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听到了那个女子在说着,“你看,你是不是要考虑看看。”
“我……”
潇然听到自己这么说着,白雾迅速地遮掩过来,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的,带着可怕的凌厉眼神仿佛要吞噬她。
潇然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逃走却动不了一根手指……满头冷汗的潇然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点燃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夜晚的感觉非常寒冷,和白天的暑热全然不同。被冷汗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更是不舒服,让潇然很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
不过这里不是她熟悉的营帐,而是距离营帐很远的偏远地方,还是丰国的敌方营帐所在的地方。每一步都需要小心。
潇然从梦境里醒过来时还是乱跳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看看周围白啸还是没有丝毫会回来的样子。她的心情也不知是无奈还是郁闷,跟着来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偏偏最应该对她的安全负责人的人又突然不见了。她这个女子恐怕是得自求多福一段时间了。
另外一面,景瀚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当中。
若他是面对同等数量的敌人或许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可他面对的是一个来自于他所不知道的地方的女妖,这就造成了一面倒的局面了。
荧惑一开始并没有做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懂得处理面前的情况,而她认为可以给她指示的人因为她的眼神被人误解了。
景瀚宇在跑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就被荧惑和霄暝赶上了,女妖的妖术也不是摆着看的,要不是不知道霄暝有什么打算,荧惑可能会直接对景瀚宇下手。
“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是景大将军吧。”霄暝的眼神看得出来非常感兴趣。景瀚宇在他的军中安了探子,他同样可以在景瀚宇的地盘上安探子,在得知他出营的消息和大概的方向之后他就大致猜到了,更别说他先前还让探子画了景瀚宇的画像过来,防患于未然啊。
眼见着对方的强弱,景瀚宇也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主,刚才惊讶之下的逃窜是正常人的反应。现在他停了下来倒有时间打量一番了。
那个女妖暂且不提,女妖身边的年轻人看起来肤色过于苍白,仔细去看按着景瀚宇的眼光看得出来那不应该是一个战场上的士兵,而是一个站在士兵身后的重要人物。
“是我。”景瀚宇在说话的同时扑了出去。
霄暝作为一个国君是相当重视锻炼武学的,可要比起景瀚宇还是相差了不止一个级别,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荧惑居然在边上直愣愣地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一个不提防之下霄暝很快就和景瀚宇滚做了一团。还很狼狈地被压在了下面。
“见鬼!”
两个男人的肉搏战当然是好看不到哪里去。荧惑瞪大了眼睛,向来是以法力为主要战斗力量的她还没见过这么不雅观的场面。两个人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她要帮忙也帮不上,万一不小心误伤了霄暝就糟糕了。
没有荧惑的帮助两个男人很快就分出了胜负,霄暝喘着气被景瀚宇狠狠压在了树上。
景瀚宇打仗冲锋的时候和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有很大的区别,该出手的时候他立刻就会出手,在按住霄暝之后他立刻用腰间的佩刀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说!你们究竟是谁!”让他前来的是内线给他的有丰国的军队在这里安营扎寨,他亲眼看到了丰国的军队中有着女妖,他的内心感到了某种不祥的因子正笼罩在这里。迫切地想要获得答案。
“见鬼!”霄暝挣扎了一下,不得不明白过来自己不是景瀚宇的对手。
无奈之下他没好气地对着景瀚宇吼道,“你以为我会说吗?”
饶是景瀚宇再能随机应变,还是被明明处在劣势却能这么中气十足大吼的霄暝给吓了一下。不过好在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仍旧用刀紧紧地压住对方。
“咳!”站在边上被两个人忽略也同时被自己给忽略的荧惑瞪大了眼睛给自己同盟人添乱的小姑娘,“霄暝……”
景瀚宇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出现了同名同姓者。但是很快他的判断就告诉他自己正压着的这个恼怒非常的人看起来或许真的就是丰国的最高首领。
接下去该怎么做,让景瀚宇无法判断了。
难道要一刀下去吗?
“荧惑!”霄暝觉得自己真是高看了某只女妖,怎么会表现得这么地——白痴!
这个时候的霄暝和正处于思考状态的景瀚宇还有处于发呆状态的荧惑不知道,在距离他们直线距离很近却又不能轻易到达的悬崖底下。中景着名的女神医潇然正无聊地把一根狗尾巴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
在这个地方暂时安顿下自己的潇然还是觉得明天一早想办法离开的好。既然她都没有办法知道悬崖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理智告诉她还是尽快找到能够打听消息的地方为好。更何况这个地方在靡凡告诉他的情报里虽然是没有人会来的,不过山谷上面的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是丰国的驻军营地的。
“唉——”潇然叹了口气,夜深人静的地方果然是适合胡思乱想的地方。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忙着应付各类想要和她攀亲戚的人,自然,对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把她这位中景国第一的女神医娶回家。是啊,娶她多好啊,名声不用去说,她的人脉在中景想必肯定可以给娶她的人帮上大忙吧。潇然觉得应付这些人简直要比上战场照看伤员还累十倍。好在,她的立场没有丝毫的动摇。
不过现在好像——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微笑,在她自己察觉到的时候淡淡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
怎么就想到他了呢?
明明,认识他的时候也认识了白啸白将军的……但是看起来就是要比白将军牢靠很多啊……潇然自己不知道,她在潜意识里把景瀚宇的优点和白啸的缺点反复比较了一番,然后得出了一个景瀚宇要比白啸更适合成为丈夫的观点……潇然不是非常漂亮一眼看上去并不会被形容为美人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丈夫……这个词一经过潇然的大脑她的脸颊顿时烧得厉害。
自己居然是这么想的?
狗尾巴草的晃动立刻幅度变大,看起来脑子全然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占满的女神医已经把它当做扇子来使用了。
天上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悬崖下是满脑子浆糊的女神医……同样在悬崖上陷入不知如何进退地步的不是被压制住的霄暝,而是压制住对方的景瀚宇。难得这位足智多谋的将军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可惜旁观者当中没有相当会幸灾乐祸的白啸。
中景和丰国的战争由来已久,景瀚宇也不是那种单纯战场上的杀将,相反,他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进退让庙堂上的官员们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他自然知道今天无论他采取什么行动都将对两国的战争有很大的影响。
不谈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景瀚宇本人对霄暝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富饶的中景有霄暝这样一个想要开疆拓土的国君天下大局会如何。他终究是想要在战场上扬名,让自己的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可惜,中景的国君在坚决抵御外敌的同时却是个安于现状自守城池的国君。他尊敬他,但这不妨碍他更喜欢在像霄暝这样的君王手下做事。现在他一直想要见的敌国君王近在面前,甚至连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中。
被他压制住的霄暝却一点都没有性命在别人手中的危险感,反而怒火冲天。
“荧惑!!”
在他们身边的女妖显然被霄暝一声充满了怒火的呼唤召唤回了一点神志。
“什么?”她的问题至少证明她在看着听着,无奈对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某位国君丝毫也没有帮助。
无比郁闷的霄暝觉得现在这种状况下与其期待某个发呆发到魂游天外的女妖还不如自力更生。
眼前的景瀚宇眼神带着点茫然,显然是在估量形式,此时不活动何时来活动。
景瀚宇在沙土扑面而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睛,就趁着他闭眼睛的时候霄暝用力一蹬,硬是从景瀚宇的刀下溜了出去。
问题是霄暝还没有高兴多久,悲惨的事情就发生了。
刚摆脱了景瀚宇的禁锢还来不及让霄暝摆出微笑的表情,来自于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地方的麻烦就缠上了他。
回过神来的荧惑好像在炫耀她的非人类力量一样一手挥出,她的本意应该是想要缠住景瀚宇,不过看来是霄暝的突然动作让她失了点准头。被荧惑的灵力所催动疯狂生长的树枝不光缠住了景瀚宇,也把正要离那位危险的景大将军远远的霄暝狠狠地抽了回去。
胸口狠狠挨了一下的霄暝还来不及喘过气来,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的某倒霉国君就又感觉自己的背狠狠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随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闷哼,心情略微好转的他知道景大将军成了他的肉垫了。
原本是被景瀚宇当做靠背的树现在在女妖的作用下成了禁锢他的牢房。团团的树枝包围住了两人,霄暝翻着白眼感觉到景瀚宇垂下的刀子无奈地紧贴着他的小腿,并相当让他难受地割开了他的皮肤切进肉里。
“你就不能抓好点!”霄暝冒火,他现在动也不能动,更别说包扎伤口了。
“抱歉……”景瀚宇习惯性地道歉,然后发现不对后沉默。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和敌国的国君被女妖的妖法困在了一起?景瀚宇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荧惑看着自己做成的某团“树球”,冷汗冒了出来。
自己好像不小心动用了灵力了,该不会被什么神灵发现吧。
心虚的荧惑暂时性地遗忘了某位不小心被她一起缠在树团里的国君。
霄暝实在是没力气去责备还不明白把他害惨了的女妖了,实际上,他和景瀚宇谁都动补了,论情况他更凄惨点,小腿上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眼前一片发黑。
不能挪动自己的手,只稍微动了动手指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刀在对方小腿上拉开了更长口子的景瀚宇终于觉得现在该说些什么了。
“你没事吧?”这样流血下去情况可就真不妙,他还不想对方因为这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死掉。要是霄暝在这里死了,两国的局势和战局会发展成什么样还真是不能预测。
“很快就有事了。”霄暝的声音都和呻吟差不多了。
景瀚宇尽力动了动,荧惑在应用灵力方面把握得相当好,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刀子移开一点。
“荧惑……”霄暝动了动嘴唇,声音差不多是卡在了嗓子里。
人类的声音尽管细微,女妖敏感的耳朵还是察觉到了。
她总算是想起了不久前结为同盟的人类国君,素手一挥,树枝们立刻恢复了原位。
霄暝一下子失去了依凭,顿时坐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地上的鲜血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看着眼晕的霄暝用无力的手捂住了眼睛。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血。
“啊……”荧惑更加傻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景瀚宇看着现在诡异的场面,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当然了,在这种诡异场面中的直接参与者是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通过他们不可想象的方式被偷看着。
“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发出如上感慨的是安全回到营地当中重新担任起自己的工作的白啸白大将军。
“哼。”同他一起回来的损友宁意懒得理他。
“我说——”白啸被同伴不冷不热的态度惹到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又没有做什么过头的事。”
“你快做了。”姓宁名意在白啸嘴里不正常的人冷淡地说着。
“啊?”
宁意一指镜面中的荧惑,“你要是在会不插手?”这也是他把白啸从潇然身边拉开的缘故之一,若是这位仁兄在那里,事情大概是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预料。
“呃——”白啸无话可说。他要是在那里当然是要出手帮兄弟了。
“你最近还是安分点。”宁意打了个哈欠,白啸从来不让他省心,到了这里自己居然还要成为中景军的免费参谋,“免得谁谁谁难做。”
“啊?”白啸嚷嚷,“谁谁谁是谁啊?该不是你吧?”
宁意懒得理他,径自爬到树上去睡觉,并且很快地在白啸的嘟嚷中发出了呼噜声,他累死了,还要小心不能出错,这班人是好糊弄也不能瞎糊弄,还有玄翎那边那两个棘手的两个魂魄……一个劲胡思乱想并且想到自己发出傻笑的潇然在悬崖底下安静地待着,悬崖上面诡异的两个人一个女妖诡异地待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景瀚宇,他随手撕了自己的衣角绑到了霄暝的伤口上。
布条很快就被血染红了。霄暝的眼睛模糊成一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事吧?”荧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她还没有当过人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你觉得呢。”霄暝的声音阴森森的。
就连女妖也被这阴森森的声音吓得头皮发麻倒退三步。
景瀚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猛然发现他是这里唯一还能自如行动的人。
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景瀚宇不期然地想到,要是潇然在这里应该能有好办法吧。
被他所期待的主角此时正位于他很近的距离,只不过他不知道。
荧惑好像突然找到了点什么感觉,茫然的面孔一下子发出豁然开朗的光亮来。
景瀚宇还来不及想到什么就看到荧惑女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在他眼前一挥。
一股难以说明的味道笼罩了过来,景瀚宇在瞬间的迷茫后麻痹的感觉浑身开始僵硬了。
丰国向来擅长毒药,想起自己身上带了“好东西”的荧惑在某个莫名的场合用了莫名的手段。不要说景瀚宇了,就连后来明白过来的霄暝也很是无语。
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用毒药呢?
霄暝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阻止景瀚宇的行为,要知道他对这位景大将军是“心仪已久”啊。要是那个时候能够趁机将他招揽进自己的队伍,霄暝觉得他统一天下的计划必将能更加顺利。
就在浑身即将无法动弹的时候,景瀚宇听到了一个声音。
“……好像是在那儿……陛下?”
丰国国君的护卫队总算是记得他们的责任了。
大概所有人都很无奈吧,景瀚宇是其中最无奈的一个。
翻身从悬崖跳下来的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跳下来。其中原因也是非常简单的,他根本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荧惑的力量是解除了,问题是地上横七竖八的藤蔓还是相当顺其自然地存在的。被荧惑的毒药弄得僵硬的某大将军正想着逃离这片混乱的地方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藤蔓,本来就不能控制自己重心的景瀚宇直直地从悬崖边歪了出去。
女妖荧惑正看向树丛那边冒出来的卫队,至今还头目昏花的霄暝当然不能捕捉到掉下去的人影。中景的景大将军就这样被他们以为是逃走了。
悬崖上面和悬崖上面全然是不同的地方。上面有丛生的藤蔓,下面在丛丛藤蔓遮盖之下却依旧能透下斑斑点点的阳光。
潇然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点点阳光正照耀在自己的眼前。就好像细碎的金子一样。
她是不是睡过头了?
潇然从自己的临时床铺爬起来后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外面,然后——然后她就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昨天晚上临睡之前还想到过的人现在就安静地被攀附在悬崖壁上的藤蔓缠绕着。看起来好像伤得挺重的,头上不知道什么地上被撞破了,鲜红的短小血流在经过了一段时间后变成了黑色的干涸痕迹,不祥地顺着景瀚宇的脸颊滑落下来。
潇然在怔愣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像被蜜蜂刺了一样跳起来。
冲过去探查一番,发现景瀚宇委实伤得不轻,而让潇然担心的还不是他的伤势。
伤了皮肉没有关系,伤了点胫骨却也不至于会落下残疾,需要静养就可以恢复了。问题是景瀚宇的身上好像中了一种毒,在潇然用尽了能够使用的方法之后也没有办法把景瀚宇弄醒,更别提得知他身上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了。
潇然可以猜测的是恐怕景瀚宇是被丰国的人伤了。这种诡异的奇毒潇然不是没有方法解,而是在不知道毒的机理和组成的情况下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女神医也一样的束手无策,好在凭借着她的经验要防止毒侵害景瀚宇的心脉还是有方法的。
把体重远超过自己的景瀚宇拖回自己的临时住所,又把他安置妥当后,潇然累得浑身是汗,这里尽管被她好好地收拾过,不过还是和有人居住的地方不能相比,等到潇然忙好之后就发现自己和泥浆里翻滚过的猴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抬起手来擦擦脸颊上的污渍,却又把手上的泥水弄得满脸都是,潇然沉默地打量了自己好一会儿,终于决定不再忍受这样难受的感觉。
早先在悬崖下的山谷中四处走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清澈水潭,里面的水喝起来很甜,是非常难得的干净清泉。在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水面下面,并非死水的小小流泉在水面下面涌动着,带来水流特有的清新和舒畅。
再三确定了这里并没有其他人,连只野兽都没有之后潇然安心地泡到了泉水当中。
温柔的水流就像是在安抚劳累的她,轻轻地带走疲劳和倦怠,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孤寂的感觉。
这里真的很安静,就像是这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样。潇然的皮肤并不如那些大家闺秀那样细嫩光滑,相反,这些日子来在战场上奔波的她难免磨粗了自己的双手带上了些青紫的淤青。刚才的一番忙碌更是磕磕碰碰浑身都被大石头碾过一般。
很累,很倦……潇然想要闭上眼睛就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她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水面下面。
平静的水面依旧平静,要不是潇然留在水潭边的衣服尚在,任谁也不知道她被这看似清澈见底的泉水吞噬了。
潇然陷入了梦境中。
不停环绕着自己的水流化作了轻薄的衣衫,她身不由己地向潭水的最深处坠落。
或者说不是坠落,而是在下沉。在水流的托举下缓慢地进入一片黑暗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
潇然想要挣扎一下,全身的力气却都被抽干了一样。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看不到的人操纵的木偶,只能根据操纵者的意志来移动。
漆黑的水域不再像她洗澡时看到的那样温柔可爱,而是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想要把她吞噬掉。
而她根本无力挣扎。
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心在包裹着的皮肤下面颤抖,一种可怕的感觉席卷着她的全身。
“不要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还是那声音直接传播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还是觉得害怕,想要哭泣,想要流泪。
莫名的悲戚占据了她的心。
模糊的视线当中满是红色就如同小孩子手掌一般的枫叶,而矗立在那一片红色当中的正是她自己的背影……只那么一瞬间,她看到朦胧的水界当中幻影般的身影消失了,再度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那一条铺满了白色不知名东西的山间小道。
还有阻挡在小道上,看来普通之极的石头。
石头那一边没有了熟悉的人的身影,潇然茫然地四顾,她刚才不是还在水流当中吗?现在却身上穿着白色的古怪衣服站在空气当中。摸摸身上的衣服连一点湿意都没有。
“这是哪儿?”她向四周大声呼唤,“你是谁?”
看似空荡荡的地方却传来了清楚的回音,四周看起来不停翻滚着的白雾如同蒸发一般褪去,露出隐藏在幻影后面坚实的石头材质。
潇然的头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在她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之后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深深的洞穴当中。向背后挪动几步,她看到了一汪黑黝黝的潭水。依照着她的判断这应该是两个相互连通的深潭,她被不知名的力量从那一边挪到了这一边。
可是究竟是谁把她弄到这里来的呢,还有——潇然顿时脸色绯红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服,不会是谁帮她换上了这身衣服吧。
她的脚上却没有穿上鞋子,潇然就这么光着脚踩踏在光滑的石板上,并且感觉到这个洞并非全部天然。
“有没有人在里面?”潇然大声呼唤着,她的声音回荡在洞穴内。
“潇然!”
“啊?”潇然回头,看到了走路踉踉跄跄的景瀚宇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潇然吓了一大跳,“你的伤……”
景瀚宇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没事。我们赶快离开。”他的经验告诉他这里有古怪,他们现在的情况一个妇孺一个伤病。出现一个强一点的对手都是完蛋大吉的后果。
“你的伤……”潇然喃喃地说着,看着景瀚宇发灰的脸色拧起了眉头。
“游回去。”边说边走间他们已经退到了洞中的水潭边上,景瀚宇也不多说,轻轻在潇然的腰上推了一下,示意她先回去。
幸好潇然是会水的,在水中游走的时候不光不会拖景瀚宇的后腿,还能帮到他一点。
等两个人潜回悬崖下面的水潭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洞里面有什么,没有现出形体来却也足够让这两个说是见多识广的人下意识里那么恐惧。
还不等他们开心多久,一件突发事件就发生了。后果虽然不是什么危险恐怖,却让潇然和景瀚宇无言以对。
潇然原来的衣服都被她扔在了水潭边上,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在水潭底下突然出现的。就在她完全离开水潭的时候,让她尖叫的事情就发生了,她身上的衣服迅速变成了透明的流水流走了,这样一来的话——景瀚宇傻了眼,他知道现在他应该马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眼前的“美景”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更何况,潇然还算是让他心动的女孩呢。
“你!你!你!你!你转过去啊!!!”眼睛还瞪那么大啊!!!
在潇然气急败坏的尖叫景瀚宇才猛地转了过去。
潇然这下是连身上都是红得要烧起来的颜色了,她弯着腰猫在水潭里,死也不想再站起来。
非常之诡异……所有来到这里的封国士兵都是三缄其口之后的三缄其口。
他们的陛下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窝火,进去的基本上都是兴高采烈进去灰溜溜出来。
很显然的,他们那位年轻的陛下虽然不会太过于迁怒,但是年轻人的脾气还是需要发出来的,就倒霉了那些个进去禀报情况的将领们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茄子。
“唉——”“唉”
连续不断地叹气声出自于封国的最高军事首领和他最近联盟的女妖。
“唉——”“唉”
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的霄暝头晕眼花地躺在床上,面对着眼前这个活色生香的美女,只剩下叹气的份。
怎么就这么白痴呢?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左右打量着女妖荧惑,繁复的宫廷礼仪是没有问题了,可那种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让他无言以对到了极点。回想起来就心寒,要不是悬崖上有那么个景大将军,他这条命还不得交代在荧惑手里——可敬的陛下大概是忘记了,要是没有景大将军,这一连串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看起来你学得还是不够。” 霄暝的眼神和脸色都很严肃,严肃到了让荧惑汗颜的地步。
“确实。”女妖的声音很小,小得就像蚊子叫。
霄暝抹了抹头上并没有实际出现的汗,声音疲惫到家,“可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确实。”在反省中的女妖声音只有一点点。
霄暝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看来你只有自求多福了。”
“唉——”“唉——”
连续不断地叹息再度传入营帐外守卫着的士兵耳朵里,让他们浑身颤抖了一下——还要叹到什么时候啊……封国的计划已经开始,就无法在中途停下,荧惑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尽管她信心十足,尽管她确实在宫廷礼仪等方面有很好的天赋,可是对人类世界当中的一些问题她的表现还是显得木讷和不自然,要让这样的她担任好霄暝棋盘上的好棋子,还真有些为难了。
由于战争的关系,中景国面对着丰国的这一边已经是全部被封起来了。中景的守军严格地把守着他们的边关。在他们的认知里,现在除了敌方的军队和探子以外是不会有人来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的。所以当他们看到那支破破烂烂勉强维持着完整的东夷队伍时,连守城的士兵也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
“我们是东夷三十六族部落派来的使者,请求面见中景国的王。”
对方嘶哑的声音报出了让守军现任最高长官出现的要求。
在验过对方的身份名碟,确认的对方的身份之后他们被获准进入了把守严密的城内。差不多全城的老百姓都赶过来看热闹,在进入了城内之后东夷部落的队伍重新打出了他们的旗帜,好不容易绕过了封国封锁线的他们现在衣衫褴褛,补给也全都跑丢了,好在最重要的东西——他们的命和要交给中景国的“东西”都在。
在扯下了四周特性装饰着的破布和烂木头之后,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辆装饰精美的车架。在狼狈的队伍中间显得尤其醒目。中景国的人向来觉得东夷出产的东西太过粗犷,这辆车架上充斥着的东夷风格却让他们的这个概念有所改观。
看起来,东夷还是能够做出漂亮精细的东西的。
东夷同中景国的境遇一样,甚至还要糟糕一些,中景毕竟拥有扎实的国家基础,军事上尽管偏弱,可是封国要一口气消灭他们一国还明显是不可能的事。东夷就不一样了,东夷号称有三十六部族,然而每个部族之间向来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没有统一的领导也就罢了,每个部族之间甚至还会有激烈的冲突和战争。地处蛮夷之地,当食物紧缺的时候他们又经常骚扰封国边境城市,封国对他们的打击向来不遗余力,现在封国索性是两面开战,对东夷更是压上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看起来是一副一定要把东夷纳入自己版图的意思。到了这步田地,向来各自为政且视中原各国为仇敌的部族首领们总算意识到再不采取点行动他们就要被灭族了。
所以才有了他们这支好不容易绕过封国封锁线的队伍的到来。
在所有国家当中,现在就属中景国和封国的矛盾最大,而且也是除了封国之外距离东夷最近的国家,部族的首领们就是选中了这点派出了要求缔结约定共同对抗封国的队伍。
这属于国家级的要事一个代理的边关守将自然没有办法处理,焦头烂额地抱怨着他们的两位将军的代理守将在折腾完自己的脑子之后总算是把一份上报的折子递了上去,又安排了使者队伍在城内最好的客栈住下,瘫在自己床上的他立刻就去见了周公,顺便在梦里继续抱怨那两位一去不回的将军。
这一天的两国边境异常安静,又圆又亮的月亮照耀在天穹上,满地都是银白色的清辉。
荧惑在客栈的后院里走动着,从前夜晚的时候她会对着月光修炼自己的内丹,但是现在可是她只能望着月亮叹息。
绝对不能露出非人类的一面。这是她离开的时候霄暝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不练就不练吧,只要她能在那个地方许下愿望,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到时候事半功倍,她乐还来不及呢。
安静的月夜里飘着阵阵的暗香,在夜晚视物如同白昼的荧惑能看到周围树上那些小小的花朵。那些不知名的花朵在夜晚吐露芬芳,却在白天阳光出现的时候闭合起来,它们是属于夜晚的生灵,就如同狐妖一样。荧惑就在这样的夜晚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掌洗白柔嫩,一看就知道平时不做劳动,现在这样的一双手盛满了月光,让荧惑感到陌生。
不久之前,她能够看到的还是自己那覆盖着皮毛的尖利爪子。在她和霄暝约定的时候那位封国的王给了她一颗丹药。本来是为人类制作的能够延年益寿的丹药包含着人类的灵力,也能够增加她的力量。霄暝当时悻悻地说让她千万不要在计划进行得正顺利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前功尽弃。荧惑突然间发现自己很感激一个人,那个同她结盟获取共同利益的人。
人类的虚名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也同样不明白一样就是一片土地争来夺去有什么好处。她不喜欢人类,不过也不讨厌人类,就如同一棵树不会对另一棵树有喜恶之心一样,她只是认同了这是人间界,是人类的地盘,而她这个临时的客人在主人的家里自然最好是不要去得罪主人。
现在……她仰望天顶上的月亮,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说不明白的情愫在心里慢慢地流动着。荧惑发现不在月光下练内丹的自己居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记得母亲的模样,还记得那些在看到了她的特殊之后露出惊讶和疏远的同伴。她仍旧记得以前在青丘之国的岁月,也记得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她想要超越她的族人,她不想自己永远都成长地那么慢,她想要族人们的认同,想要让她死去的母亲没有遗憾。
要是计划成功了,她变成了人类,霄暝得到了他想要的中景国,然后呢?
她是要按着原来的计划继续找处僻静的地方修炼,早一天修成正果就早一天能让族人们刮目相看,是要这样吗?还是……还是?
荧惑猛地一颤,还是什么?
她究竟在想什么?
不明白自己内心的狐妖望着月亮,而不会回答她内心的月亮似乎也在这个夜晚望着她……东夷的这次计划在队伍进入中景国境内的时候就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大半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使者们总算是有机会穿上他们特地带来的精美的服饰和饰品,浩浩荡荡地跟在为他们开道的中景国士兵后面进入了中景的腹地。
这个地方虽然只和东夷隔了一个封国,那四周的景色却截然不同。封国多丘陵地带,东夷则全然是由沙石地和荒败的岩石构成,而中景则是一片秀美的水泽鱼米之乡。在看过了中景国的城市和沿路的村镇之后东夷的使者们相当地理解了封国为什么那么想要吞并中景。
中景国的兵力即使不是几个国家当中最强的,它的积淀却是几个国家当中最深厚的。如果没有战争,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好大的一个世外桃源。
东夷的使者们也突然间理解了他们的祖先为什么对中原曾经那么地觊觎。这么一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哪里是他们东夷能够比得上的。
女妖就坐在使者的队伍里,豪华精美的车架在移动的时候让她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她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她是女妖,活的时间要比人类长上很多,但是曾经的碧落王朝和东夷的军事摩擦在她的记忆里仍然只是个流传下来的故事。曾经,东夷部族纠结了军队想要扩张他们的土地,却被碧落王朝当时的统治者打得几乎灭族。修养生息了好久,东夷才从碧落王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又要面对封国的强大军事实力。也难怪他们的部族首领都愁白了头发了。
荧惑的眼看出去的世界和人类的不同,她能从草木和土地中看到那隐藏着的灵气。指点江山,花费了那么多的财力和人命也要达成目的,荧惑有那么一点明白了霄暝的想法。
不管是霄暝想要中景,还是她想要成为人类,归根结底都是欲望,而想要获得,就必须要付出。
荧惑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带着点茫然的微笑的她天真的就像是个孩子,没有人知道原来被东夷部族选定要送到中景的美丽女子已经葬身在了乱军之中,也没有人知道那一次马贼偷袭使者队伍其实是封国为了将人掉包而刻意为之。当然也没有人知道,霄暝本来想让自己的人冒充东夷的队伍,却在计划还没有实施之前得知了东夷竟然真的派出了这样一支队伍。
霄暝的目的只需要荧惑能够进入中景,而过程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中景国和丰国全然是两种风格,就荧惑这样的女孩子家来说,当然是更加喜欢婉约温柔的中景风格一点。看看这细腻的雕栏楼阁,再看看这里充满了熏香和丰沛水汽的味道,要是在丰国,就算是在皇宫内也是不可想象的。丰国的天气干燥而多变,令得想要保持自己青春容颜的女孩子很容易抱怨。
这个地方,就是她要开始的地方。
荧惑一身素色的衣服,大大的斗笠上有着长长的面纱垂挂下来,同行来的人小心地服侍着她,全然不知道他们最重要的对象已经被改换掉。
过程很顺利,荧惑并不需要依仗什么,只要对方确认他们是来自于东夷的使者就行,而实际上,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确实都是东夷的使者。
在朝堂之上跟着前来的使者行礼做拜,荧惑的沉默和小心显然被中景国的官员视作了没有见过如此场面的表现。
娇美的容颜潜藏在面纱下面,中景国的王景唯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从他的面相来看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英俊的皇族弟子。在朝政上,他继承了他的祖辈保守的风格。好在他的性格中并没有他父亲的软弱,相反,他在战争中的想法和绝大多数军人还是相同的,尽管他们不会去侵犯别人的领土,但自己的领土和人民都是要牢牢保护住的。
荧惑有些困惑。中景国的王看向她的目光很是柔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成分。荧惑不是没有看到过有些人类眼中那让她不屑鄙视的目光,她也还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一个脑满痴肥的所谓“城主”,那让人厌恶的透着脂质光泽的眼神让她想要呕吐。那个人后来怎么了?她没有印象了,反正那个家伙应该没有死在她手里。
“使者们辛苦了。”中景的王温和地笑着,“这位姑娘也累了吧,去好好休息一下。”
荧惑一个激灵从自己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她在思考的时候大概是过于入神了,纤细的身形略微摇晃了几下,被中景的王当做是旅途疲倦了。
“多谢陛下。”荧惑款款下拜,轻灵的嗓音宛如天籁。
中景的王微微一怔。
荧惑收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效果,在面纱下面挑了挑唇角,跟着带路的官员下殿去了。
待到来自于东夷的使者团都下去之后,官员们纷纷看向他们的王。
“陛下?陛下?”
身边的小侍卫连喊了两声才把中景王喊回了神。
“什么?”很小声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殿下的众位官员耳朵里。
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中景王就恢复了正常,很罕见的,他居然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发怔。就似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中指挥着他的视线一般。
“关于此次东夷提出的结盟,众位卿家有什么看法?”
“陛下。臣下认为可行。”
“臣附议。”
一片应和声中,中景国确定了和东夷的盟约。
这其实是很必然的事。荧惑很明白这一点。大概是和霄暝待的时间长了点,尽管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女妖对人情世故突发事件不是很明白,对一些霄暝擅长的方面倒长进了不少。
中景和东夷结盟,从现在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霄暝曾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中景和东夷有共同的敌人,他们的利益相同,自然是结盟比较有益处。如果丰国消失——荧惑的手微微一颤,想来那位野心比天高的丰国之王不会让自己的国家遭遇到这样的下场——如果中景和东夷直接接壤,想来他们双方就会立刻为了自己的边界问题争论不休吧。
荧惑觉得有些累,思考这些果然是费精神的事情。想想霄暝经常性不好看的脸色就能知道了。
算了,她的目标比较单一,这些东西还是留给霄暝去思考好了——这么想着的荧惑似乎没有想到她现在的思索有一大半都是在围绕着那位丰国的王。
“荧惑姑娘。”小声的女音出自于刚才自我介绍说名叫落英的宫廷女侍口中,“陛下有请。”
荧惑站了起来,落英发现这位来自于东夷的女子身形相当高挑,带着一种利落的感觉,让她有些羡慕。中景国的女子大多娇小玲珑,像荧惑这样的高个子很难看到。
“请带路。”荧惑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点怕生的羞涩,霄暝就曾经说过她相当有演戏的天分,现在不过是找到了一个能够让她充分发挥的地方。
中景的大殿上现在摆上了一桌精彩的宴席。荧惑落落大方地在席上落座,打量了一下在座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笑容,和她同来的那些东夷人们更是举杯庆祝。
看来,在她没有来之前他们已经缔结了盟约。
速度很快吗?对东夷和中景的人来说现在是越快越好。毕竟丰国的军队不是吃素的。
小心地把削成薄片的水果送到嘴里,荧惑还是没有揭开自己的面纱,她也记得那个被她替换的女子的任务就是给中景的王来个美人计,现在换她来,本质上似乎也没有区别,只不过她身后的人从东夷的首领们换成了霄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