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淡淡道:“没错,杀了我,周琥还可以当你的令牌。但是,人有旦夕祸福,你能确保他安然无恙,如果有个万一,岂不是……”
天吉可汗再次语塞。
周逢又道:“如果虏骑想继续偏安北荒,那么骑主您可以把我的话当做放屁,就把我们周家最后几口人都杀掉吧。不过……”
天吉可汗冷然说道:“不过什么?”
周逢说道:“我相信,以昊族王室的行事风格,天下越乱,他们的杀心越重,恐怕过不了多久,哪个部族势力强大,出的风头多,他们就会找它开刀。到时候,请骑主要做好准备。”
说完,周逢起身整了整衣裳,向天吉可汗躬身说道:“话已至此,周逢无话可说了,这就去领死。”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慢点!”天吉可汗突然喝住他。周逢笑着回头:“骑主决定以天下为重了?”
天吉可汗脸色阴沉,冷冷道:“杀子之仇,我可以放下,但是,那袋爆逆丹呢?”
那袋爆逆丹价值连城不说,最重要的是,它极其稀罕难得,而且寄托着虏骑的所有希望。
为了买到它,天吉可汗两年前就让达尔去办这个事。达尔动员了大半个部族,奔走上万里路,费尽心血才联系上日范这个中间掮客。
如果不是周逢横里插一杠,天吉可汗估计早把它分发给手下天资过人的逆术修习者了。
周逢的一番话,开启了天吉可汗的眼光视界。他不得不承认,杀了这个周家后生,跟踩死两只蝼蚁没两样。但是这样,痛快不了多少,痛苦却是难减分毫。因此他想通了,留下他们两个的性命,说不定真可以废物利用——但是,前提是爆逆丹要追回来,一颗也没有少。
“达尔这次去交易的爆逆丹共有五十二颗。如果少了一颗,我就杀你们一口人,直到杀光为止。”天吉可汗的声音里,充满着令人颤栗的意味。
周逢心头暗暗叫不好,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骑主你把我们周家上下都杀了吧,可惜这也抵偿不了虏骑的损失。”
天吉可汗霍地站起来,冲到周逢面前,一把将他揪起来,喝道:“混蛋,你说什么?爆逆丹呢?”
周逢无奈说道:“爆逆丹……都被跟少骑主交易的那个人给抢走了。”
“不可能,日范不是中了达尔的埋伏……”天吉可汗冷冷道:“你休要蒙骗我!”
周逢无奈摆摆手:“骑主你不信,只能亲自去问日范。那厮高来高去,什么事他做不来?”顿了顿,又说道:“如果骑主认为我们吃了那东西,还能安然无恙的话,那骑主完全可以把我们丢到丹炉里化化,看能不能把药给炼出来。”
周逢听萌姐儿说过,爆逆丹有个奇怪的特性,那就是它被人吃了之后,不是一下子消化掉,而是逐渐分解开来。如果在它没完全消化之前,将吃了它之人丢进丹炉里炼化,爆逆丹还会从尸骨残骸之中分离出来,一粒粒晶莹似珠,犹如佛化之后的舍利。
周逢怕天吉可汗怀疑到自己吃了爆逆丹,干脆先把话给说了,这样反而消弭掉天吉可汗心中的疑虑。他沉思了片刻,咬着牙说道:“滚出去!”
金帐大殿上,周天和周琥正不安等待着宣判,见到周逢和天吉可汗一前一后出来,周天急忙上前,双膝跪地,惭愧说道:“骑主……老朽没用……让门下弟子做出这种祸事,请骑主大人大量,饶了周家最后一点血脉吧,老朽愿意替他们受死。”
周琥也急忙跪下:“骑主请饶命,请饶命。”
大殿里一片沉默,虏骑大佬肃穆无声,殿中武士蓄势待发,只要骑主一声令下,便把周家人拉下去剁了。
天吉可汗在北面宝榻上坐了下来,沉着脸不说。周逢站在旁边不说话,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由也忐忑了。不管他如何有信心,只要天吉可汗一个念头没转对,那自己跟周琥就万事皆休。
殿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了,屏息凝气,大殿里落针可闻。
儿子死了,爆逆丹没了,周家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穷得只剩几条命来抵。杀他们,太容易了,但是周逢这个家伙的话又有几分道理,虽然不知道周家在号令周族这事上,有几分靠谱。不过,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何况,根据情报,周族人对昊族人破坏昊周联盟,把自己强行改成昊族,把族里王室流放到边荒这事,怨恨已久,而且代代相传。这些年来,“北边关”前后抓了多少试图强行闯关的人?一个刑讯逼供,那些人哪个不是周族的死士?他们到边荒干什么?还不是救本族的王?窥一斑而知全豹,周家在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一百多年来还不可动摇……
天吉可汗扫了周逢一眼,脸色渐渐缓和起来,他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就不追究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周逢大喜,立即跪了下去:“多谢骑主宽宏大量!”
“起来吧!”天吉可汗起身,把周天、周逢和周琥逐一扶了起来,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微笑:“说起来,这一百年来,虏骑还是有负于你们周家的。你们周家之所以到如今,只剩这么几个男人,也是我们虏骑害的。身为骑主,我实在有愧。”
周天和周琥见天吉可汗突然变了个人,都是惊讶不解,不知周逢在殿后跟他说了什么话,让他主意改变的幅度如此大。
“骑主您自责了,如果不是有虏骑关照,我们周家早已经全部埋骨在边荒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人呢?”周天连忙说道:“周家,还有周族上下,对虏骑的大恩大德,是感激涕零。”
天吉可汗满意点点头,说道:“我想了想,边荒太苦寒了,危险太多了,你们家这两位周家后生,都是千金之躯,不能再住在那种地方了,所以我想在这里,邀请他们在我这里住下,不知可行?”
周天一愣,他人虽然老,却还有几分意识,很快就看出来,天吉可汗这是要把周家这两个后生扣在手里,以备他用。
枭雄就是枭雄。话虽然说得谦卑,但是哪有周家人拒绝的余地?
周天连连点头:“是是是,骑主您肯收留他们,是周门大幸,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
天吉可汗大笑起来,说道:“那好,我先让人安排他们住下。”
天吉可汗一声令下,便有侍从过来带周逢和周琥下去。而周天,则被赶出营宫。
“周逢,这是怎么回事?”周琥见左右无人,低声道:“这一前一后大起大落的,我都快懵了。”
周逢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先别问,日后自然就明白了,只管在这里好好住下就是,还有……”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千万别让人知道,我吃了爆逆丹,知道吗?”
周琥似懂非懂点点头。
周逢严肃说道:“否则的话,不但你,我们周家都要彻底完了。”
这时候,拐过几座尖顶毡帐风格的建筑,两人被领来到一座带着小院的白墙毡帐式建筑外。院内栽着各种花木,院墙上写着三个字“好驹居”。
昊族和周族居住的东荒,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以来,民众就衣食无忧。饱暖不但容易思****,也容易产生诗情画意,因此两族的闲人们,除了大量生孩子外,还喜欢吟诗作对,以诗书传世为人生最高目标。
在昊周族取得天下之前,所谓的诗书,在虏骑人眼中,比牛粪还没用,牛粪还可以用来烧火,诗书读起来不知所云,简直是折磨人。
但是昊周族拿下天下后,地位就超然于其他部族,这些诗文,也就成为它与众不同的装饰了,一时间,学诗习文的风气,从东荒迅速扩散开来,连向来大老粗的虏骑,也开始附庸风雅,装点门面。
虏骑没出几个识字超过一大箩的人,但却出了好多怪异的名目。比如他们坚持要给每座房子取一个独特的名号,但是取出来的,却都是诸如“好驹居”、“马上营”、“草里家”之类的怪异名字。
这让昊族人看了,忍不住要捧腹大笑,而虏骑人却欣然自得,以为足够大气幽默。
“我们就住这里?”周琥见那好驹马居装点精致,惊喜问道。
侍从摇摇头:“骑主说了,你们是宫中上客,两个人不能挤在一块,这里是给你的,他要住在另一个地方。”
周琥更是大喜:“真的?我还没一个人住过这么大的房间呢。”
周逢内心却是暗暗叫苦,天吉可汗这样安排,分明是要把自己和周琥分开来,好单独控制他们。周琥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的聪明哪里去了?
“里头已经安排人在打扫了,您先进屋看看,我再带这位上客去他的房间。”侍从打开院门,让周琥进去。
周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周逢。周逢点点头,说道:“进去吧,自己小心点,我们是客,要尊重主人,不要坏了宫中的规矩。”
“放心吧!”周琥兴奋地转身走进屋里去。
侍从则带着周逢继续往前走。周逢暗暗记着一路上的景观。
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座毡帐建筑前,侍从指着院门上的“飞马居”,笑道:“这里就是您的住所了。”
虏骑营宫建筑虽然多,但基本上大同小异,一句话描述它的话,就是一座座形制相似的毡房式建筑,简单罗列在一块儿。飞马居从外观上来看,跟好驹居没两样,区别它们的,只有院门上那三个字了。
侍从推开院门,带着周逢进去。屋里的格局,保留了传统毡房的特色,中间用一面华丽的花毡隔开,里头便是卧室,外面则是客厅。
此时,客厅里地上跪着一条靓丽的身影,正拿着抹布用力擦拭着木板铺就的地面和矮几。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来。周逢眼前不由一阵发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