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仲三见那胖大和尚的一脸横丝肉在眼前颤抖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则把两眼轻轻合上后复又睁开,口中慢条斯礼地答道:“大师,在下实是不知!敝人只听师尊曾说过:‘北周时,始有武帝的《象经》;到了唐代,尹洙作《象戏格》和《棋势》;北宋时期司马光和晁补之先后著《七国象戏》《广象戏图》;进入南宋象棋方才定型,出现了洪迈的《棋经论》和叶茂卿的《象棋神机集》,那陈元靓的《事林广记》就是明证’。请问大师,您身为佛子,可知中国佛教出自哪朝哪代何人之手?”
毕仲三这一番言语一出,满室皆惊。那胖大和尚赶快离座双手合什为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僧法旷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毕仲三见此也赶快回礼道:“学生冒昧,大师原谅!”
于是,毕仲三同燕子李三皇甫剑等与法旷大师重新见礼,落座后法旷和尚问毕仲三道:“请教毕先生师从哪位仙长,系何方人氏?”
毕仲三答道:“请恕在下不敢轻言敝师尊的名讳,但,凡能与在下谈得三局棋者可直言相告!”
法旷和尚道:“正要请教!”
说完就又接着往盘上摆子。须臾,摆毕。法旷和尚便向毕仲三道声“请!”。毕仲三却不动声色地往盘上只一瞥道:“此残棋乃《韬略元机》中之“长生不老。”也,它是“七星聚会。”排局的初本,如对弈之,终为“和。”局。大师,在下说得可对?可还需费时验证否?”
法旷和尚见毕仲三说得分毫不差,便点点头后又改布一局道:“毕先生这局可识否?”
毕仲三早已瞧明他摆的是“勒马听风。”,遂哈哈大笑道:“大师,在下抖胆向您打听一个朋友,望直言相告!”
“谁?”
“江苏常州府蓖箕巷大码头的周少梅先生?”
法旷和尚见问先是一楞,复又道:“洒家便是,此乃贫僧受戒前俗家的名讳,先生怎么知道?”
毕仲三道:“大师曾记否,三十年前您曾与金陵棋圣谢侠民结拜于虎林雷锋塔下乎?”
法旷和尚道:“然!那金陵棋圣谢侠民是贫僧当年的拜兄!先生难道也认得?”
毕仲三道:“何止认得,在下就是他的关门弟子,论辈份弟子应叫大师一声师叔才对!”
说毕,倒头便拜。法旷和尚慌忙扶起道:“贤侄,你怎生猜得贫僧就是你为叔,快讲于我听!”
毕仲三道:“师叔听我慢慢道来!六年前,吾老恩师金陵棋圣谢侠民隐与天桥画锅(即指撂地卖艺)摆棋势(赌残局)为生,因立誓再不收徒传艺于人,所以取野号为聋哑狂人。那年腊月二十三灶神归天之日,他去天桥摆摊,忽大雪纷飞,生意全无,无奈在回店房的路上暴发痨疾,冻卧于雪地之上咽咽一息,是侄儿偶遇发现后及时救护于家中请医延治,也是上天垂怜我等,不久老恩师就病愈复元。他见弟子秉性仁厚,遂收回前誓,收弟子入室为徒。从此,便不分昼夜,每日里把着手对弈论谱,并亲带弟子去天桥棋势摊上观战。去年八月中秋之前,老恩师突然旧病复发,他自知难逃此一劫,遂对我讲了您们二人于杭州虎林雷锋塔下对弈结拜时的一段佳话。临了,还把您们论残的两局棋势详详细细地说与我听,并嘱咐我要好生记得。自从老恩师仙逝之后,侄儿没有一天不用心复习此谱,以了那老恩师平生结友之愿啊,方才,师叔先一局排得是‘长生不老’,而后一局呢?哈!分明摆的是‘勒马听风’,这‘勒马听风’亦是《韬略元机》中‘野马操田’的雏形。所以,侄儿就猜测您肯定是我师结拜的师叔无疑。”
法旷和尚听毕,哈哈大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我辈后继有人也!自鸣兄,来来来,你只管叫老僧‘吃光了天下的烧饼,去一去心中的狂火’,却怎地不把好酒好菜摆上来,让俺叔侄俩也高兴高兴!”
“云中子。”罗自鸣道:“无量佛善哉!自清师弟,法旷兄已命咱摆酒,快快去预备来!”
“雾中子。”滕自清随道:“遵命就是!”
遂吩咐墨獒同“扫云。”“摘星。”二道童厨下准备。那毕仲三,又将李三和皇甫剑二人介绍给师叔认识,法旷和尚自对李、皇二人另眼看待。时间不大,只见墨獒与“扫云。”“摘星。”二道童携着两壶酒,六个时新小菜及杯筷等物摆在八仙桌上。“云中子。”便对法旷和尚道:“师兄,说好了,咱们四面为上,不必计较。便请入席,不必拘礼!”
遂“云中子。”罗自鸣和法旷和尚坐了上首;“雾中子。”滕自清与连仲三,则靠法旷和尚坐了右首;李三和皇甫剑二人就坐了左首;“雾中子。”拉墨獒打横在下首相陪。墨獒提酒壶先给“云中子。”和法旷和尚将酒满上,然后按右首顺序再给诸位斟酒。
李三看那桌上菜肴,尽是白云黄花、蜜饯鲜荔、翡翠山药、海红桃仁、色珍十锦之类。便随手端起杯来,邀众人给法旷和尚和连仲三爷俩祝酒,各人俱有贺词相庆。说话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见连仲三向法旷和尚问道:“师叔,不知您老自与我师尊离了虎林之后,又怎地出家当了和尚?”
法旷和尚唉叹一声,道:“生不逢时故也,不提也罢!”
“云中子。”见此,便道:“他人耿直,不愿多说那过去的伤心事,我来替他发发牢骚吧!”
原来,周少梅本是前清的二品大员,曾任上书房总师傅,并教当时的皇子、后来的光绪皇帝,其执教相当严厉,皇子不用功,他也敢罚跪罚站。有一次,慈禧皇太后碰见皇子被罚跪,即令站起,遂说:“教者天子,不教者天子,君君臣臣乎!”周少梅见状答道:“教者尧舜,不教者桀纣,为师之道乎!”慈禧虽心里叹服,令太子复跪之,但甚嫉恨他无礼。后借故放他外任,督办钱塘事务,将他请出了内廷。
他先后做官40余载,平生严于律己,不苟私情,不以权谋私,从来不因公差而赴官宴,在家粗茶便饭,饮食清淡,绝少鱼肉。其家庭摆设也很简陋,从无积私,所谓“相府。”,也为自己出钱所盖,只不过是一般宅邸,只有两进,并没有花园。到杭州赴任时,所随仅几十箱书而已。平时喜好读书和弈棋的他,其公事之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读书和弈棋中度过的。
他在杭城任上,结下好友金陵棋圣谢侠民,拜为异姓兄弟,早晚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每谈起朝廷腐败,俩人无不痛心疾首。后谢侠民赴北京寻亲,他以年老体衰为由乞请解职。
三年后,他见八国联军战领了北京,遂辞职还乡。于常州红梅阁写下名句:“出郭寻春羽客家,红梅一树灿如霞。樵阳未即游仙去,先向瑶台扫落花。”随即到天宁寺投好友法吉禅师剃度出家,法号为法旷。前年春,应故友九龙山红山寺长老法宏禅师童冀中,和白云观“云中子。”罗自鸣的邀请,转来九龙山红山寺任首座。
听了“云中子。”的一番介绍后,众人皆赞叹不已,都敬重法旷的为人,又喝了不少酒。看看天色将晚,毕仲三和李三及皇甫剑三人,虽心有恋恋不舍之意,但还是起身告了叨扰,谢了酒筵招待,俱要告辞离观。
“云中子。”和“雾中子。”见挽留不住,命墨獒将那金银龙凤棋,用包袱皮打成捆,交于连仲三收了。“云中子。”、“雾中子。”等四人出了祠堂院的月亮门,将连仲三、皇甫剑等三人直送出白云观的山门外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