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问道:“独孤仪龙,我的女儿可好?”独孤仪龙听了,心儿猛地一颤,他对着东方重嘉道:“你倒还想着她?你不是将她当作棋子送给我了?”独孤仪龙的心忽然疼痛起来,想来这东方茱萸,却是在这人世间,没有一日是开心的罢!他掩饰住自己的感慨,又道:“你如果想见你的女儿,携了你的疯皇后,坐在朕为你准备的破车上,跟着朕回到虢国,你就自会见到!想来,你对她是有愧疚的罢!”
东方重嘉叹道:“你说的不错!虽然我不常见到她,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将她送去和亲,心中也常自责不已!”独孤仪龙听了,便道:“那么,我方才的提议,你预备怎么办?我需要一个很快的答复!”彼时,王前和公孙白驹已然也进了皇宫,二人听说,独孤仪龙往这边的禅院而去,果然也找到了这里。二人到了院前,猛地就见独孤仪龙和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对视着谈话,二心心中都不禁一凛。公孙白驹细细看了看那老者,方低低对着王前道:“大帅,那禅院中和皇上说话的人,我在画像上自是见过的,正是这郦国的老皇上东方重嘉!”
王前口中‘哦’了一声,忽地又道:“这么说,是皇上自个找到的?”当下也容不得二人细想,王前和公孙白驹已然来到了禅房前。“见过皇上!”二人对着独孤仪龙齐齐施礼。东方重嘉也见着了,王前和公孙白驹想了一想,这东方重嘉不管怎地,总是这独孤仪龙的老岳丈罢!因此二人也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对着东方重嘉道:“虢国大帅(副帅)见过郦国皇上!”东方重嘉听了,虽见二人待自己倒也还有礼节,可是心中已是隐隐有阶下囚之感!
东方重嘉苦笑道:“二位将军起身罢!你们都已经不打招呼,就包围了朕的皇城乃至都城了!倒也就不必这么虚伪的客套罢!”独孤仪龙看了看东方重嘉,心思复杂,只是说道:“东方重嘉,朕的提议,你还没有给出答复?”东方重嘉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只是请你不要去伤害我郦国百姓一丝一毫。还有,我想现在去看看我的皇后!这个,你们准许吗?”
王前见了这狼狈不堪的郦国皇帝东方重嘉,‘自己已然这样,倒还心存着百姓,心中倒是存了一丝好感。当下便道:“这个自然!”公孙白驹也道:“我么是协助我们皇上前来,一举拿下郦国,统一南北的!自是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东方重嘉听了,不由叹道:“这位将军说的不错!这次祆教之乱,我已经是失去了民心了!既已失去民心,那么我自会从宝座上退下来!独孤仪龙,我要去见我的皇后!随后我自会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给你跪下,拱手相让出这郦国的江山!”
独孤仪龙紧接便道:“你那三皇子究竟在哪里?如今,他一日不出现,便是我虢国的心腹之患!你若是知道,我想你还是早点儿告诉我罢!”东方重嘉心里想了几想,如今他却是不知道东方春申往哪里去了?反正是不会一直在那山中,坐以待毙的!当下他大声说道:“我不知道!纵然知道了,我也必不会告诉你!你见过有老虎吃掉自己儿子的么!”独孤仪龙听了,倒是拍手笑道:“东方重嘉,你倒还知道虎毒不食子!这次,朕就先不难为你,反正你的儿子横竖也跑不到天边去!朕有的是时间等待!”
当下独孤仪龙便对了王前道:“将他送到那皇后身边去!他们在一起,便也做个苦命的勾践夫妻罢!”说罢,他便又对了东方重嘉道:“我没有这么多的耐心了!明日午时,你便领着你那些旧臣,各个都肉袒负荆,在这宫城外面,向我投降罢!”他说着又对公孙白驹道:“明日,你命全城的百姓出来好好观看一番!朕接了这玉玺后,便就要带着这老儿一同回虢国了!你们二人暂时还要留在这,协助治理,直到郦国百姓真正归心后,且再回来!”二人听了,自是躬身说是,领着惶然的东方重嘉,往关着郦国皇后的屋子而去。
墨城皇城城外,是一座长长的白玉桥。今日午时,独孤仪龙决定就在此接受东方重嘉的降书。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诸位大将,威威武武,矗立在白玉桥头。这墨城的百姓自是都知道了,虽然现时时局并不乱,可是这冷不丁地就换了国,易了主,郦国百姓这心底头可还是不好受儿。虽说王前之前已经下了令了,非自愿可以不来!但是百姓们只想小心翼翼地生活,万一此次不去,虢国人日后来个秋后算账,自己不就栽了?是以,前来‘瞻仰’观看的郦国百姓,心事俱是各异:有不问国家兴亡,只管来瞧热闹的;有内心畏惧虢国士兵,不敢不来的;有希望郦国就此瓦解,归顺虢国的;更有些个,便是好奇那皇帝东方重嘉究竟怎么个投降法儿的,是以不能一一枚举。
话说这日,虽是寒冷的严冬,这玉石桥上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冻冰。空中也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可是这桥上桥下桥左桥右全都挤挤挨挨地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郦国的百姓,可谓全城倾巢出动啊!看着架势,王前和公孙白驹不由地派了好些士兵分散在桥头四侧,维持秩序和以防骚乱!果然到了午时,这雪儿也下了更大了,空中仿佛还落下来不大不小的冰雹!独孤仪龙倒是耐心的很,一直端坐在马上望着前方。这个昂扬的英姿,让桥下观看的郦国年轻女子见着了,则是完劝忘记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一味地痴望着独孤仪龙,目不转睛。
有的说:“这虢国人就是俊!你看为首的那些个将领,尤其是那虢国皇上!我的天啊!天底下怎么竟有那般好看的人儿!咱们和亲的公主还真是好福气!”另一个说:“嗯,我是从不管这些个国事的!反正让我们平安过日子就行!你看,这些虢国人不也将这里治理的好好儿的!依我说,这鸡肋一般的国家,与其被咱们的老皇帝耗着,倒还不如打碎了重建!”还有的说:“可是我们郦国还是有好看的男子啊!比如咱们的三皇子!依我看,可也和这虢国皇上不相伯仲呢!”
有些个老者则是流泪叹道:“这样冷的天儿!咱们皇上的身体可是吃得消啊!你们这些年轻人,自是关心这些个,难道一个人长的好看,就一定是好人儿了!”那些个花痴女子听了,正欲反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快瞧,看那远处,应该是皇上率着大帮没用的大臣,出来投降来了!”此话果真是有效,人群中立刻不就此争论了,打着伞,或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全都提着脖子,像只只伸长脖子的鹅似的,眺望着前方。
东方重嘉终于出现。这样冷的天气儿,他却光着上身,背上背负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肉袒负荆’,皇后已是疯癫,东方重嘉死死拉着她的手儿,皇后身穿葛布,披头散发,眼神呆滞,嘴里不知所云。郦国的百姓们见了这一出,心中想笑,可是又一阵想哭。
瞧瞧东方重嘉身后,全是一溜儿的文臣,各个都将上衣脱了,露出肥壮大身躯,背后也插一木牌,上写‘肉袒负荆’四个大字!一个人是这样悲惨,固然值得同情,何况还是位于九五至尊的皇上!可是一百个人都是这样,便就觉得滑稽可笑了!郦国的百姓们看着这些个肥壮的大臣,平时是何等的附庸风雅!此刻是跟了东方重嘉,一步一跪,低头沮丧而走,偌大的冰块打在他们的赤身上,左一个红印又一个红印的!在寒风之中,倒像是只只剥光了皮毛,等待烧烤的乳猪!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幼稚顽童,大嚷了一声:“娘亲,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咱家养的那只黄花猪啊!娘亲你看像不像!”小家伙固然不明白何是国仇,何是家恨!所以便直直地望着娘亲,希望娘亲给他个肯定的答复!这时,不知是谁率先哄笑了一声,这笑声便就像被传染了似的,‘哗地一下,人群中便有不少人笑了出来!他们竟然拿着地下的冰块,篮子里的果蔬,也朝着这些个大臣们扔去!本来这些个大臣就已是狼狈不堪的了!这下子,更像是被拔了毛的瘟鸡,可惜又不能四处逃窜,只得紧紧跟在东方重嘉身后。
王前驾着马儿,低声问独孤仪龙道:“皇上,您看……这些百姓的举动,臣等要不要前去阻止?”独孤仪龙当然是瞧见了,却抿了抿唇,说道:“不用!这是百姓心中平时郁结所在,今儿是必定要发泄发泄的!若不是这些个只知享受玩乐的大臣,郦国又哪里会这么快沦落到此番境地!当然,东方重嘉是一国之君,却用人不察,也是难辞其咎!百姓们顾及他的面子,念他是一国之君,不去扔他,就已是不错的了!”王前听了,只的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个大臣被这些个百姓,给投掷的自是狼狈,这百余位大臣身受风雪冰块之苦,很快就要走不动了!可是不知是何人,忽地在人群中,好一阵嚎啕大哭,哭的是摧肝裂胆,地动山摇!这哭声是那般的伤心!那般的深沉!东方重嘉捧着玉玺,在前头听了,心中都大不忍,他忽然调转过身子,对着桥下四处的郦国百姓,就地对他们伏地,深深拜了三拜!口中大声道:“各位百姓,我东方重嘉弄丢了郦国的大好江山!自是郦国的千古罪人!我对此心中是无比的愧悔!我治国无能,让百姓们受苦了!你们就将我打死了罢!我活在世上一日,心中也是难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