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昨天的安排，今天进行监理投标单位询标答辩会，由唐名山主持。
早上九点钟评标小组的成员除了钱东，都准时坐到了大会议室。第一个接受询标答辨的建东监理公司（其报价次高）的代表也到了，十几分钟过去了，可是钱东还没有出现。
当钱东神色倦怠地走进来时，整整晚了一刻钟。凌云想，他昨晚一定失眠了。
这次询标答疑的程序是：投标单位先对其公司以及投标报价情况进行介绍，然后由评标人根据其标书和介绍提出针对性的问题，再由投标单位进行解释答辩。
对于投标单位来说，参与询标的人是很重要的。
思路清晰、思维敏捷、能言善道，乃至相貌举止得体都能给评标人以良好印象，从而给投标单位加分。因此一般投标单位都会派遣精兵强将参与询标答辩。
建东监理公司来了三个负责人，是十分经典的搭配，即公司经营副总、经营部长、拟派项目总监三个人。副总介绍了公司的总体情况，部长介绍了投标情况，总监着重介绍了拟派人员的情况并对投标问题做了补充。三个人言谈举止还算比较得体。
提问环节钱东打头炮，唐名山紧随其后。接着凌云、盛世安、李书强、房天骄分别就自己关心的问题提出了询问，而三个负责人也分别作了解答。
参加询标答辩的第二家是正源监理公司（报价次低）。他们来了两位，一位副总、一位经营部长。按照和第一个答辩的建东监理公司同样的程序，双方进行了针对性很强的问答交流。
上午的询标答疑结束了，评标小组成员们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就又聚集到大会议室。
一点半钟，钱东极力推崇、唐名山拼命相挺、报价最高的万厦监理公司的代表闪亮登场了。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家公司只来了一个人。
那人进门后第一件事情是给每个人挨个派发名片。大家接过递上来的卡片一瞧：万厦集团监理分公司张总经理！名头不小嘞！此人生得是四方大脸，一双大眼，一对扫帚眉外带一对招风耳，最令人称奇的要属那一对既宽又长，还外突的大门牙，尤其是两颗名副其实的大板牙。
大板牙口音很重，不清楚那是唐山口音还是保定口音，听起来挺滑稽的。从外表气质上看，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监理公司的总经理，活脱脱就是一个包工头。
大板牙的语言并不像长相那么质朴，一张嘴竟然大话、空话连篇。凌云本想认真听一听大板牙的“宣言”，但是当听着他的口音语调，看着他说话时往外一呲一呲的大板牙，就觉得非常可笑，以至于忍不住想发笑。
凌云备受煎熬地听完了大板牙推销“大力丸”般的介绍。答辩环节开始了，只听钱东引导性地提问道：“请问你们与海天当地的公司相比有什么优势？”
钱东递过来的问题让大板牙很来劲，“噢，这个嘛，首先呐，我们这个公司哪，它来自北京。北京哪，它是咱们国家的首都，是建设水平最高的地方。我们哪，在北京，有幸参与了很多大工程的监理，因此我们在北京乃至全国哪，那也是响当当、硬邦邦的！”
大板牙说得有些得意。他睨着那双大眼，呲着那对大牙，竟然有点儿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会场一周，似乎在提醒在场各位：此时应有掌声。于是他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摆了摆身子，还晃了晃短脖子上的大脑袋。
当然，大板牙想象中的掌声不可能到来，他只好端起刘婷婷进来倒的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润了润他那由于兴奋而变得有些嘶哑和发颤的嗓子。
接下来，唐名山所问的获奖情况也着实让大板牙神气了一番。毕竟万厦是综合性公司，业务范围从设计到监理、施工，各种业务累加起来基数很大，各种奖项也就自然多了。
凌云问大板牙：“你们的报价是怎么考虑的，是否结合了市场情况？”
板牙颇有些自负地回答：“这个哪，是根据我们公司的管理水平，结合人工费用、管理费用等情况综合考虑的。我们的各方面费用可能有些高，但我们不会像有些公司那样以低价来砸市场，搞恶性竞争！”大板牙的这种说法和钱东的腔调如出一辙。
盛世安追问大板牙：“贵公司是否还有优惠空间？”
大板牙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嘲笑，强硬地回答说：“没有什么空间了。”
李书强问板牙：“能否谈一谈你们与其他公司相比，在现场管理方面有哪些优势？”
李书强的问题也正是凌云想问的。但大板牙张了张嘴却突然有些卡壳了，“哦，这个嘛，这个嘛……”他“嘛”了半天也没“嘛”出个所以然来。
大板牙只好停顿片刻，捋了一下思路，然后说：“我们的优势就是我们严格地按照监理法规和规范，严格地进行管理和控制，绝过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另外，我们还有人才方面的优势，我们的监理人员都是学历高、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精英。”
此时房天骄问了一句，“你们在此之前有没有在海天监理过工程？”
大板牙大眼珠子转了转说：“虽然我们万厦的监理公司在海天还没有监理过工程，但我们的工程公司却在海天做过很多工程了。我们有决心也有信心，一定要把这个工程监理好，在海天创它一个开门红！”板牙一副工程在手，信誓旦旦表决心的架势。
房天骄却淡淡地说道：“哦，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在海天本地监理工程的经验。”
大板牙听了有些急地说：“我刚才说过了，这位领导，我们会在海天创出一个开门红的！”
大板牙说完把眼瞪了起来，牙也呲得更厉害了。他发急的样子有点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的大黄鼠加洛特。而房天骄没有接大板牙的话，她并不想和他争辩什么。
大板牙的表演就这样结束了。他给凌云留下的印象怪怪的，感觉特别别扭。他甚至有点儿怀疑大板牙的真实身份。他不禁暗想：大板牙是不是挂靠的监理包工头啊？
报价最低的天义监理公司的答辩在下午将近四点的时候开始了。
他们来的也是“标准配置”。一个开发区分公司总经理，一个经营部部长，一个拟派总监。
总经理姓张，奔四的年龄，年纪不算大，两鬓却已斑白；总经理左侧是经营部部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平平、五官模糊；总经理右侧是一位长者，但见此人生的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大耳垂纶，四目放光，身板硬朗，声如洪钟，五十多岁的年纪却还是两鬓漆黑。这正是天义监理公司拟派至负责本项目的总监，姓周，名挺。
三位代表分别对公司概况、投标报价、监理方案及拟派人员情况进行了简介。
随后周总监即兴发表了一番感言：“对不起，我想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多啰唆几句。我本人经历比较坎坷，也可以说比较丰富，因为我在施工、设计、监理单位都干过。在天义监理的担任过总工和开发区分公司的总经理，还兼任过几个大项目的总监。最近几年感觉年龄大了，我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做做技术支持工作。原本想这样平稳过渡到退休算了，但这次为何‘老夫聊发少年狂’，主动请缨做咱们这个工程的总监呢？就是因为听说贵公司是国内知名的大企业，要到我们海天进行大规模的开发建设，这激发了我这个处于职业暮年的专业技术人员的热情。我、我们，都非常希望能够与你们这样的公司合作，能够投身于这个宏大的项目中贡献我们的力量。所以我真心希望贵公司能够给我们公司一个展示水平的机会，能够给我本人一个发挥余热的舞台。真诚地感谢各位！”
周总监说话时声音浑厚，语气诚恳。凌云感觉他这外形，这气度跟板牙兄相比那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凌云还注意到周总监的下唇特别厚，给人一种敦厚、持重的感觉。
提问阶段开始了，首先提问的钱东询问的不是监理方面的问题，却是天义监理公司所做过的项目管理工程的情况。凌云清楚这个问题实际上已超出了监理询标答辩的范围。钱东一上来就提这样的问题，是有意要给天义监理公司来个下马威。
周总监从容自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清晰而全面。
但钱东显然还想进一步为难周总监。他又说道：“那么就请你们简单叙述一下全过程项目管理的主要过程及管理要点。”
周总监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并没有被钱东的“附加题”给难住，在略微思考片刻后，开始有条不紊地介绍了项目开发的每个过程和要点。
周总监介绍完以后，就连对工程开发全过程十分捻熟的凌云都在心里赞叹了。
钱东听后一时没了话说，唐名山则粉墨登场了，他提问的是关于天义监理公司的工程获奖情况，似乎想与万厦公司众多的获奖情况形成反差。
周总监的答复是，近年来监理的工程获得过多个国家鲁班奖和本地海牛奖。这是一个并不难看的结果，也让唐名山紧随着钱东“息声”了。
尽管天义监理公司的报价最低，但盛世安却仍然执著地问他们：“还有没有进一步优惠的空间？”
天义的经营部部长诚恳地说：“很抱歉，这个真没有了！”
或许因担心对方误认为自己的回答太强硬，经营部部长赶紧补充道：“不是我们心不诚啊，而是我们心太诚，因为我们在当初报价的时候，就已经把价格压到接近极限了。不过，我们的这个报价并不是一个低于成本的价格，更不存在恶意竞争的问题。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大家，这个价格也还是有一定利润的，只是利多利少的问题。”
凌云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其实他已经让盛世安做过成本核算，情况正如经营部部长所说。
整个询标答辩结束了，凌云在心里迅速对各家的表现做了总结：万厦监理公司的报价远远高于其他各家，可是以公司最高领导身份单枪匹马而来的大板牙却没有表现出与其身价匹配的大家风范和水平；天义监理公司的报价远远低于其他各家，但代表却给人印象最好，表明他们的实力至少不比其他任何一家公司差，特别是周总监，他充分表现了一个老专业工作者的胸怀和水准，让人不由得对他，对他们的公司产生了一种信任。
天义监理公司的代表们离开后，钱冬作为评标小组组长做了总结性发言：“经过一整天的询标答辩，大家对各单位的投标报价、监理方案、人员实力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大家辛苦了一天都累了，我看今天的会议就先这样了。明天是周日，大家还是休息一天，咱们就定在下周一下午进行综合评定，房总和凌总看怎么样？”
通过这两天与钱东的接触，凌云对钱东的言行开始有所戒备了，于是他开口问道；“唐经理，评议时要用的综合评定表能否拿来让我们看看？”
唐名山却干脆地回答说：“这个还没有。”
凌云刚想诘问原因，钱东却马上说：“那老唐就再辛苦一下，明天搞一份出来吧！”
凌云不好继续追究，说：“既然这样，那就请唐经理周一早上拿给盛经理过过目吧。”
唐名山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勉强地“嗯”了一声。
会议结束时已经比较晚了，所有评标小组人员一起去吃了工作餐。吃饭的时候大家暂时把评标的事抛在了脑后，谈天说地好不轻松，气氛也融洽、自然了很多。
吃完饭凌云有意拉了李书强走在后面，他问道：“今天的询标感觉怎么样啊？”
李书强的回答言简意赅，“情况很明显啦，人家天义又好又便宜，而那万厦又贵又差。”
凌云握了握他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们就要坚持到底哟！”
李书强心领神会地回答：“请凌总放心，那是必须的！”
回到酒店进了房门，凌云踢掉鞋子，抬腿上了床，靠着床头，斜躺在床上。一整天的询标，大脑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还是很累人的。盛世安则进了洗手间洗洗刷刷。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起来，凌云知道，一定是房天骄捺不住寂寞过来要开“恳谈会”了。
房天骄是个爱热闹的人，喜动不喜静。房门刚打开，就传来她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又来打搅你们啦！”凌云打趣道：“欢迎打搅，欢迎打搅！”盛世安也赶忙从洗手间跑出来，拿起电热壶去烧水泡茶。
“今天的询标答疑怎么样啊？”房天骄还没在沙发上坐定就开了腔。
“哦，有两个人我感觉印象最深。”凌云回应房天骄道。
“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大板牙和周挺呀？”端着水壶接了水从洗手间走出来的盛世安接住了凌云的话。
房天骄笑说道：“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