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劲松骑着自行车从胡同里一拐向大马路,望见街两旁的铺面门脸儿在一昼夜之间,竟然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凡在马路拐弯处都在搭着一人来高的戏台,戏台上也都悬挂着斗大字的横标。标语口号写的内容大致也都差不多少,具体说来有什么“横扫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什么“宁长社会主义草,不长资本主义苗!******是人民心中最红的红太阳!干革命靠******思想!”等等。还有一些大字报是贴在胡同墙上或住宅门口的,一般上面写着什么“打倒牛鬼蛇神XXX!打倒大地主XXX!打倒资本家XXX!打倒反革命XXX!打倒大破鞋XXX!XXX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砸烂XXX的狗头!”还有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痛打落水狗!将XXX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等等。
凡是谁家门口被贴了大字报的,这家准倒霉,不是被抄家就是被游街批斗。马路当中,时不时的就有一队队戴高帽游街队伍,他们敲锣打鼓挥舞着小旗,引来了一帮一伙的看热闹的人群,堵得马路上水泄不通。皇甫劲松看那交通警察也不敢管那游行的人,他们东张张西望望,竟也成了看热闹的一员了。皇甫劲松见人太多太乱,只好下了自行车推着走。他好不容易左扭右拐的就挤到了武萍镇党委的大门口,再一看,自己的衬衫都贴在肉上了,他从前心到后背闹了一身白毛汗,眼瞅着自家头上的汗珠子象虎跑泉水似的一串一串地往下流。忽然,他眼前一亮,哎呀!原来是他的师姐,同学加战友丁惠珠她光彩照人地站立在镇党委的大门前!
她上身外罩烟色短袖夹客衫,长发梳着两条粗粗黑黑的大辫子,一只搭在肩前,一只背在身后;下穿天蓝色空军军裤,单皮凉鞋,裹着她那两条修长清瘦的美腿;她那硕长的脖颈反衬着她泛红的脸颊和如桃花般的下巴颌,光彩夺目又朴素大方,美丽潇洒而又动人;她的姿色气质,散发着一股她自己就能很敏感地嗅觉到的巨大吸引力,使在武萍镇党委大门口出出进进人们的脖子,就象向日葵杆般地朝向她扭转。也让那些自命为作风正派而非同凡响的机关人员们,眼珠失态,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暴现原形。她娇艳欲滴的脸蛋被那么多丑八怪或似丑非丑的人,如同日本鬼子扫荡般的搜来搜去,她却仍然得意地装作一丝儿不知;她虽心知自己被人钦羡而肚里欣喜若狂,可面皮上却不亢不惊,静若止水,其修身养性之功夫可谓无限深厚矣!
皇甫劲松与丁惠珠在武萍镇党委的大门口相遇的那一刹那间,他完全感受和体验到了她内心的那种骄傲与自豪,心中暗想:“妙哉!美哉!我如是一个女人的话,我也要作她这样的幸福女人。”
他将手中的自行车靠墙锁好,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丁惠珠大踏步的蹿了过去。
“师姐!”
“松弟!”
两人亲热地伸张着两只膀臂边高叫着对方,边象大鸟般地冲向对方。在皇甫劲松正要搂抱住丁惠珠的那一瞬间,只见她右臂顺势从他左胁下一抄就搂住了皇甫劲松的左肩臂,将他旋风般的带起在空中,来了个“大鹏单展翅。”,“凤凰自旋窝。”,吱溜溜转了一圈儿。
“豁!漂亮!”
有人简捷地大声夸赞道。丁惠珠与皇甫劲松听到有人喝彩,便轻盈地停站在大门当口。丁惠珠甩头一看来人认识,原来是原光荣道街四清工作队队长王春山。
“噢!王队长!挺好吗?怎么,您也来开会?”
“凡这类事,能没有我吗?你看,四清搞不下去了,队伍马上就要撤退,我能不来吗?不来就失业喽!哈哈哈!走走,里边说去!”
王春山爽朗地笑着,与丁惠珠,皇甫劲松前后脚跨进镇委大门,径直朝后楼小礼堂走去。
走进礼堂,他们见会议已开,会场上烟熏火燎,眯着眼睛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后脑勺,他们便悄悄地在紧后排的长椅子上找了三个空白座坐下。皇甫劲松与丁惠珠姐俩紧紧地挨着坐在一起。一股清香从丁惠珠身上飘然而来,直透进皇甫劲松的鼻腔,使他顿感一阵亲切夹加着温柔猛地向他的心窝袭来。皇甫劲松轻轻的干咳了两声,抬起头看见台上共坐有两人。台前一个秃头大脑袋,带着瓶子底儿眼镜,长着连鬓胡子的人,一面抽着酒杯般大的巨款烟斗,一面正在那结结巴巴的不停顿的喊:“******同同志在《在中国共产党全全国宣传工作会会议上的讲话》一文中说说过,我们的政政权是人民,民民主政权,这对对,对于为人民而写作是有利的环境。百花齐放、百百家争鸣的方针,对对于科学和艺术的发展给了新的保证。如果你写得对,就不用怕什么批评,就可以通通过辩论,进一步阐明自己正确的意见。如果你写错了,那末,有批批评就可以帮助你改正,这并没有什么不不,不不好。在我们的社会里,革命的战战斗的批评和反批评,是揭,揭露矛盾,解决矛盾,发展科科学、艺术,做好各项工,工作的好,好好方法。”
他讲到这里,机械地干咳了两声,才把茶缸子端至嘴边喝了两口水放下。又把手中热乎乎的烟斗重新叼在嘴上。皇甫劲松小声地问丁惠珠说:“师姐!台上那讲话的是谁?”
丁惠珠扒在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他说:“他就是去年刚刚从臭水沟镇调来的镇委副书记镇长汪窌寒,专管政策运动的。”
“他都结巴成噪音发生器这种样子,怎么能让他当书记?这受得了吗?等他的喀巴培养教育课讲完了,大伙不都变成喀巴了?”
丁惠珠听了,笑得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哇!他的外号现在人人皆知,美称为汪汪,汪大结巴。”
这时,就见汪副书记在台上继续结结巴巴地讲道:
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辩辩辩论,能够进一步发展各种意见之间的相互争争论和相互批评。我们的方针是:既容许批批评的自由,也容许反批批评的自由;对于错误的意见,我们也采采取说理的方法,实事求是,以理服人。正如******同志所指出,“我们一定要学会通过辩辩,辩论的方法、说理的方。”
皇甫劲松明显的感觉到,汪书记的讲话具有强烈的催眠作用,他渐渐地不在理会他讲的到底是什么,而有意识地另辟蹊径,自顾自地去想那些自己所需要想的事情。
他想起了她在他参军入伍的第二年,她也入伍去了宣化通讯军校,后来她在通校毕业陆转空分配时,分到了大同基地空十师通讯营,他(她)们俩竟神奇般的在基地的大餐厅里偶遇,那时他(她)们俩竟激动得忘了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战友,几十只眼睛在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她)们,竟然紧紧地拥抱了足有两分多钟。那时,她那窈窕的身材,上身着深绿色翻领半袖军衣,下穿深蓝色百折裙,腰中紧扎烟褐色皮带,飒爽英姿,神采奕奕,在男兵如海的军营中,似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调足了那些精力充沛,血气方钢小伙子们垂唌欲滴的味口,便毫不留情地当面拿走了半个整编旅军人的目光。哈!那时,有多少人羡慕他,羡慕他与他师姐当时那场非常亲密的拥抱。事后,那帮淘气的战友都争吵着问他,她是不是他的相好?她是不是他的对象?啊!幸福哇!现在,她不就坐在我的身边吗?她她结婚了没有呢?
“哗!劈里啪拉啪!”
会场里稀里糊涂的掌响,惊扰了皇甫劲松那美梦般的回忆。这时,有人走过来发给他一本工作手册,丁惠珠正低着头在那替他补办签到和签字手续。
“大家注意啦!下面我宣读‘运动指导工作组’的分组名单!派往墙子街党委办事处的有。”
会议结束,天色已暗。人们各自散去。
皇甫劲松手推着自行车慢悠悠的朝火车站方向遛去,丁惠珠跟在旁边。他(她)们俩并没有约定要干些什么,只不过是俩人谁都不愿意就此离开,都盼望和愿意借此机缘来享受一下他们俩人独处一起的那种幸福滋润。皇甫劲松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讲,但,她就在他身旁慢慢地随着他走着,他又似乎满脑子里没有别的,都是她,几乎全身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的身上,他好象已经没有了灵魂,人,只不过是用两条腿默默地向前走着,可嘴里,却什么话也没有了。
可在丁惠珠的心里头,确真真正正地是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讲的,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讲起,也不知讲到哪里算为止。
她比皇甫劲松早一年复员退伍回到武萍镇,去年年初她因工作需要又从镇体委被调到镇妇女联合会群众工作处任副处长。上个星期六她到镇民政办去找那个外号叫徐大疙瘩的徐主任,协调有关群众工作事宜,无意间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人事分配表中有皇甫劲松的名字,她已风闻他复员退伍回到了家,她为了使她们姐俩能够在这次镇委组建工作组时顺利地分在一起工作,于是她就与徐大疙瘩软磨硬泡的将皇甫劲松的人事关系硬给安在了镇街道部,以上这些具体情况皇甫劲松根本一点儿都不知道,今天她须将这些比较关键的事情抓紧时间跟皇甫劲松透露过去,该嘱咐的事情再嘱咐嘱咐,也让他心里明白明白,事先肚子里好装着个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