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两人走远,安胥经由狗洞钻回院子,找到他经常栖身的空地,随意躺下。
念祺轩的后院是一块近一亩的土空地,是他们当年练功的地方。
爷爷死后,安胥成了念祺轩的主人,这块空地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地,除了他,没人再来这里。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安胥巧遇一片盛开的凤仙花田,他只是停下脚步,置身其中听了一会儿花籽崩裂的声音,回来后粘在身上的种子就带来了眼前的盛景。
没到过宜海宁空以前,这儿是安胥心灵的圣地,心烦的时候在这儿躺上几个小时,听听自然的声音,粘一身自然的生命力,烦心事就都不见了!
从房间出来,安胥漫无目的地走到这儿,他没想到会遇到两位不速之客。
翻身越过围墙,他并不想打扰她们,只是他刚要走远,就听到二人的谈话,梁落禾近乎刁蛮的无赖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没想到冲动之下的所作所为,竟会收到手中的意外之喜,这东西能挂在梁落禾的脖子上,就一定不是平凡之物,送过去吗,恐怕她不会想见自己!
天渐渐黑了,潮湿的地气向上翻滚,将安胥团团包围。
安胥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僵住一般失去掌控,思绪也如脱缰的野马,天马行空地乱窜。
在与景玉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看到景玉伤心欲绝地哭泣。
在夜深人静的宜海宁空,他看到景玉卸下坚强的外套,做回那个真实而无助的自己!
在空荡的室家小屋,他看到景玉逃开一切,静静地躲进龟壳,杜绝外界的一切事物!
还有每一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景玉眼角滑下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眼泪!
……
安胥看到每一种他不在时景玉的生活状态,突然,景玉狰狞的脸成倍地放大在眼前,绝望地对他说:“安胥,我恨你!”
安胥被吓得浑身冷汗,一个机灵坐起身,伸手去擦额上的冷汗,却发现一米之外有一双黑色皮鞋。
鞋面上因潮气而凝聚的水珠一颗颗滑落,在漆黑明亮的皮鞋上留下依稀可见的滑痕,安胥立刻双拳紧握,调整呼吸,进入战斗状态。
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皮鞋的主人是罗霜!
“少爷,该用晚饭了。”罗霜对安胥的表现视而不见,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安胥放松下来,深深松了口气,他应该是做梦了!
抿唇顿了几秒,安胥找回思绪,揉着太阳穴问:“你怎么来了?”
“复命。”罗霜惜字如金地回答。
罗雨和罗雪陪安胥护送景玉来陆园,她则被命令留守宜海宁空。
“她怎么样了?”
“老样子。”
“罗雪呢?”
“照顾她。”
安胥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脚,想了想,吩咐道:“你们俩回去守着宜海宁空,这段时间不能出事。”
“是。”罗霜颔首,转身离开。
“等等!”安胥犹豫了一瞬,终是叫住罗霜,把握在手心的香水递给罗霜,“把这个挂到她床头!”
。。。。。。。
许是梁落禾给的香水起了作用,安胥得以在景玉睡熟后陪了几个小时,天亮才离开。
景玉醒来后显得很沉默,除了刚醒时环顾四周看了看,就再没抬眼瞧过什么东西。
她也不说话,只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罗雨的请求和询问,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她去温泉池。
“能不去吗?”因为整个早上都没开口说话,景玉的嗓子有些沙哑。
罗雨为难地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能更改的事情。
于是,景玉又陷入沉默,木讷地跟随罗雨去温泉池。
磨蹭的动作,挣扎的眼神,泄露了她的怕!
景玉怕水,众所周知。
昨天在温泉池的大部分时间是无意识的,就算后来她清醒了,也有安胥陪在身边,虽然不想承认,但安胥在她心安这是事实!
昨晚,景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般失控,安胥离开后她想了很久,可最终也没想到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总之,只要是关于马兴鹏,不管是什么事,安胥提都不能提就对了!
就算事情重来一遍,景玉相信,她还是会有相同的反应!
这个认知让景玉心悸,这样霸道的思想并付诸行动,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清晨,睁开眼后,景玉仍余怒未消,确定安胥不在,她曾暗暗庆幸,盼着安胥永远都不要出现才好,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就期待他的出现了!
发现与安胥是邻居后,景玉和安胥的交往逐渐频繁。
景玉喜欢喝茶,安胥就熟知每一种茶的特色,能沏出她没品过的好多味道!
景玉喜欢看书,却发现她看过的书连安胥的冰山一角都不及!
景玉喜欢安静,享受孤独,可谁知,安胥才是安静的宠儿,孤独的行者!
……
他们是同一种树,像是槐树,景玉是初吐芬芳的小苗,而安胥是历经千年的睿智老干!
在安胥面前,景玉总有种变身小学生的错觉,但安胥并非一个倚老卖老的千年老妖,舒服似乎是他用尺子衡量出来的,多一分太假,少一分太尴尬!
尽管涉及到植物的领域,安胥知之甚少,可他却能像孩子一样不停地问为什么,不耻下问到极致,问到景玉抓狂!
所以,那几个月的相处景玉是享受的,很多时候室家可回可不回,但只要安胥一问,她就像被下了药似的乖乖跟着他走!
她就是个傻子,痴痴地信他依赖他,却被他推到云霄,摔向没有下界的深渊。
失重是在水中抓不到东西的绝望,是身处高处随时可能跌落的恐惧,所以景玉怕水惧高。
有人说心痛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是比身痛还要痛上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痛。
景玉不否认这种说法,毕竟她曾切身体会过,但是心痛可以忍到外人无法察觉,身痛却做不到,就好像她现在要面对的失重,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做到不怕,她很想问问罗雨安胥在哪里,可仅存一点儿的自尊让她怯步了!
温泉水包裹身体的那一瞬,景玉不自觉地贴住池壁,可惜无济于事,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下沉,就在她准备缴械投降,承认自己做不到的时候,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
景玉紧紧抱着横在胸前的手臂,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我……”
如果用身体感知,此刻的景玉猜不出抱着她的人是谁,但她就知道是安胥,一定是安胥!
其实,她还相信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相信!
“嘘~”安胥把嘴凑到景玉耳边,轻声低语:“什么都不要说景玉,让我们安安静静过完这几天吧,忘记过去和将来,就只过好这几天,好吗?”
水中,他们身影荡漾,因为有安胥,这样的荡漾像摇篮一样让景玉安心。
貌似不假思索的点头需要花费多大的勇气,只有景玉自己知道。
点头意味着什么?
点头意味着妥协!
随着点头,泪水成串地滚落,那不是泪,那是她在安胥面前仅剩的一点儿自尊和骄傲!
哭过之后,她就要和以前的自己无限期说再见了!
安胥看到水中洇开的一圈圈水波,更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儿,他本不该再出现,也决定不再出现,可最终却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场,是不舍从此再无关系,还是不忍看她独自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