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聚集着的那群人,目光变得更加凶狠,绿幽幽地在周逢等人身上逡巡。那模样就如一群狼碰到几只羊,急不可耐要上前把三人撕碎。
周逢胸有成竹,毫不客气地迎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那些狼一般的眼光,在这种对视之下,有的不自觉移开目光,望向别的地方。
“带他们进来!”大殿里传来一声大喝,喝声随后层层传递出来,直达殿外,震耳欲聋。
“带进去!”那将领一挥手,押着周逢三人进入大殿。
金帐大殿外面金光闪闪,像极了暴发户,殿内的炫富指数更高,放眼都是金子做的,金筑的墙壁、金砖铺就的地面、纯金打造的宝座……
这里除了人以外,所有的东西,都尽可能跟金子挂钩,黄灿灿的,看得人眼红心热。
空旷的大殿上,最北端放着一张金榻,榻上铺着层厚厚的熊皮,熊皮上盘膝坐着个矮胖无须的大汉,两道浓眉儿,一双鹰隼眼,透着眇睨天下的光芒。那宽阔的下巴,使他看起来分外威武,而高挺鼻梁,则让他身上透着一股桀骜气息。
此人周天再熟悉不过,正是号令北荒的草原雄主天吉可汗。在他下首两侧,各站着十来名身穿貂皮大衣,装饰华丽的大汉,个个气度不凡,显然都是虏骑中的头面人物。
大殿里静悄悄的,笼罩在凝重如山的气氛里,而金榻后地面低垂的帘子里,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不用说,达尔的死,给整个虏骑营宫带来了巨大的震动。
“是谁,杀死我的儿子的?”天吉可汗眼圈发红,目光依次在周天、周琥和周逢身上掠过,冷厉而又尖锐,像刀子似地切割着三人的灵魂。
“不是……不是……”周琥最先受不住这份目光重压,语无伦次叫了起来。
“骑主,是我做的!”周逢知道今日难以善了,镇定从容地说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跟他们无关。”
“很好,有种!拉下去,把他剐一千刀,才能让他死!”天吉可汗咬着牙,沉声说道。
“是!”四名虏骑大汉蜂拥而上,将周逢拖着往外走。
“骑主,你不要杀我,否则你以后会追悔莫及的!”周逢用力挣扎着,大呼小叫道。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天吉可汗一愣,脸色越发阴沉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骑主,反正我也逃不掉,你何不听我说个明白!”周逢大声说道:“再说了,骑主雄才大略,志在天地,杀死我不过跟踩死一只蝼蚁没什么两样。但是如果因为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坏了整盘棋,那就太可惜了。”
周逢语速很快,还没被拖出金帐,他就把话给说完了。
这话说得信心满满,殿上众人都是又惊又奇。天吉可汗脸色却是更冷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四个虏骑大汉停下来,目光直直盯着周逢:“我倒是想知道,你凭什么对自己这样有信心!”
周逢说得:“骑主听我说说,不就明白了?”
天吉可汗来了兴趣,挥了挥手,冷冷说道:“说下去!”
周逢整了整凌乱的衣服,淡淡说得:“骑主,接下来我想说的这席话,事关机密,我想,应该单独向骑主面陈才好。”
天吉可汗眉头皱了起来:“什么话?”
“请骑主给我一个面陈的机会。”周逢近乎执拗地说,“保证骑主不会后悔的。”
别说满殿虏骑大佬不明素以,连周天和周琥也不知道周逢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周逢最近的应变能力那是有目共睹,因此好奇归好奇,周天二人还是眼巴巴盼着他能创造奇迹。
天吉可汗冷笑道:“你可知道,说服我失败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周逢点点头,说得:“骑主会让我死得更加难看。但不知骑主是否愿意一听,要知道,未来天下走势,就在骑主一念之间。”
大厅再次沉寂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一起聚集在天吉可汗身上。
天吉可汗沉吟好会儿,才缓缓地挥了挥手:“准了!”起身往后殿走去。
周逢冲着周天和周琥得意一笑,迈步跟着往后殿走去。
跟金碧辉煌的大殿比起来,缀在大殿后边的那个小小后殿,简直是古香古色,浓郁着虏骑毡房原始味道。只见圆形穹庐之下,地上铺着色彩鲜艳的毡垫,毡帐四周,则挂着强弓硬弩,各种动物的皮毛,自然狂野气息扑面而来。
天吉可汗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矮壮汉子,不声不响站在他身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叫巴尔特,是天吉可汗帐下近身护卫之一,也是虏骑内少有的逆士,一身逆力修为,已达三级境地。
有他在场坐镇,就算周萌想图谋不轨,也是无机可乘。
“说吧,在我没剐了你之前,你要想办法让我心动,否则你会死得更加难看。”天吉可汗坐在毡垫上特意铺着的一张虎皮垫上,冷冷看着周逢。
周逢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请骑主,原谅我的大胆了。”顿了顿,缓缓说道:“骑主志向宏伟,自然不会一生屈就在这北荒上吧?不知准备何时,席卷天下,取这神州胜朝而代之?”
这话娓娓道来,说得平缓沉稳,却似平地惊雷,不但天吉可汗大吃一惊,连面如止水的巴尔特也是动容不已。
“你说什么?”震惊之余,天吉可汗只剩这四个字了。
周逢不紧不慢说道:“骑主您如果有兴趣再听我说下去的话,那我就继续往下说,给骑主一些好的建议。不然的话,骑主可以好好虐待我了。”看到天吉可汗那副神情,他便知道自己这条命可以保住一半以上了。
“少卖关子,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了什么?”天吉可汗哼了一声。
“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骑主您,让达尔少骑主,很需要一大袋爆逆丹,刚好有个天行者做这个生意的。”周逢淡淡说道。
天吉可汗脸色一寒:“哼,这就是你杀达尔的理由?”
“骑主,您误会了,我之所以会杀达尔少骑主,是因为少骑主欺人太甚了……虽然我知道这样说,骑主你会很不舒服,但是我们的恩怨,也就止于此而已。”
“嘿嘿,这样还不够我杀你吗?”
这话铿锵刺耳,天吉可汗目光如剑,逼视着周逢。周逢感到头皮有点发麻,但还是镇定沿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骑主,如果我猜测得没错,您不惜重金,买那么多爆逆丹,是想让族中,多出一些出类拔萃的逆师、逆龙,是吧?”
“是又如何?”
“当今天下风雨飘摇,虏骑也想独占先机,对吧?”周逢继续追问。
天吉可汗毫不掩饰地冷笑道:“那又如何?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占之。天道自古如此,现在不过是,又到了一个轮回的开始而已。”
“如果以强力来攫取天下,我不怀疑虏骑有这个能力。但是,这样一来,虏骑必然招到四面八方的反抗与竞争,就算骑主您的部下,能够纵横捭阖,驰骋万里,能够流血漂橹,灭敌无数,但是杀敌一千,往往要自损八百。即便骑主您能够雄霸天下,但是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一个少骑主哦,那将是千千万万的虏骑子民。”
“这……”天吉可汗面露出迟疑之色,周逢的话让他无可反驳。
周逢又道:“虏骑千千万万子民,是骑主您权倾天下的基础,如果骑主把他们大量消耗在战场上,那么古话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附焉?骑主您拿什么来帮你坐稳天下呢?”
天吉可汗脸色越发难看了:“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周逢淡淡说道:“我在替骑主您,分析将来的路怎么走才顺。或许这还关系到虏骑未来的成败。”
天吉可汗直直盯着他,神色渐渐放缓,突然往他面前地上一指:“坐!”
“谢骑主!”周逢一躬身,施施然坐了下来。
天吉可汗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说道:“继续说下去!”
周逢点点头:“骑主可知道,兵法里‘下兵攻城,上兵伐谋,破国为下,全国为上’这十六字真诀吗?”
“少打哑谜,说!”天吉可汗略显急躁。
周逢点点头:“是!这十六个字说得很好,因为真正一流的军事行动,讲究的是用谋略挫败敌方的战略意图或战争行为的,只有下等的用兵之道,才会用蛮力攻打敌人的城池。而获取天下的办法中,最差劲的无疑是打破别国城池,一个城一个城占过去。真正高明的办法,是让别国举国降服,兵不血刃。”
“嗯?这个说得容易,虏骑被挤在北荒草原上,能有什么办法来让天下都臣服呢?”天吉可汗对周逢的话嗤之以鼻。
周逢笑了笑,说得:“这就是关键!骑主您,可是手握令牌而不知,可惜了!”说完叹了口气,摇摇头。
天吉可汗一愣:“什么意思?”
周逢说道:“我斗胆问骑主一句,您知道我们周家这个流放苦荒的罪门,一百年前是什么光景吗?”
天吉可汗一愣,随即有所觉悟了,欣欣然道:“对,你们周家原来是王室!”
周逢昂然说道:“没错,当初昊族与周族结为昊周族,一起打天下,一起坐天下。但是天下坐稳了,昊族就把我们周族给抛开,弄到现在,周族没有了自己的名分,而正统的王室,更是血脉将绝!昊族的这种行径,早为世人所不齿,更别说,在他们所谓的昊族里,有多少原来本是周族子弟?这些人硬生生被变成昊族,失去了本源的身份,即便表面上敢怒不敢言,但是内心的愤怒,迟早是要爆发出来的。”
说到义愤填膺处,周逢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虏骑之主:“骑主您要是想减少自己子民倒在战场上的数量,何不利用这股呼之欲出的愤怒力量呢?”
这话说得天吉可汗心头一动,他不做声了。
周逢继续说道:“周族沉沦百年,但是族裔遍布天下,哪个人不是翘首以盼,希望王室能够重新崛起?骑主,这王室余脉就在边荒,就在您这营宫里,如果您善用这手握的号令,呼唤起周族子民内心的记忆,那就是白得百万雄师之力,如果轻易毁了,那就是跟千万个周族人树敌。”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直白了。虏骑要是杀了周族王室最后两个少年,那么天下周族人知道了,将对虏骑恨之入骨。反之,虏骑如果善待这两个血管里留着周族王室血脉的年轻人,到时候起兵争天下的时候,可以把他们推出,作为傀儡尊奉,那样就能够以两人的身份来号令天下周族,到时候虏骑等于平白拥有一份强大的助力。就算不是助力,至少这股力量也不会变成阻力。
个中利害天吉可汗此刻已经看得分外清楚了,但是周逢的话,听在他耳里却是分外不舒服,他哼了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周逢急忙笑道:“我只是陈清事实,分辨是非,各种利弊,还需骑主您亲自来权衡。”
天吉可汗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把杀子之恨放下?”
“骑主,杀了我们两个,你固然可以得到一时之快,但丧子之痛,依旧不可避免。而且,不久的将来,你很可能还要感受到丧失大量子民,丧失天下之痛。”周逢不客气说道,“如果骑主您心志如铁,可以忍受这种苦痛,那么就不用对我客气了。”
天吉可汗沉默片刻,冷笑道:“照你这样说,周家我只要留一个人就够了。今天,你还是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