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流年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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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995[农历猪年](2)

每当我一接到送外卖的单子,想到马上就有美金小费到手了,我脚下就生风了,三步并作两步走,权当自己在球场上练习折返跑了。而且,干着干着,我就成为店里的老人了,就有了一些特权和实惠了。比如,单子好的活,我接;小单子,路又远的活,我就可以找借口不去。再比如,后厨的田师傅会经常给我单独炸些咸鱼、肉丸,下班后,让我偷摸带回家。

乐怡非常喜欢老田炸的咸鱼。她说这个味道让她回想到大海市饭店的名菜“咸鱼饼子”。每当看到乐怡含着泪吃炸咸鱼时,我就觉得自己挺有使用价值的,至少不应把我划到“三没”产品中去。

再有,在这儿待时间长了,与后厨的师傅、服务生,还有大小女老板都混熟了。大家可以相互间开开玩笑,甚至说点荤话也无所谓了。

小女老板珍妮是与我讲话最多的人。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我们吃饭和午休的时间。每天下午3点钟是我们的午休时间。午休的时候,大家习惯聚在前台,因为那里有待客用的沙发。坐起来要比餐馆内的椅子舒服。

珍妮放学后,如果没什么别的事,都会来餐馆帮助她妈收银的。其他的活儿,她是绝对不会上手的。她甚至从来都不进后厨。顶多在服务生忙不过来的时候,她替服务生带位。

我们吃饭和午休时间大约有45分钟的样子。每天下午4点,又要开始晚餐的准备工作。

我们负责送外卖的在这时候没事。所以,我可以一直坐在前台的沙发上休息。

珍妮对我“Hello,Hello!”了两声,我当时没有意识到她是在跟我讲话。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傲气?”

我迷惑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神经病!你四下看看,现在就我们两个在这里。我不跟你讲话,我还会跟谁讲话?”

“呵呵,对不起。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小伙计。我哪敢想老板会跟小伙计讲话啊!”

“Stop!Stop!你刚才说你是小什么来着?”

“小伙计啊!”

“小伙计?小伙计和小伙子谁大?”

我哈哈大笑,她整一个“香蕉人”。

我问她:“你是ABC吧?小伙子和小伙计是两个概念。小伙子的意思你明白,是吧?小伙计这个词的含义,与年龄和性别没什么关系。小伙计是指打工者,而且是指技术与能力最低的人。你明白了?”

珍妮迟疑地看着我,说:“你好像挺有学问。你不像一个打工的,嗯,是小伙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信口开河道:“House Husband!”

她哈哈大笑:“你太搞笑了!”

开始珍妮以为我的英语还可以——我经常随口蹦出几个单词。后来,她明白了,除了“凳子”、“窗户”、“小费”等这几个常用的单词外,我的英文几乎就是个“小伙计”的水平。

女孩子都好为人师。与珍妮熟悉了之后,她就自愿、义务地担任了我的英语辅导老师。甚至,还煞有介事地送给我个笔记本,给我留“课后作业”。每个新学的单词必须写10遍。

你别说,经珍妮的严格教育,我的英文水平大有提高。关键是,我开始愿意学英文了。也开始盼着珍妮下午来店里。

美中不足的是,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店每天下午的休息时间太短了。

5月1日下午,珍妮事先告诉我今天她有事不来店里了。没有人谈话,我睡意渐浓,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个女服务生把我推醒:“马哥,你醒醒。咱们店出事了!”

原来,在我迷糊睡着的时候,来了五六个华人到店里吃饭。因为上菜慢了些,惹得他们不高兴,一句话讲得不投机,就吵了起来。而且,其中那个领头的,撸胳膊卷袖子的,还做出要动手的架势。大女老板怎么赔罪都不行。

我一见餐厅里面确实是剑拔弩张的样子,马上冲了过来。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我做人的一贯原则。不管这个店的老板有多少钱,她毕竟是女流之辈。有男人欺负女人,特别是这个女的咱还认识,咱能不管吗?

我在大学时的那股猛劲儿一下子涌了上来。二话不说,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那个领头的衣领子,就强行往外拽。谁知这小子又拼命往后退。两下一用劲,那小子的衣服像用剪子剪开的一样,“吱”的一声,上衣分成了两片。

这下,火药味就更浓了。他们其余的那哥几个一下子把我围了起来。

正当那哥几个要一齐向我下手的时刻,领头的突然喊道:“停!马骏,你不认识我了?”

我定睛一看,领头的就是和我同架飞机来美国的张镇塔。

好了,就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虾兵与虾将打起来了。

“快点上菜!田师傅,菜量大点!这是我朋友。再拿几瓶啤酒来!”我开始替他们催菜了。

张镇塔还是在飞机上的那个样子,咋咋呼呼的,连说带比画。这回喝着啤酒,他就更能说了。有他在,话肯定不会掉到地上的。

我敬了他一杯酒,然后说:“哥们,看样子你现在干装修活,是吧?”

张镇塔不太满意我的说法:“纠正一下。对于他们来讲,是干装修活的。我是装修公司的老板,我是负责装修项目的。”

“啊呀!两年不见,哥们你整大发了!”

“这还有疑问吗?在飞机上,我咋跟你说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我下了飞机,就开始干活赚钱了!”

我心里骂道,这孙子真能编。谁能下飞机就干活?我找这家饭店送外卖,当初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啊。

“马骏,你现在在干啥呢?哦,对了,我忘问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在这儿打工。送外卖。”

张镇塔夸张地摇摇头说:“哥们,这你就不行了。来美国都两年了,还在送外卖,你这是原地踏步啊!”

我随便跟他客气一句:“我可比不了你有本事哟。”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到我公司来吧,我领着你干!咋样?”

“甭逗了。我哪会干装修活啊?”

“哥们,不瞒你说,到现在,我连地板都铺不好。没关系啊,不耽误挣钱就行了呗!一句话,在这里,是人就能干装修。老美房子的装修活简单。再者说了,咱们都是当老板的材料,会不会干活无所谓,关键是能不能揽到活?现在你听没听说谁家想装修?”

这小子,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向我揽活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岔个话题:“你们怎么这个时间来吃饭啊?”

“今天是5.1国际劳动节呀!资本主义不过,咱得过!我让弟兄们提前下班,到这撮一顿。我买单,就权当着给弟兄们发奖金了。”

“你小子真会算。一顿饭就把人家打发了,你也太资产阶级了吧?”

“这活还没干完呢。等结了账,奖金大大地有!大大地有!”

那哥几个和我都笑了。

那天我们喝得挺痛快。一直喝到晚上8点钟。我整个晚上也没出去送外卖。

结账时,我和张镇塔都抢着付款。我们大女老板眼疾手快,伸手就把张镇塔的信用卡在收款机上划了一遍。

我心里明白,这是大女老板想替我省钱。

我和张镇塔分手时,互留了电话号码。然后,我乘地铁回家了。他开着车走了。

徐慈颂实际从5月份就开始上班工作了,在华盛顿乔治梅森大学教书。乔治梅森大学在弗吉尼亚的F城。与李子金现在住的房子相隔不算远。徐慈颂乘学校班车到学校教课。教完课,再乘学校的班车回家。

相比之下,乐怡的事就费劲了。她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上下午各查一次信箱——看看有没有她的信件。

本来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可我们家的气氛却越来越冷。

乐怡看不到信件,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干些啥,谁也不知道。

乐怡她妈没事就拍着马怡乐,哄着她睡觉。马怡乐来美国后,一天能睡20个小时。

我呢,就更没动静了。上午自己悄悄地离开家去上班,晚上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房间,洗洗之后就睡了。不管怎么说,我送外卖的活,那也是个重体力的工作啊。

8月的一个晚上,我们全家人终于同一时间坐在同一个餐桌旁。自从我干上了送外卖的活,我就一天两顿饭,而且,全在饭馆吃——免费吃。不吃的话,饭馆也不给你找钱。

那天的起由是乐怡她妈过生日。中午的时候,乐怡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回来时,买个生日蛋糕。我不但买了,还让田师傅偷摸给我炒了两个菜带回来。

乐怡她妈是个国有工厂的工人,好像从我和乐怡谈恋爱时起,她妈就没上过班。不是单位放长假,就是单位改制什么的。

老太太性格很好,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乐怡的性格一点都不随她妈。

我进家门时,餐桌上摆满了碟子、碗什么的。还有两听啤酒在桌子上挺显眼的。估计这是我以前喝剩下放在冰箱里的“藏品”。

按照惯例,我们完成了生日宴会开场该有的程序与步骤。

老太太客客气气对我说:“全家人现在就你辛苦,多吃点菜!”

我也很客气地说:“就是送个外卖,活儿不累。”

我就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竟然能引出乐怡对我的嘲讽:“累不累你也得干呀!要啥本事没啥本事,你不靠出卖体力还能干啥?”

我一听,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升。用力猛地一拍桌子。对着乐怡吼道:“我干体力活怎么了?就你那猪脑子,想干还没人要你呢!”

乐怡也不甘示弱地拍了一下桌子。反击道:“你还好意思说‘猪脑子’!你让全世界的人看看,咱俩谁才是猪脑子?”

老太太本想劝乐怡少讲一句,可这时候马怡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老太气得抱起孩子上楼了。

我和乐怡又唇枪舌剑了一会儿。双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只为证明对方“猪脑子”。

唉,这要是在中国,我早就三拳两脚把她踹到桌子底下了。可现在是在美国。男的要是碰女的一个手指头,只有女方一举报,警察肯定会把你带走。

为了不被警察把我带走,在我还剩最后一丝理智的时候,我决定我先走。在离开家门之前,我还没忘记往地上扔个碗。

在我摔门之际,我感觉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再回这个家!”

出了房门,我径直去了李子金家。因为在我的朋友中,他家离我家最近。

我在小李子家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有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徐慈颂站在屋门旁,告诉我:“乐怡有工作了,在我们学校,做校长助理。我帮忙介绍的。呵呵呵。”

听后,我决定必须离开小李子家了。你想吧,现在徐慈颂与乐怡已经是同事关系了。我离家出走,而且还在他们家住,多驳乐怡的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