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铺干了一天活,把脚葳了。他对素素解释,多年不干,手脚都生了。素素让他在家歇着,赵小铺说我不能当废物,你干活儿我哪坐得住?素素说别人看见,多不好。赵小铺一脸坏笑,又不是在床上葳的,怕啥?素素瞪他一眼,赵小铺做了个投降姿势,说我服从命令。
素素走后,赵小铺在院里绕了一圈。狗被勒死,他一个人敢在院里走动了。那狗长了双阴狠的贼眼,似乎能窥见赵小铺的心思,赵小铺很是发毛。赵小铺没想到素素这么好哄,让她干啥就干啥。一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女人,心地倒是不坏。也正因此,赵小铺有些犹豫。他问自己,下手,还是再等等?
赵小铺是个不安分的农民。想挣钱又吃不下苦,长得直直溜溜,干活要多稀松有多稀松,也不屑卖苦力。他整天琢磨挣钱路子,脑袋快顶破了,也没想出个渠渠道道。有一次去镇上,王洞让他捎二斤肉,他不乐意,可碍着面子,还是答应了。赵小铺走过饭馆门口,老板娘喊他,他就进去了。只要装钱,他什么地方都敢进,两瓶啤酒,半斤肘子,恰好花掉王洞让他买肉的十块钱。赵小铺一路哼着曲子,回村苦着脸向王洞说钱让小偷摸了。王洞吃了哑巴亏,自认倒霉。就是这件事,一下让赵小铺开了窍。舌头一转就能挣钱,他的长处不比别人差。
赵小铺第一次搞钱是从村长身上。村里到处是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村长却富得流油,开着砖厂,养着大卡车,不搞村长搞谁?有一阵子,砖卖不出去,赵小铺找到村长,说自己有路子,他三姨夫是包工头儿。村长不相信,赵小铺拍着胸脯保证,弄不成村长刨他祖坟。村长拿了五百块钱让赵小铺去试试。赵小铺确实认识个包工头,但不是他三姨夫。他请了包工头一顿,报出砖的价格,比村长要的低四分钱,但必须现钱。赵小铺又对村长说谈是谈妥了,但只能年底付款。村长和包工头都觉得有利可图,赵小铺并没费多少周折。年底结帐,村长方知砖款被赵小铺花得差不多了,一怒之下,把赵小铺送进了监狱。
赵小铺出来,跟了个人跑车。一次陪车主夫妇存款,赵小铺一脸不屑,利息这么低,谁还往银行存?去村里放贷,三分钱利息呢,一万块钱先扣下三千,等于放出七千,年底就能收回来。车主夫妇问有没有保证,赵小铺说农民一个比一个老实,哪懂得骗人?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车主夫妇被赵小铺说动了,交给赵小铺五万先试试。赵小铺马上返还一万五,随后找人写了几份借贷合同,胡乱写了几个名字,摁上手印。赵小铺打算再搞一笔就跑,可车主暗里派人打问,发现受骗,马上把赵小铺扭送到公安局。
赵小铺对素素讲的都是杜撰,编这类故事在他是小菜一碟。讲自己不光彩的经历是险棋,可这样更能套牢素素。事实证明这着棋走对了。
赵小铺想搞素素的钱。他和毛大有他们不同,不愿把自己留在这个村里。他入赘就是搞钱的。素素对赵小铺留了一手,始终说自己没钱,可她说到底是老实人,一个动作就露馅了。赵小铺又转了一圈,他恼火自己婆婆妈妈,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他抬头望望天,缩了缩肩,走进屋。那是把铜锁,锁头的半拉覆盖着青锈,老眉老眼的。赵小铺捏了捏,掏出钥匙捅了一会儿,锁就开了。柜里全是包袱,大大小小的挤在一起。赵小铺一个个打开,一层一层地摸。一只旧袜子里装着一沓钱。赵小铺暗喜,接着往下摸,可摸遍了,再没发现一张钱,或是一张存单。素素至少有十几万,这几千块钱只是个零头。除了柜里,她能藏到什么地方?赵小铺不甘心,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想了想,又把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锁好。赵小铺又在其他地方搜寻,炕席、粮仓、纸箱。没有,赵小铺的目光瘪塌塌的,像一截截鸡肠子耷拉下去。
这么找下去不会有结果,得从素素嘴里套。要是套不出,那就……那就……赵小铺脑袋胀胀的,他擦擦汗,决定出去透透气。
经过一处矮墙,赵小铺看见二牛撅着屁股往药罐里吹气,小院里飘出浓浓的药味。一个腊黄脸的女人靠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赵小铺喊声二牛,二牛吃惊地抬起头,快步跑过来,小声说,你来这么长时间,咋不来家里坐坐?赵小铺努努嘴,那是你女人?二牛憨憨地说身体不大好。
赵小铺一转身,笑声从嘴里喷出来,像西瓜撞在了墙上。到了板子家,脸还是缩不回去。板子从头到脚把赵小铺看了一遍,问,捡到钱了?赵小铺笑道,我几年没见二牛了,怎么还熬药?板子也乐了,说啥人啥命。
板子端上一盘狗肉,打开一瓶酒。他说我知道你该来了,狗肉快让我吃光了。
赵小铺这才收住脸,素素知道我吃了狗肉,和我闹了一场。板子埋怨,我让你吃蒜么,一吃蒜她哪闻得出来?
赵小铺咬开一瓣蒜,我不吃这玩艺。
板子诡诡一笑,狗肉花椒大蒜一块儿吃,劲儿特厉害,你试试。
赵小铺故意往前伸伸头,我说你眼睛那么红,折腾了一夜吧?自个儿女人得省着点儿用,别学了二牛,天天扑一脸煤灰。
板子说,还不是你害的。
赵小铺嘴堵得满满的,顾不上说话,待腮帮子瘪下去,方骂,瞧你小子张狂得,快赶上狗了。
板子嘿嘿着,你快赶上狼了,是不是素素天天饿你?
赵小铺叹道,素素节俭得不得了,菜里连个油花都找不见,不知她留着钱给谁,哪像你有烟抽有酒喝。我看这几个二婚男人,就你掉进了蜜罐。毛大有在外面凶,家里也是个受气包。有什么招数,给老哥传授点儿。
板子说,我哪敢在龙王爷跟前卖矿泉水?
赵小铺道,别寒碜我了,我连零花钱都搞不上,借我几个,怎样?
板子为难地说,都在女人手里。
赵小铺说,你不相信我?到了这个岁数,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板子掏出二十,我就这点儿,你别还了,我吃了你一条狗,算是肉钱。赵小铺没接,板子把钱丢在赵小铺脚底。
赵小铺不满,我张张嘴,你就跟我划清界限。板子,咱们可是一个战壕里的,除了老婆,啥不能共用?哪天素素给我钱,我让你花个痛快。
板子女人进来了,赵小铺说,弟妹,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审问板子呢,板子欺负你没?欺负你告诉我,我教训他。板子女人说他就是驴脾气。赵小铺马上正色道,这就是板子不对了,脾气可以有,但不能是驴脾气。弟妹多好的人,你怎么能犯驴?板子女人忙说他在家里没有,就是在外面惹祸。赵小铺说哪也不行,外面惹祸,还是不弟妹的麻烦?趁板子女人不注意,把那二十块钱勾在手里,装了。板子骂,闭上臭嘴吧。赵小铺说好好,狗肉花椒大蒜我可是一块吃的,你哄了我,我非找你算后帐。
赵小铺回家就跟素素抱怨,这个板子,我串个门,他非拉我喝酒,还问你是不是不让我喝,我说怎么可能?素素自己还给我买酒喝呢。
素素说,别喝醉就好。
素素没怪他,没发现家里的异常。
晚上,赵小铺烧了锅水,让素素洗洗,干一天活了,洗了睡得香。见素素别扭,赵小铺戏谑道,怕我看呀,要不,我出动躲一会儿?素素红着脸拦他,小声说,这么晚了。赵小铺说我扭过脸,绝不看。素素正洗着,赵小铺突然闯进去,素素忙蹲下,两手试图护住什么。赵小铺嘿嘿笑,我说不看就能不看么,我是谁,还能怕我看?你能蹲到什么时候?素素紧张无助地看着赵小铺,不时回一下头。赵小铺说怕啥呀,除了你我,这屋里还有别人?素素惊叫一声,跳起来往屋里逃去。赵小铺愣怔着,素素的样子像犯了大病。
素素钻进被窝,身子筛糠似地抖。赵小铺在她头上摸摸,问她是不是瞒着他什么。素素惊恐地摇摇头。赵小铺关切地说我是你男人,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素素还是摇头。赵小铺说你不说,我也不逼你,咱说点儿别的。
赵小铺瞎侃一阵,素素渐渐平静下来。赵小铺说那水不能浪费了,我也冲冲。他赤条条地洗了一会儿,喊素素给他搓搓。素素说这么晚了,快睡吧。素素声音里有一种乞求的意味,赵小铺突然兴奋了。身体像弹簧一样往长伸着,板子说得没错,那三样一块儿吃是厉害。他猴急猴急地要钻素素的被子,素素死死拽着,不让他进。
赵小铺急得嘴都歪了,素素,行行好,我不行了。
素素说,明……明天。
赵小铺苦着脸,等到明天,我憋死了。
素素神色迷乱,像不认识赵小铺。
赵小铺叫,快点儿,快……
素素说,你先穿上衣服。
赵小铺哭笑不得,黑天半夜,我穿衣服干吗?
素素说,我……
赵小铺猛扯被子,素素柔软而决绝地抵抗着。赵小铺连被子一块儿抱住,奋力摇晃,素素,你这是怎么了?啊,我哪点儿对不住你了?摇了一会儿,赵小铺的身体软了。彻底地软了。他垂下头,素素,你这是谋杀我呀。
素素僵了几秒,忽然撩开被子。
赵小铺说,没用了。
素素十分歉疚地往赵小铺怀里缩。赵小铺酸溜溜地说,素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素素捂他的嘴,赵小铺拿开了。我心里也窝囊呀,吃你的喝你的,却挣不上钱,这样的男人谁看得起?
素素说,你想哪儿去了,刚才……
赵小铺打断她,我不甘心这样,早晚有那么一天的。刘备还卖过草鞋,姜子牙还钓过鱼呢,我不能跟他们比,但也不会老这个样子。素素,借我点儿钱,我想趁收秋前这阵空闲做几桩买卖,挣了钱给你盖处新房,赔了我就是卖血卖器官也要还你的本儿,我不能坑你。
素素吃力地说,我其实没几个钱。
赵小铺顿了顿,长叹一声,我也就是说说,怎么能花你的钱呢。转过身,很快传出鼾声。
素素蜷缩在赵小铺身边,知道他生气了。她想钻进他怀里,可他像一只河蚌,哪个地方都是硬的。素素有些怕,她尽力缩着,恨不得缩成一张被子。素素本来打算和赵小铺商量要地的事,丈夫和婆婆的地已被村里划去了。她一个人的地供不了两个人吃用。她还打算捉两头小猪,这也要同他商量。可他非要让她洗澡,她就是在洗澡时看见了婆婆的眼睛。婆婆的眼睛在门框上吊着,像两个肉丸子。素素魂惊魄散,怎么敢让赵小铺钻她的被子?这些,她都不能跟他说。
素素试着抵抵赵小铺,依然梆梆硬。她并不想让他挣什么钱,能呆在身边就够了。他这么拗,素素又很难过。她只有三千块钱,要是赔了……眼皮像被煮过,疼极了。
天亮,素素做出决定,把钱交给赵小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