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再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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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梅竹马》(1)

除夕日到了。

下午三点钟,厂里就放了节假,郑晓华背着书包,手里拎了孝敬后父的两瓶“绿豆烧”,高高兴兴回到家里。

“妈,我回来了。”他对正忙着做年夜饭的母亲打了个招呼,放下书包和白酒,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卷水果糖和四只桃酥饼,给了可爱的妹妹和弟弟,算是给他们过年的礼物。

田惠姑对儿子勉强笑了笑,朝那两瓶酒看了看,心里突然一酸,眼圈也有点潮湿了。她赶紧扭过身,背着儿子抹了一下眼睛,镇定了一下情绪后才又转过身来,看着儿子疼爱地说到:“你钱赚的又不多,老是买什么东西呀?以后回来不要再乱花钱。”

“不是要过年了么?”郑晓华俏皮地一笑,撩起袖子帮母亲干活。无意之中,他发觉母亲一下子又变得憔悴消瘦了起来,虽然她努力地在他的面前装出笑容,可却掩盖不住她内心流露出来的忧郁。郑晓华暗吃一惊,害怕的眼睛朝母亲凝视着。这么寒冷的天,母亲并没有戴他买的围巾,眼色暗淡,表情凄切,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在生病的样子。

看见儿子用端详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田惠姑勉强浮起一个淡淡的假笑,用来掩饰自己从心灵深处流露出来的忧郁并并用一种笑欣欣仿佛很开心的表情看着儿子问到:“晓华,这么的看妈妈干什么?妈妈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郑晓华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看着母亲。良久,他才提心吊胆地问到:“妈,你的身体好吗?或者是不是爸爸又欺负你了?”

田惠姑摇摇头,稍稍地低下脸庞应到:“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很好吗?只是觉得有点劳累。嗯,你在厂里好吗?最近画了点什么?”

郑晓华看看母亲,知道母亲是不肯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话的。从母亲关切的声音中他却体会到了这一点:自己是她生活中的精神支柱,他应该给母亲创造和启示精神上的光明和辉煌。于是他搓搓手,一边切菜一边说到:“妈,前几天师父带我到美术学院去报名上夜大学,他们破格录用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是一名大学生了。”

“是吗?”田惠姑像吃了一帖兴奋剂似的,顿时高兴起来。看着儿子眉开眼笑地说道,“好,好,郑家出了一名大学生,祝贺你呀!”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

“妈,你到底怎么啦?”郑晓华忐忑不安地看着母亲问。

“没什么,这是高兴的泪。”田惠姑抹着眼睛回答,看见四周无人,她忍不住轻声说道,“要是你父亲还活着的话,他不知会有多少高兴!等一会上香时,你要在心里好好地和他说上几句话,让他在天之灵保佑你身体健壮些,画画有出息。”浦江人有这么一种风俗习惯,吃年夜饭之前,先要上香点烛叩拜天地祭祀祖宗,以求来年家庭和睦,万事如意。

看着这个既温柔孝顺、又有出息的儿子,田惠姑眼泪越抹越多,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搂住他哭泣到:“晓华,你有这么大的出息,妈妈真是为你高兴。可是,今年虽说是大年夜,但没有什么菜好招待你,你不会怪妈妈不心疼你吧?”

“妈,你别哭。”郑晓华的心也有点酸楚起来。他安慰母亲道,“我又不是客人,你怎么老说见外的话?只要妈妈你身体好,你心里没有任何烦恼,对我来说,这比吃任何好菜都要开心。”

田惠姑揉着眼睛,难过地说到:“话是这么说,可我觉得对不起你。一个这么小的人,就在外面独立生活和工作。自己舍不得用一分钱,却给妈妈和弟弟妹妹买东西。又给我这么多的钱过年,还给那个老东西买酒喝。可是……”说着,伤心的她又哭泣了起来,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看见母亲今天这么的悲伤,郑晓华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敢多问,惟恐问出什么事情会惹得母亲更加难过。手足无措中,看见锅子里蒸着什么东西,滚滚的热气直往上翻腾,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鱼。他把锅子拿了下来,换上铁锅,转脸怯生生地问母亲到:“妈,鱼熟了,该炒什么菜?我来炒。”

田惠姑唏嘘了几声,又长长叹了口气,这才擦净泪水,喃喃自语到:“唉,人老了,性格也变了。以前我是很少哭的,现在却变得爱流泪了。你歇着,让妈妈来。”她手脚利索地炒起了菜。一边又关心地说道,“晓华,那条围巾谁叫你买的?你自己为什么不用?”

郑晓华赶紧说到:“这是我买给你的春节礼物。妈妈你为什么不用?这么冷的天,让它白白地搁着多可惜。围巾呢?我给你围上。”

田惠姑朝儿子看看,心里涌出一股暖洋洋的幸福感。她摇摇头,怜爱地说到:“你自己留着吧,妈妈在家里什么都可以御寒,用不着你担心的。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回来又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那多冷。万一伤风感冒生了病,你知道妈会多么的心神不安?你的心意妈妈领了,还是你自己用吧。”

看着母亲身上补连着打补丁的破旧衣服,郑晓华听了,心里不由隐隐的发酸。他眨巴了一下亮晶晶的大眼,问母亲到:“妈,围巾呢?”

“在箱子里放着,你自己去拿。”田惠姑回答着,看了一下这个孝顺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幸福。

郑晓华从箱子里取出母亲包裹得很好的围巾,不由分说就给母亲围在了脖子上。见母亲还要推让,他连忙说到:“妈,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不高兴?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他故意赌气地嘟起了嘴巴,脸上摆出一付不高兴的样子来。

田惠姑看见儿子这般的模样,心里着实是感到由衷的幸福。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听了儿子的话没把围巾解下来。心里感叹地想到:“唉,这是儿子为我买的围巾啊!这么懂事的孩子,不枉我为他吃了半辈子的苦。”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围巾才戴上,她顿时就感到全身都暖融融的了,手脚也灵便了不少。看见儿子站在自己的身边,她疼爱地说到:“你写字画画去吧,不用陪我。”

见母亲没有把围巾解下来,郑晓华开心地笑了,他笑微微地应到:“不,今天不练字不画画了。妈,你一年忙到头,从来没有休息的日子。现在休息一会吧,这些菜我来烧。”

见儿子这样的体贴入微,田惠姑的心里真比吃了蜜还要甜。见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忙,她也就不客气了,让这个十岁就学着烧菜做饭的儿子去忙炉子上的活,自己则一边揉糯米做圆宵,一边和儿子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傍晚四点钟的时候,鲁真林回来了。

看见桌子上放着两瓶“绿豆烧”,再看看大儿子站在门口恭敬礼貌地招呼自己,他的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羞愧的感情。回答了儿子的招呼后,他放下包,老习惯地静坐在一旁,茶杯一只,香烟一支,优哉游哉地喝茶抽烟,等候着祭祀祖宗和吃年夜饭。

看见爸爸不时地朝自己投来一束恐惶中带着不自然的目光,郑晓华感到他变得很古怪。他为什么要拿这种窥视的目光看自己?总有什么缘故吧?他默默地思考着,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饭菜全部烧好了。

田惠姑整理桌子准备祭祖,郑晓华帮着端上了五荤四素九个菜和三道点心。荤的是一碗红烧小肉、几块清蒸带鱼、一碟清炒鸡蛋、一盆凉拌海蜇和两个切块皮蛋;素的是烤夫、黄芽菜、发芽豆和煮花生;点心是白馒头,条头糕和汤圆。

六个斟了酒的小酒盅分别摆在桌子的三面,朝南的位置空着,桌子上放着鲁家祖宗的牌位。两根红烛高照、三枝檀香袅袅……

等红烛快烧完的时候,一家人便冲着祖宗的牌位跪下叩头,鲁真林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天地和祖宗保佑全家人身体安康,多寿多福。然后烧锡箔给祖宗。诸事完毕,这才撤了供品,全家正式开始吃年夜饭。

田惠姑把菜回了锅,再拿上来的时候,就变成三荤两素五个菜了。

“妈,怎么皮蛋和鸡蛋不拿上来吃?”鲁宾华嘟嘟嘴,眨巴着大眼睛问。看见那么多的菜,刚才馋得他口水都流了下来。要不是祭祖的话,他早就背着父母要偷菜吃了。

“这叫‘五福大全’你懂吗?”鲁真林瞪了小儿子一眼“今天全部吃了,明天还过不过日子?”他看看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郑晓华站起来给爸爸斟了酒,自己拿起倒了白开水的小酒盅说到:“爸,您辛苦了一年,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和妈妈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鲁真林看看儿子,又瞅瞅妻子。也许是因为他偷了十五块钱的事知道妻子没有告诉儿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个儿子不计前嫌、太懂礼貌和道理的缘故吧,此时此刻,他竟有点良心发现,破天荒地站起身拿起酒杯,满嘴应到:“好好,你也健康开心。”喝了一口后他放下酒杯,从碗橱里拿出一瓶啤酒和两个小碗,回到桌子前,斟了两碗啤酒,一碗端给妻子,一碗推给晓华。“来,今天是大年夜,你们两人就不要以茶代酒了。也喝一点酒。来来,干杯。”

田惠姑和郑晓华被鲁真林绝无仅有的举动给愣住了,母子俩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接着又朝他看着。鲁真林嗨嗨一笑,看着她们到:“老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辛苦一年了,你也喝点酒嘛,晓华也大了,可以喝点啤酒了。”

田惠姑点点头,看看他,又看看大儿子,眼睛不觉有点潮湿了。

“爸,我和姐姐也要喝。”鲁宾华在一边嚷了起来。

“一巴掌打掉你的小脑袋!”鲁真林斜了他一眼,“人还没桌子高,喝什么酒?”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点头道,“去吧,拿两个小酒盅来。”

鲁宾华欢天喜地地拿来两个小酒盅,鲁真林笑眯眯地在两个孩子的小酒盅里滴上了那么几滴啤酒。对他来说,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郑晓华的心里很纳闷:爸爸这是怎么啦?今天怎么会主动给自己和妈妈倒酒?这可是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啊!

鲁真林喝了口“绿豆烧”,美美地咂了几下嘴巴,顺手挟了块最好的红烧肉放进嘴巴嚼着,接着又挟了一块看了看,竟放到了妻子的条羹里,然后对郑晓华点点头,说到:“晓华,你自己吃,不要客气。”说着,又挟起一块精肉塞进嘴巴,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田惠姑看见他大块吃肉,大口吞鱼,全然不顾三个孩子,速度快得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心里不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连忙给大儿子挟了一块肉、一块鱼,而后依次给鲁敏华和鲁宾华姐弟俩挟。看了看丈夫放在自己条羹里的那块肉,她乘着丈夫不注意,连忙放到了大儿子的条羹里,自己则挑了一块最小的鱼尾巴和肉末来吃。

郑晓华看着慈祥的母亲,心里不由一阵难过。母亲一年到头在家里都吃最差的,好的东西全让给他们吃了。现在连这顿晚饭也没好的吃,什么都想着他和弟弟、妹妹。他摇了一下头,把那块肉搛还给了母亲。田惠姑对他一笑,又还了给他,说到:“晓华,你吃吧,你吃了,妈妈高兴。”

郑晓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吃这块肉的。他在条羹里换了一块小一点的放进母亲的条羹,恳切地说到:“妈,这块你吃。你吃了。我们做儿女的也高兴。敏敏,宾宾,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稍已懂事的鲁敏华连忙一叠声地应着。她瞅瞅母亲,拿筷子把仅有的一块带鱼一挟为动,分了一半给母亲,嚷嚷着一定要看着她吃进嘴里。田惠姑拗不过儿子和女儿,欣慰地一笑,看着他们欣慰地点头道,“好,妈妈吃。”

不知不觉中,鲁真林喝完了一瓶“绿豆烧”,看着另外一瓶“绿豆烧”,他觉得酒虫在喉咙中还没有归位,继续在嗓子里爬上爬下爬得他挺难受。他看了妻子一眼,又看看郑晓华,刚把酒拿到了生里,但被田惠姑制止了,“孩子他爸,行了,你看你都喝了一瓶了,说话时舌头都发硬了,那瓶留着明天喝吧。”

“爸,留着明天再喝吧。”郑晓华也善意地规劝了一句,“酒喝得太多会伤身体的。”

鲁真林睁着朦胧的醉眼满心不悦地把那瓶酒放回了原处,心里老大的不快:喝酒就要喝个舒服,否则多难受?可这酒是这个儿子买的。人家说别喝那也就只能不喝了。他悻悻地看了郑晓华一眼,霎时把这个儿子的好处给忘了得一干二净。

田惠姑给丈夫和儿子女儿盛好饭后,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咸菜肉丝汤。

鲁真林一声不响地吃了几口饭,猛然打了个饱嗝。他把饭碗往妻子面前一推,站起身跌跌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田惠姑一惊,连忙问到:“你到哪儿去?”

鲁真林僵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应到:“去外面……吹、吹风。”

田惠姑连忙拦住他到:“不行,一吹风就会呕吐,那会很伤身体的。还是在床上躺下歇歇吧,我给你泡一杯浓茶醒酒。”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在外面敲门。鲁敏华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邻居小淘气的父亲诸二叔。他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问到:“老鲁呢?晚饭吃好了没有?到我家打牌去,正三缺一,我们一边打牌一边守岁。”

郑晓华对他一笑,问了一声好后说到:“我爸爸酒有点喝多了。要休息一会。诸二叔,进来坐一会吧。”

“小赤佬,胡说八道些什么?”鲁真林立刻骂了一声,借机发泄起刚才的窝火来,“大人讲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我喝多了吗?哼,再来一瓶‘绿豆烧’也醉不倒我!你是不是又欠教训了?”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一付不太雅观的样子来。

田惠姑见他要发酒疯,连忙把他往外推,小心翼翼地说到:“他又没说你喝醉,只是说你喝多了一点,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小孩子不懂事,所以说话没遮拦。好,打你的牌去吧,诸二叔他们等着你呢。祝你圈圈清一色自摸,把把紫一色岗开。去吧。”

鲁真林听了后面的话,这才觉得浑身舒服了些。他咧开嘴嗨嗨一笑,撸了撸长期饮酒而形成的大红酒糟鼻子,呼噜到:“这还像年三十晚上说的话。”说着站起了身子。

诸二叔对郑晓华点点头,亲热地说到:“晓华,一会儿有空上我家去玩,小由子也在家里,他就喜欢和你在一起玩。别忘了啊!”说罢扶着有点摇摇摆摆的鲁真林走了。小由子是诸二叔的大儿子,以前和郑晓华在一个班级读书,他不像一些别的孩子歧视欺负郑晓华,所以晓华和他比较要好。晓华进厂工作以后,因为很少回来,所以两人见面的时间很少。

鲁真林一走,家里便又活泼起来。郑晓华帮着母亲洗碗,忍不住问到:“妈,今天爸爸待我怎么这样的客气?”

田惠姑凄凉地一笑,叹口气说到:“他对你是问心有愧啊!好,不说这个了,刚才他又喝多了,再看见诸二叔在这里,为了显示他的家长作风,所以他就摆出那么个架势来。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