻子张氏,他们十岁的儿子裴惜年,还有几个小妾。
映入裴惜迟眼帘的是二叔裴慕侃伤心过度的脸,弟弟裴惜年的哇哇大哭。偌大的长安堡主厅,此时已经浑然一片缟素。二叔一家跪在主厅,家里的老少仆人都是浑身素白,呜呜哇哇地哭作一片。
二叔裴慕侃一把抓住裴惜迟,厉色道:“惜迟!你爹爹已经故去好几天了你知道吗?!你怎么才回来!”
裴惜迟几乎听不清二叔究竟说了些什么——主厅中再也没有那个总会笑着迎接他,还会打趣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裴惜迟半天才嗫嚅道:“二叔,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他怎么会……”
“七天前,那个晚上,你爹一个人在书房操劳公务。”裴慕侃说道,“你也知道你爹,自从你娘那么多年前去世后,他便一直没娶亲,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那天晚上,他遣了所有下人,说是自己还要忙,让他们不必伺候了。下人们有什么办法?!就下去了。第二天天刚亮,小兰照例去给你爹送洗脸水。谁知道……谁知道你爹竟然已经伏在案前……竟……竟去了……小兰去扶你爹,身体竟已是冰冷了……怕是已去了多时……”
裴惜迟大喝道:“小兰!你来给我说!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兰摇摇晃晃地走上前,脸色已是惨白:“少爷!少爷!真的不是我的错!我那天到老爷房里,老爷已经全身冷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了,郎中来看过了!我们怕是仇家寻仇,还找来了相识的仵作,都说是操劳过度,无疾而终啊!”
“操劳过度,无疾而终……”裴惜迟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又喝道,“郎中和仵作都来过了?可有留下文书?!”
“有的,有的。”长安堡的一位年老下人老魏走上前来,“少爷,这便是仵作的文书。”
裴惜迟翻开来细细看着——真的,只有简简单单的操劳过度,无疾而终。没有外伤,什么都没有……他功名赫赫的父亲,就这样在这个有几分倒春寒的早春猝不及防地离开人世……
二叔裴慕侃道:“惜迟,我听你爹说你去了洛阳,也不知道几时你才赶得回来。慌乱之中,就替你做了这些决定……”
“二叔别这么说。”裴惜迟道。裴家子嗣单薄,这一代只留下了裴慕钧和裴慕侃两家。裴惜迟从小就和二叔一家来往,可以说一半都由二叔带大的,和他二叔的感情非比寻常,可以说几乎可以算是情同父子。
“二叔,我爹……现在在何处?”裴惜迟犹疑着。
“惜迟,这也快临近五月了,天气这么热。你爹刚去那几天放在了后屋,但……但已经……哎……我又不知道你何时回来……只好几天前已经和下人们一起葬了……葬在了扶摇山东侧那个裴家祖地……”
“是吗……”裴惜迟缓缓道,“有劳二叔了。”
二叔道:“别这么说了。你刚从洛阳回来,想必也是累了。接下来的这几天想必你会更累,坚持一下吧。明天就是你父亲的大礼了,官家的人都要来。你没回来,就办不成这仪式,本也不该下葬,可是……可是……没办法啊,总不能一拖再拖了,都……都已经发臭了……明天就把官家的仪式和抬剑的仪式都办了吧……去了都七天了,再不办大礼,让人笑话啊……”
“二叔说的是。”裴惜迟拱拱手,“就这么办吧,其余的还有劳二叔安排了。”
裴慕侃拍拍他的肩:“我说惜迟,怎么去了趟洛阳回来就跟傻了似的?!跟我这么生疏!你爹他……哎……算了,你先去里屋换上丧服吧。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估计还要辛苦一整天呢。”
裴惜迟拱拱手便要往里屋走,此时裴惜迟的堂弟裴惜年呜呜哇哇地跑上来,一把抱住裴惜迟的腰:“哥哥哥哥,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惜年想跟你玩儿……”说着又指了指小骆驼,“咦?这位小哥哥是谁?长得可真好看。哥哥,他是你的朋友吗?”
“去去去,别胡闹。”裴慕侃唤来妻子张氏,让他带走惜年。
裴惜迟蹲下身,说道:“惜年,哥哥还有些事要忙。忙完了再陪你玩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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