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时候,房天骄提醒说早上要进行监理开标,凌、盛二人都表示记得。凌云心里清楚:监管工程招标是自己工作的重中之重,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早上九点整,由总部的房天骄、凌云、盛世安,海天分公司的钱东、杨一冰、唐名山、李书强组成的七人招标小组准时坐到了大会议室,准备召开监理开标会。会议由钱东主持。
钱东指定李书强开启标书,唐名山唱标,盛世安做记录。
标书在李书强的手中开启,并在唐名山高扯沙哑嗓子的唱标声中揭开了谜底。开标的结果是:来自京城的万厦监理公司报价最高,是770万元;来自海天的建东监理公司报价次高,为490万元;正源监理公司报价第三高,为420万元;天义监理公司报价最低,仅为280万元。
投标报价悬殊之大让人颇感诧异,而钱东的话就更让人感觉意外了。
钱东慷慨陈词道:“我们这个项目是一个高起点、高要求的项目!政府在关注着我们,社会在关注着我们,集团领导在关注着我们。我们别无选择,必须把项目做好,把工程建设工作做好!而工程建设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监理的好坏,因此我们在监理单位的选择上要慎之又慎,这一点我与凌总已经有过交流。”
钱东稍作停顿,特地看了看凌云,凌云则被动地点了点头。的确,在刚来那天的交谈中,钱东说到过监理对工程建设至关重要,凌云是赞同的。
钱东继续说道:“现在标书已经开启,别的不用说,仅从报价上看,天义公司的报价远远低于其他三家。见过低的,却没见过这么低的,毫无疑问这属于低价‘砸市场’的恶劣行为,因此,我认为应该把天义监理公司排除掉,而只对其余三家公司进行询标答辩。至于这三家单位,首先说说北京的万厦监理公司,它是全国知名企业,实力十分雄厚,监理过很多大项目,应该是我们考虑的重点。建东和正源两家公司则是海天本地有实力的监理单位,我们也可适当给予考虑,以上是我的个人看法。我先起个头儿,主要是为了抛砖引玉,下面请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谁先说说呀?”
扫视一眼会场后,钱东点将道:“老唐,你们部门将来跟监理打交道最多,你先说说吧。”
如果说一开始凌云对钱东的话还颇为赞同的话,那么当钱东明目张胆地提出要将报价最低的天义监理公司踢掉,并赤裸裸地提出要重点考虑报价最高的万厦监理公司时,凌云则感到愤怒了。在情况未明之时就迫不及待地要拿掉某单位,力挺另一单位,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凌云对钱东的好感已消失殆尽。在他看来,钱东已经开始脱去潇洒的伪装,露出了有点儿狰狞的面目。在总部常务副总和专业总工面前,他居然想瞒天过海、明度陈仓,可想而知,在没有总部人员参与时,他又会是怎样的一手遮天呢?
唐名山瓮声瓮气地开了腔:“我对钱总的观点表示赞同。根据我们前期考察了解的情况,天义监理公司在业界就有靠低价竞标工程的名声,特别是这次报价低得太离谱,明显是在搞恶意竞争。我们不能让这样的单位进来。所以我也认为没有必要让天义监理公司参加询标了,只对其余三家公司进行询标答辩,这就是我的观点,完了!”
钱东定调式的开场白,引来了唐名山急先锋般的附和,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凌云坐不住了,他感觉智商被侮辱了,他的斗志也被激起了,他要冲上去抢夺被钱东占领的“舆论制高点”,开口说道:“我来说一下看法吧!首先,我对钱总关于工程管理重要性的讲话表示赞同。”
这句话让钱东很受用,他觉得自己的强力铺垫起了作用。
可是凌云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对于刚才所说的先把天义监理公司拿掉,我却有不同的看法,这就等于说天义监理公司要按‘废标’处理,可是单凭它的报价远低于另外三家的报价我们就要废掉它,那么我请问唐经理,招标文件中有没有说这种情况要按废标处理呢?”
唐名山有些措手不及,可他又不能不回答,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嗯……嗯……招标文件中是没写明这种情况要按废标处理,可是它的报价显然不合理。”
凌云继续道:“一个投标报价是否合理主要取决于其成本和市场价格,但目前,各单位的报价是否低于其成本,还有待于询标答疑和成本分析结果出来后进行判定。理论上讲这四家单位都还存在中标的可能性,还确实没有充分理由让其中的任何一家出局。”凌云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就是:断然让某家单位出局,是极不负责任,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行为!
但毕竟这是和钱东他们初次交锋,凌云还想给他们留点面子。
钱东却立即插嘴反驳道:“都叫来询标答辩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呀?”
凌云也毫不示弱地回答:“多一个单位也没多费多少时间。按你们所说只让三家单位来询标也得将近一天时间,而四个都叫来,上午下午各进行两个,一天时间也就搞完了。”
“关键是没有这个必要!”钱东不甘地说道。
“这个必要我看还是有的!”凌云坚持着。
此时,一直没发言的房天骄也坐不住了。钱东的开场白让她有点把握不住方向,而凌云的一番话,让虽不懂工程但却聪敏异常的她立刻心领神会。于是她开口说道:“我来说几句吧。这次监理招标是海天项目第一次按正规程序进行的招标,我们一定要按照公司有关制度把它做好,为后面的招标工作开一个好头。因此我赞同凌总的意见,在情况未明之前,有必要把四家公司都邀请来询标,为我们评标提供更充分的依据。”
房天骄的话使场上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但钱东是不会轻易就范的。不过,显然他对房天骄是有所忌惮的,所以他并没有像反击凌云那样直接对房天骄进行反驳,而是采用迂回战术。只见他把目光转向杨一冰,问道:“一冰,你的意见呢?”
杨一冰似乎没想到钱东会突然问到自己,他支吾了一下,但很快亮出了自己的观点,“哦,我对这一块不太熟,刚才听了几位的发言,我觉得把四家单位都叫来也没啥坏处,能够更全面地了解情况,更好地进行综合分析判断。”杨一冰的态度无疑让钱东很失望,也让凌云颇感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杨一冰和钱东是一队的。
钱东心有不甘地将目光扫到一直没有发言的李书强脸上,问:“李书强,你是什么意见?”
李书强顾虑重重,一直躲着不想发言,钱东这一问,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开了腔,但声音却含混不清,“嗯,这几个单位呢,对它们的考察呢,我也都参加了,我感觉它们,它们都,都,都还行吧。”
钱东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就说对此有什么意见吧?”
从李书强内心来说自然倾向于凌云,可他不愿明确表态,唯恐开罪了钱东,当然他也不愿昧着良心支持钱东。钱东的追问,把他逼到了墙角无法回避,必须做出选择,他只好把心一横说道:“我的意见就是赞同凌总所说的把四家单位都请来询标。”
李书强的话一出,钱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了。
此时盛世安也趁机主动站出来表态说支持凌云的主张,这让钱东感到更沮丧了。
钱东完全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没料到今天会遇到如此强烈的挑战,更没想到的是杨一冰和李书强的迅速倒戈。原本他的设想是评标小组里海天分公司有四人,而总部只有三人,即使他的意见遇到来自总部的反对声音,也会形成人数上的优势。他甚至想过如果僵持不下就提议投票表决,可现在从明面上说自己已经是少数派了,如果要进行投票表决,自己肯定没有胜算。
内心的不满和沮丧并没有在钱东脸上停留多久,他迅速调整好了情绪,然后用尽量平和、诚恳的语气说道:“我不主张让天义监理公司来参加下一步的询标,主要是根据多方了解到的情况,天义监理公司的确是靠低价抢活的方式生存,服务水平很差,所以我觉得不应在这种烂公司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我还是请大家再考虑考虑这样做是否有必要,是不是值得。大家的事情都很多,都很忙,是不是?”
烂公司?凌云心想:早干吗去了?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点儿?你们前期考察工作是怎么做的?既然烂当初就不应该叫来投标嘛!我倒真想看看这个天义监理公司是怎么个“烂”法儿。
钱东这么说,既是想借坡下驴,又是想再争取争取。于是凌云接住钱东的话说:“钱总的担心可以理解,但我觉得,是骡子是马,明天就拉出来遛遛,如果它真像你们了解的那样,我想大家也不会同意让这个‘烂骡子’来充当我们的‘驾辕马’的。”
钱东还想说点儿什么,房天骄说道:“我看就这么定了吧,钱总!让唐经理会后就马上通知这四家单位明天全部来询标。”
唐名山看了看钱东,见他没有表态,就小声问了一句,“那钱总你看?”
钱东无可奈何地说道:“嗯……那就这么着吧!”
房天骄、凌云、盛世安三个人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话题自然而然地聚焦在白天的开评标会上。房天骄笑着说:“哈哈,今天的开标会真是有点意思了!”
“是不是有点儿‘演出开始了’的味道啊?”凌云回应道。三个人都意会地笑了。
“钱东和唐名山有点太明显了吧?特别是唐名山,大有急先锋的架势啊!”盛世安说。
“我看还是钱东最过分,他以控制‘舆论导向’的方式强推个人想法,不讲制度,不讲原则,只要达到目的。我们通常说民主集中,就是先民主后集中嘛,做领导的一上来就把调子和结果都定好,那还让下面的人怎么说?谁不担心领导给自己小鞋穿呀?看来钱东在这儿当家长一言堂惯了,当着我们总部人的面也都不收敛一下。”凌云愤愤地说。
“我看他是有恃无恐,觉得有人在给他撑腰吧!”房天骄分析道。
凌云知道,房天骄所说的给钱东撑腰的人是鲁震--汉腾投资的董事长,也是汉腾集团的财务总监。此人行事高调,好大喜功,为人虚头滑脑,口碑不佳。
凌云说:“不过钱东在你面前还是不敢太造次,我看你来硬的,他还是不敢硬顶的。”
房天骄不无骄傲地说:“那是啊,他那两下子我清楚得很,我号着他的脉呢!”
凌云心里有些八卦地想:奇怪!钱、房二人好像关系还不浅。钱东对房天骄阳奉阴违,房天骄对钱东则有些不齿。难道说这对俊男靓女有什么特殊的纠葛或过节,以至于……
房天骄看两人都没吭声,又开口说道:“不过我们不用太担心,汉腾投资毕竟不是鲁震一个人说了算,还有董事会,还有大老板呢。大老板可是个公道的人,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有人在招标方面出了问题,那恐怕谁也保不了他。”
房天骄的话使心里有些犯嘀咕的凌云和盛世安增强了信心。
凌云和盛世安“行走江湖”多年,他们知道一个公道、廉明的大老板对一个企业来说至关重要。遇到好老板,你的一切付出和坚持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反之,如果你遇到的是一个昏君,那你的努力和付出就可能付诸东流,甚至可能最终还成了你的罪状。
与此同时,十公里以外的一个酒楼里,钱东和唐名山在一起喝着闷酒。相对于房天骄他们的热烈气氛,这里就显得沉闷异常。
白天里滔滔不绝的钱东此时变得少言寡语,倒是唐名山还是那样的絮叨。
钱东一边听着唐名山的唠叨一边思索着,而唐名山在几杯白酒下肚后话愈加多了。
唐名山说:“那个姓凌的也太狂了。你是公司总部的副总裁,可是他呢?只不过挂了个总工的名,顶多只是相当于副总级,哪能跟你比啊?可他就那么不客气,一来就跟你唱反调,混淆视听,你没看杨一冰和李书强都被他说过去了,他以为他是谁呀?他是贺老板还是鲁总啊?还有那个房天骄……”
唐名山的煽动性语言让钱东心里愈加沉重。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一年前。那时身为汉腾投资公司总经理的他,在与常务副总房天骄的暗斗中败下阵来,房天骄虽然没有如愿以偿成为总经理,但却成了实际掌门人。总经理由汉腾集团空降来的叶江川挂了个空名,自己在鲁震的力保下才没被赶出公司,但被贬到了海天分公司做了总经理,勉强在总部留了个副总职位。
在这一年里,他一方面卧薪尝胆,时刻想着“复辟还朝”;另一方面,他仍然暗地里与房天骄苦苦抗争着,苦心经营着海天分公司这一亩三分地。结果,房天骄虽然对财务和人事权控制得紧,但她在工程方面是外行,所以在工程方面他完全可以一手遮天。
现在情况却发生了巨大变化,凌云的到来,使自己在工程方面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房天骄和凌云“绑”在一起如虎添翼,自己的空间将因此受到严重挤压!绝对不能再等闲视之了,一定要想出一个对策来。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觊觎公司总经理大位的人不止他和房天骄二人,在公司各种势力的较量中胜负实属难料,但是对他来说,自己应该以不变应万变,那就是始终抱紧鲁震这条粗腿,要凭借鲁震的力量压制房天骄。
他如此这般地想着,嘴角开始泛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