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烟雨古宅石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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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迷失不夜城

回城后没有林子的任何消息,静儿心静无澜,往事若天边的云朵淡然远去。邵连长结婚那日林子发觉静儿不告而别,当即借押送去南方的超生兵回老家的机会去追静儿,以化解误会,不料半路出现意外折回部队。他向兰菁和盘托出与静儿相恋经过,兰菁没想到林子对她唯有兄妹之情,心如死灰。林子为兰菁物色了一位优秀军官,便安排战友与兰菁见面,兰菁抵挡不住这位军人的魅力,事情便迎刃而解。不久林子趁去南方出差的机会去静儿家,适逢静儿去小镇度假。后来他又专程去过静儿家几次,静儿父母未请他进门,简短告知他女儿已与男友去旅游,婚期不远,请他不必再来。时间一晃走过了五年,走进了二十一世纪,静儿专注于工作与写作,无心择偶。

冬雨潇潇的夜里,岚菱在电话那头语气急促。她拉静儿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一家五星级宾馆。岚菱依然清秀不显老,只是眼里有几根血丝使她看上去笼罩着一层倦意,皱着的眉头拧成川字纹。眼前的岚菱已不是从前那个沉迷在小说世界里沉静文雅的女孩,她常处在一种不安定的状态中,归根结底是与她朝夕相伴的丈夫带给她不稳定的生活。肖华彻夜不归,她长期睡眠不足,白天在幼儿园上课心猿意马。有一回竟然给一个孩子吃错了药,幸好没出人命。岚菱情绪激动地向静儿诉说事情的原委。

不夜城妩媚的霓虹灯光诠释着小城富裕生活的悠闲自得。琳琅满目的商场里,购物的女人款款而行;老城隍庙夜宵摊上飘来阵阵的烧烤香味;咖啡屋、各类小菜馆里,品尝者谈笑风生。繁华的极致处是高级宾馆里的奢华享受,这里是有钱有权人的挥霍场地,人性的阴暗面在黑暗的遮掩下悄悄发酵腐烂。

岚菱的丈夫肖华夜夜泡在宾馆里应酬。求他这个财税科长办事的人多得就像医院里排队挂号般。办个事情,吃个饭、送个礼纯属小意思,肖华很快习惯了这个圈子的潜规则。对于一些缺乏经验想简单求成者,他会巧妙加以提醒,不然就办不成事。与众多有求于他者一来二往,久而久之便成为亲密朋友,要办的事多了,回馈更多,应酬也纷至沓来。肖华在宾馆通常待到深夜一两点钟,向老婆交代只是吃饭、唱卡拉OK、打牌,没什么不正当。长此以往岚菱心生厌倦,犹如身上有一处伤口时痛时痒不能痊愈。她时常半夜惊起,开灯一看已至凌晨。望镜中人,三十多岁年纪,脸色微黄,失去光泽,一阵心怵,当惺忪的眼睛整个睁开时,才庆幸是错觉。她依然美丽,但褪去了以往的鲜活,潜意识里萌生一种韶华即逝的担忧。

这日凌晨,寒气袭人,肖华晃晃悠悠回到家,和衣趴在床上打呼噜。岚菱费力地卸下他的衣裤鞋袜,正欲入睡,肖华的手机开始嘟嘟嘟地响个不断。她绕过肖华的脖子抓到了床头柜上的诺基亚手机,绿屏上显示几条内容纠缠的黑体字,清楚地提醒她有个女人走进了肖华的世界,两人已到了不可分离的境地。她想推醒他问个明白,见他呼噜打得昏天暗地又不忍心。自肖华坐上这个位子,家里似漫延着一团阴霾。双方为了少些争执,曾规定,肖华应酬至凌晨必须提前通知,让她睡个安稳觉,可他终究做不到。预料中的事残酷地摆在她眼前,她抱一丝侥幸,希望只是夜半一梦。惨白的晨光从窗帘缝中射进来,同时刺醒了熟睡的两人,肖华翻过身来摸摸她的头,温和一笑,这个习惯性动作使她把想问的事又咽了下去。毕竟手机上的文字是单方面的,或许肖华并未变心,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准。捅破这层纸为时过早,她要先弄清真相。类似短信在深更半夜里又发来几次,肖华的发件箱始终没有回信的记录。一夜肖华醉后熟睡,这个女人又发来信息:明晚星辰大酒店尽欢。

酒店三楼的电梯门开了。东面一间就餐的包厢格调雅致,水晶灯把觥筹交错间嬉闹男女的脸照得异样夸张,那里像在办一场友人尽欢宴;中间一间气氛散乱,似狂欢,像是生日宴席;西面一间气氛肃穆,席间几个男人西服革履在轻声交谈,偶尔夹菜,像是高端商务宴席;又一间气氛自然,谈笑风生,时有人起身敬酒,像是机关领导的交际宴。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装饰,酒店包厢里的情调各有千秋。未见欲觅之人,岚菱和静儿乘电梯上了八楼娱乐中心。电梯的门一开,刺耳的唱歌跑调声不知从哪个包厢传来,接着是男女怪异的尖叫声,隐秘不洁的暧昧感犹如炎夏的冰凉夜,散发着猥琐而扭曲。每个包厢的磨砂玻璃门上都镶着妖艳的印花,似乎想遮盖包厢里发生的隐私,却总留有一小块供人窥视的透明玻璃,但又怎么看也看不清。岚菱像中了邪一般,一间挨一间地找,每次以为结果要揭晓了,却事与愿违。她们踩进电梯忘了摁按钮,电梯径直冲到十四楼,叮咚,电梯门开了。走在红色和宝蓝色霓虹灯镶嵌的炫目过道里,一不留神迷失了方向,拐了几个弯,她们无意中进了一个大厅,各种香水混淆的气味令人眩晕。倘若要使人窒息,这气味可谓极好的毒剂。门口三位女子站立的姿势张扬,柳臂叉腰,玉颈高昂,在眉目传情,供人观赏。一厅年轻女子着各色晚礼服或旗袍,乳沟玉臂尽显,风姿妖娆,像是模特儿预备走场,细看着装和化妆并无艺术品位,个个夸张、做作而俗气。哪来这一堂美女?她们疾步穿堂而过,心里已猜到必是“鸡窝”所在。

不见肖华人影,她们开始漫无目的地乱逛,无意间走进了一个酒吧,震耳欲聋的迪斯科,忽明忽暗的灯光,舞池里狂舞的男女,陪聊小姐优雅地为对面的男人斟酒。舞池里传来杂乱的口哨声,一位露脐女子被一陌生男人拦腰抱住亲吻而听之任之。她们头晕目眩。

静儿和岚菱路过一楼大厅,僻静的一块角落有个幽雅的茶座,不经意间见方军与几个人围坐在小圆桌边悠闲地聊天。方军与静儿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另开了一桌请她们落座。方军的目光停留在静儿身上,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外表变化不大,神态之间有几分与三十多岁年龄相称的成熟,她习惯性地将长发拢到耳后。方军试探着问,静儿,你已经成家了吧?静儿摇摇头。方军说,林子前两年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静儿惊讶地半张着嘴。林子不是和兰菁?等不及她说完,方军不耐烦地插嘴,哎呀!林子根本对兰菁没那个意思,兰菁早就和一个军官结婚了。林子前年最后一次来找你,你父母说你已经结婚了,这小子才死了心,现在还单着呢!一旁的岚菱憋不住了,静儿为了他也一直单着啊!方军叹着气,嗨!你俩这算咋回事?他从包里拿出纸笔迅速写上林子北方部队的新地址,说,抓紧联系,你俩都老大不小的了。心思缜密的方军对她与林子的事一直有疑问,今天的偶遇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夜肖华并未去星辰大酒店,而是泡在另一个宾馆。席间肖华的幽默笑话引得满堂捧腹大笑,包厢的门开了,传来一个女子鸟语般清脆的话音,众人又大笑不迭。她叫安琪,平日最会接肖华话茬取笑,这两人在这个圈子里是一对活宝。安琪与海老板在酒吧里相识,他们并肩同行像一对父女,她个子高挑,身段优美,弯弯的丹凤眼亮而媚,眼睛与鼻子的距离有点远,生在方形脸上却恰到好处。安琪长相并非一流,但她极会打扮,贴上两层假睫毛,施些胭脂粉末就是一大美女了。到底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她嘴巴乖巧,迎合自如,讨人欢喜。她扭着细腰将一把椅子插在肖华旁边,娇滴滴地挨着坐下。肖华平时对于女性朋友一律怜香惜玉,呵护有加,这日却一反常态,脸唰地变了,唯有安琪明白其中隐秘。肖华有与众不同之处,不沾恶习,从不占异性便宜又会体贴人,久而久之安琪暗恋上了他。一次酒意浓重之际,安琪向他吐露真情。肖华向海老板透露安琪对自己有意思,海老板不以为然道出了安琪是宾馆里的三陪,暗示他喜欢就尽管享用。在机关为官最怕舆论影响,像情人、三陪之类一粘上,唯恐东窗事发,殃及仕途。肖华是个明白人,自我保护意识强,他的处事原则是只可逢场作戏,不可动真格。他开始回避安琪,海老板看出端倪,尽量少带安琪。安琪长久不见肖华很是想念,频频给他发短信。肖华厌恶地来一条删一条,想尽快斩断这段莫名的情丝。可越是这样,安琪越不肯放手,她开始耍起手段,让肖华与妻子闹分裂,她算好了时间,半夜发来一条条短信,以引起他妻子的怀疑。肖华警告过安琪,但是这女人置之不理,似是故意,又似真情。肖华推开安琪的手臂,离席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吐出一串串烟雾。安琪走过来依他而坐,夸张地吸了一口肖华吐出来的烟圈,用手在肖华肉嘟嘟的脸上摁出一个红印,眯缝双目,怪异自得地娇笑着。肖华猛抽了几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岚菱未找到答案心堵得慌,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肖华心里早有准备,说是海老板的情人三陪女发的,意在勾引他,他十分厌倦。他简单讲述与此人的相识经过,并保证只要做到不予理睬,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叮嘱妻子再看见短信别理会。岚菱隐隐感觉此事了结需待时日,心里像悬着一块石头尚未落地。

面对静儿的质问,父母不得不承认隐瞒了林子几次来找她的实情。为避免女儿再受伤害,他们几乎烧毁了林子的所有来信。母亲寻出两封幸存的林子的信。静儿重温熟悉的笔墨,信笺上浮现林子的音容笑貌。尘封的记忆之门开启,刻意要忘的人烙在心底难以抹去。有过这段难忘的初恋,对于乏味的感情她一概回避,父母急不可耐,却也无可奈何。静儿将多年的情思倾注于笔端一封封投递,然而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