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的休息室里总有一股食物的味道,有时候是过桥米线的味道,有时候是辣子鸡的辣味,有时候是芥末味,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大蒜大葱的味道,其次就是浓浓的韭菜味。不过,尽管他们对于这种复杂的混合气味避之不及,但无奈之下只能忍受着。吃完饭的人都低头看着手机保持沉默,只有几个经理偶尔互相说几句。一个有些过分窄小的桌子上堆满了员工点的外卖,最上面的是两份黄焖鸡米饭,不过饭盒脆了一块,一大堆闪着昏暗的光的油水流得满袋子都是;旁边是一份蛋炒饭,然而实在难以让人产生食欲;再旁边是几个皮已经翘起来的油饼,干巴巴的毫无美感;下面有一份没有吃完的过桥米线,从没有压实的盒盖口飘着一丝气雾,还有一份抄手,热气把饭盒涨得模模糊糊,其余几份都是些残羹冷炙,实在难以吸引人的目光。饭桌旁,坐着三个人,最左边的是店长辉哥,边吃边看手机,不时用对着话筒说几句话,无外乎生意上的事,旁边是婷姐,在慢悠悠地吃着过桥米线,升腾地热气袅袅升起不停地冲到张婷的眼镜上,张婷嘟囔了一句,卸下眼镜,露出两个大眼圈,张婷不时偷偷瞥一眼王辉,又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细口吃着。最右边是张兵,他慢吞吞地打开一份米线,把吃完的空盒子扔在一旁,然后把黄焖鸡里的油水慢慢地倒进白米饭里,粗粗地搅了几下,天乐一下筷子,捞起一块鸡块,刚准备放入口中,突然听见张婷说:“别吃那个油,那不是什么好油。”
“地沟油?”张兵咬了一口,看了张婷一眼,皱眉说道。
“反正不是什么健康的。”张婷头也没抬地说道。
“哦。”张兵轻不可闻地说着,然后又心不在焉地吃着米饭,眼神空洞地望着贴满了工作计划的墙。
亦飞从换衣间出来,整了整领结,扶了扶铭牌,又拍了拍裤脚,笑着问:“张兵,你还没吃完。”张兵挤出一丝笑来,说:“今天的黄焖鸡不好吃。”亦飞嘿嘿一笑,说:“什么美食带到这休息室里都不好吃了。”王辉抬起头看了亦飞一眼,说道:“你小子!”
亦飞拍了拍张兵肩膀,说:“我先上班了。”他从墙壁上的挂袋里掏出一张员工卡来在墙上的机器上刷了一下,又把卡放回挂袋。
亦飞走后,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各自把自己的手机放回柜子,刷了卡后都出去了。王辉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汤,打了个饱嗝,顿时一股韭菜味充满了狭小的休息室,他摸了摸肚子,对张婷说:“我今天下午要去东城进货去,你跟徐莹他们几个负责好。”张婷点了点头。
王辉走后,休息室就只剩下张兵和张婷了。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僵硬。
“张兵,我看你经常晃来晃去的,好像不知道要干什么。”张婷突然说道。
张兵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揉搓着,显得局促不安,他抿了抿嘴,刚想要说什么,张婷又说问:“你能不能跟王亦飞学习学习?你们都是同一天来的呀。你看看人家做事干脆,说话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张兵终于忍不住了,他喘着粗气,放下夹起的最后一口饭,看了张婷一眼,身体哆嗦了一下,说:“婷姐,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张婷的脸拧了一下,放下筷子,转过身来,看着张兵的脸,说:“张兵,我不是针对你,谁做的不够好,我就会点出来。反正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都两手空空,站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每次都是忙完了你才看见我。今天你说了我三次,第一次没人收拾收空柜,我把两箱碗碟抱进碗间,刚出来,喘了一口气,你刚从我身边经过,就问我:‘你站在干什么?还不去收桌,那一桌客人都走了多久了?’我感觉我好冤啊。第二次,客人让我给他找打包盒,我跑着去柜子那里去找,你又说我空着手晃来晃去的。第三次,坤哥让我看三十桌的‘浓情烤翅’上了没,你又说我偷懒?婷姐,你说,我想让我怎么办?”张兵红着眼睛,愤愤地说道。
“首先,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基本上都不在干活。而且,如果有情况,你可以给我说呀。”张婷看了张兵一眼,又开始吃饭。
“我说了,你会信吗?”张兵呼出一口粗气来。
“张兵,不要觉得我针对你。你仔细想想,王亦飞和你,到底谁做得更好。你们大多都是大学生,能来这里干活的家庭情况一般都不是很好。你要明白,这里不是学校,我也不是老师。你来这里是挣钱来了,不是享受来了。”
“那为什么你只说我一个,昨天,明明我和何鹏说了几句话,你只批评了我一个。”张兵说。
“是吗?我肯定不是只批评你一个。”
张兵把饭盒装进袋子,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便坐着玩手机。
“好啦,”张婷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既然你说我老是针对你,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张兵说:“我明天没有班。”张婷哼了一声,说:“那就有时间再说吧。”一时,两人又无话可说了。
张婷首先打破沉默,说:“你们这些大学生,还不知道社会是怎样的,你今天说我对你不公平,以后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呢。社会的规则,就是两个字‘利用’,有‘利’才有‘用’,给你一点‘利’,再用你就服服帖帖了。我给你说吧,我也是上过大学的,你不要抱怨这些那些,这社会越残酷,你们才能认清世界。”
张兵的嘴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张婷又说道:“我其实很佩服我弟的。我弟金门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就在搞建筑。我弟有个啥优点。就是说人很活,大学时候当过学生会主席,当时就跟他教授关系好,一毕业就分到一个好单位了,在这个单位我弟有认识不少人。搞建筑的嘛,跟着公司干肯定没啥前途,我弟最后直接就自己开公司了,还从原来厂里挖了不少人。我弟嘴头不错,每次出差都不买火车票,直接钻到乘务员房子里,跟工作人员聊着聊着就到站了。”
“啥?火车票不是实名制吗?”张兵问。
“我说的是以前,现在肯定不这么搞。”张婷说。
张兵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张兵,说实话,你身上的缺点不少。我上过大学,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人说你的,教授肯定懒得说你,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更不会说你,你自己要了解自己。今天,既然你说了,我以后也就不太说你了。”
“我没有什么朋友。”张兵淡淡地说了一句,低下了头。
“其实,你来这里做兼职就是一个机会。你看,这么多大学生,大家都是可以交朋友的。这里绝对比你在任何一个社团中交到的朋友多。”张婷笑了一下,说,“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交个女朋友。”
张兵也不自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