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烟雨古宅石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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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槐树下的阴影

北方夹杂细沙的寒风并不刺骨,军号声后军营阒然无声。凭借天上银河的微光,窗外依稀可见营房昂然挺立的影子。林子收拾完桌上散乱的文稿,斜倚着木椅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直往下塌。朦胧中见一颗星如火花样跳跃着,月亮背后飘来悠悠琴声。林子使劲晃了晃头清醒过来,自嘲自讽,别做美梦了,都过去了。一阵胸闷压得他几近窒息,他抽了口烟,呛得咳嗽不停。孤独的夜里那段错失的姻缘像一条毛毛虫,刺得他痛痒难耐。这些年几次南下静儿家均未见到她本人,也写了不少信,等来的却是静儿父亲的亲笔信,告知他女儿已婚并请他别打扰她的生活。

那年有人介绍给他与他同龄的三十二岁的团长千金,林子进退两难,不冷不热地与她拍拖了一年多就不了了之。林子仕途也不顺畅,三十五岁这年才开始转运,获得少校军衔。

部队大院里一棵大槐树遮挡了夏末酷热的阳光,槐花的清新香味驱散了浑浊的闷气。阴沉沉的单元楼里,木漆楼梯的扶手上一线流光来回晃动着。楼梯过道里自下而上传来一阵女子尖利的谩骂声,夹杂着男子粗暴的叫嚣声,女子呜呜哭泣。林子的搭档石副营长娶了师长的千金琴娜没多久,两人三天两头吵嘴。一个嫌他呆头呆脑,一个说她花里胡哨。琴娜婀娜美丽,孟浪轻浮,难免招蜂引蝶,何况婚前与他人已有染。师长一片苦心物色了个老实本分具备潜力的女婿。石副营长魁梧壮实,鼻直口方,剑眉虎目,虽然外表冷峻,内心却温柔细致,除了皮肤黝黑外无可挑剔,人称“黑三郎”。琴娜心甘情愿地嫁了他,但婚后不久她又与几个男人来往,石副营长未见她有越轨之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这日一个男子找上门来与琴娜在屋里拉拉扯扯,碰巧被醉酒而归的石副营长和林子碰上,他怒火中烧,挥拳打走了男子,又在琴娜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琴娜头一遭挨打,把客厅里随手可攫的物件往他身上猛掷,似乎要闹翻了天才肯罢休。林子夹在两人中间劝解,石副营长双手抱头,沉默不语,琴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子大呼小叫,好言相劝尽被曲解。林子终于沉不住气怒号了一声,怎么这副样子,我不管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头一扬摔门而去。

鸟儿鸣叫的夏末午后,部队医院四周的柏树冠盖如荫,使环境清幽舒适,消毒药水的气味被柏树叶的清苦味覆盖。连队指导员沈文漫步在医院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完美的身材在军装的衬托下魅力四射。他的肾炎已痊愈,却不想出院,他对医院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留恋,这缘于他对一个女子的暗恋。年逾而立的沈文多才多艺,未曾婚娶的缘故来自于仕途不顺,眼光过高,他老练精干,却孤芳自赏,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

头天他挂盐水醒来时,只见白口罩上一双毛茸茸的桃花眼,眼聚清波,行走时白大褂晃动着,遮掩不住裹在里面的优美身姿。他躺在雪白的床上记住了这双生动的眼睛,也记住了别人称她娜娜护士。翌日他精神好了许多,他盯着娜娜护士提出了一个要求,能摘下口罩看看你的脸吗?娜娜圆润的笑声从口罩夹层里传来,不能看啊!看了要中邪的。她边说边摘下了口罩,嫣然巧笑着,那张如莲花般的脸俘虏了沈文孤傲的心。琴娜是他所在病区的责任护士,她对沈文特别关照,经常亲自给他打针送药。她知道沈文对她的痴情,这个洋溢着魅力的男人也使她心动不已,她从不回避与他之间的幽默调笑,她的举止越来越过,甚至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沈文感叹自己福分不浅,漂亮护士体贴周到本就是件幸事,何况她又是首长的千金。虽然他听说过琴娜的风花雪月之事,但是当她如天使般翩然而至,他把所有有关她的风流糗事归结为好色之徒的罪孽。他怜惜她美女嫁黑郎的委屈,觉得自己与她才是绝配。

夏夜军营,随着号角声响起,士兵们按部就班入寝。空荡荡的营地在夜色钩成的网罩里静默如海,被月光映照到墙壁上的树枝闪出诡异的影子。沈文出院后,琴娜几次摸黑来沈文宿舍,说是顺路经过来探望他。沈文明知其意,怕东窗事发毁了前程,尽力克制,与她保持距离。夜已深,窗外树上夜鸟啼叫几声,传来凄清悠远的回音。连队安排给沈文一个独立小房间,淡绿色木边框玻璃窗里渗出橘色灯光,沈文在埋头草拟一份报告。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预料之中又是琴娜。她轻盈地闪身进来,背着手站在沈文身边。两人目光灼灼地对视数秒,不由自主地相拥在一起,竟忘了门没锁。这夜连长找林子核实一件要事,林子陪他去沈文处详查,敲门无回应,便推开虚掩的门,眼前这一幕使他们既尴尬又恼怒。

林子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撕了几张信纸扔在桌上,皱着眉点燃了一支烟猛吸几口。窗台上一盆仙人掌像勇士一样抬着头,那枝头的几捻红以妖媚的姿态绽开,仿佛在煞白的月光下飞扬跋扈,蒙蔽了勇士前行的视线。林子霍地站起来粗暴地摘去几朵掷向窗外,返身时他发现琴娜双手交叉着倚在门边。她若无其事地冲林子抛了个媚眼,默不作声,显然是在等林子发话。琴娜自小受双亲溺爱,因为父亲的高官身份,周围多是些阿谀奉承围着她转的人,久而久之她变得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婚前她用情不一,即便与他人有了关系也可无端割断情丝。父亲是她唯一惧怕的人,当年她惹恼父亲差点被他用皮带抽残了手臂,最终不得不嫁给黑郎为妻。对于沈文她似乎动了真情,结果又被林子发现了。畏惧于父亲的威力,她想赶在消息暴露前命林子瞒住父亲。林子明白她的来意,自然知道处理此事的轻重缓急。他哑然无语地睇视这个妖冶的女人,心里暗叱道,红颜祸水!他绕着琴娜转了几圈,琴娜也顺着他的背影转。林子冒出一句,知道错了吗?琴娜猛地站住叫道,错在哪里?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林子无奈地摇着头愤懑地吐出几句话,你是有夫之妇,要有分寸啊!他脖子上青筋突出,气呼呼地走了。林子见琴娜毫无悔改之意,为防她做出更出格的事向首长道出实情。沈文被留下审问,琴娜被她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同事的说长道短和揶揄鄙视的目光,使她将怨恨的矛头直指林子,报复的念头在她心头滋生。石副营长并不知实情,见丈人在他面前将妻子训得涕泪交加,也就未再旧事重提。

秋天,军营上空一片澄蓝。营房边上的一排槐树飘下像花又不是花的落蕊,早晨起来铺满一地,脚踏上去无声无息。部队生活单调枯燥,休息日气氛才松散活跃些。对于林子来说休息日没多大意义,总有一大堆事要做。黄昏灰沉沉的天空下,起了一阵凉风,紧接着窸窸窣窣地下起雨。一阵雨过后,云卷西而去,天又晴了。天暗下来时,林子摁亮窗边的台灯,听着秋蝉衰弱的残声。林子忽然想起郭团长今夜请他去家里吃饭,距上次的邀请已时隔半年,郭团长很欣赏他却不知为何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林子匆忙放下手头事赶去。郭团长家的前庭院墙上爬满了蓝色、红色的牵牛花,墙角种着青菜和大葱,一块块排列整齐。这是他家这位山东女主人的爱好。

林子进门时,八仙桌上应邀的石副营长夫妇和郭团长夫妇正就座闲谈。林子与石副营长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不知对方被邀。郭夫人和琴娜聊着家常,一句两句旁边再搭上几句,话题自然多起来。郭夫人热情地操着山东话轮流往三个男人杯里斟黄酒。酒一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林子也随意地搭话,气氛热闹起来。郭团长关切地朝琴娜笑笑说,以后有事就跟小林说,不用绕这么大的弯,省得你爸操心。林子似乎领悟到今夜这顿饭的用意,脸拉了下来,碍于场合又不好发作。郭团长对老石挤挤眼,语重心长地传授起爱妻经,近似于石副营长被婉转地数落了一番。林子可憋不住了,神色冷漠地盯着琴娜说,我们老石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你可不要欺负他啊!这回可是你的不是啊!琴娜脸色刷地变了,两根眉毛向上一挑,虚着眼,阴笑了几声,话语咄咄逼人,老林啊!别管那么多闲事,把你自己管管好吧!当心有一日头上这顶乌纱帽……林子正要发作,郭夫人起身过来为他斟了杯酒,小林,今天就多喝酒,酒外的事咱不提了。她与林子碰了杯,林子又回敬她一杯。老石心里有着一股气,又不知怎么发泄,便叫通讯员拿两个大碗来,倒满白酒,搭搭林子的肩膀说,女人是最麻烦的,只有咱哥俩情谊深。干了!接着两人礼节性地敬酒。林子遇两种酒混喝最易醉,老石唯恐林子喝多了乱了方寸,部队的军号早就吹过了,便向郭团长请辞,要送林子回去。林子醉眼见琴娜冷冷瞟了老石几眼,硬是推开他要自己走。老石见他步子还稳便不再勉强。三个人朝三个不同方向走去。

林子趔趔趄趄地在一排大槐树下走了二十多米,月亮在黑云里钻进钻出,有点不太明了的样子。林子对着月亮哼起了小曲,渐渐地月亮在他眼前跳起舞来,他嚷着,跳什么跳啊,脚一踩空,软软地瘫倒在花坛边。不知何时,他的右手臂搭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模糊中他意识到是半途送他的人,步子跟着那人机械地移动着陷入昏睡状态。这个人正是跟在他后面的琴娜。她未与丈夫同归,绕个弯跟在林子背后暗窥,林子倒下去时,她心里暗暗窃笑。琴娜恨极了林子,一直以来谁不都是以最宽和的方式来处理她的过失的,遇到事尽量不捅到父亲那边,从来没人像林子这样暴躁地冲她吼叫。她想杀杀他的威风,却无机可乘。这夜她眼见林子由旁人灌醉,想这些日子来受到的冷遇,终于可以得到补偿,她横横心扶起林子向单身宿舍走去。月亮已不知去向,四周黑得深邃,偶尔听到几声夜虫的怪叫,一路上未遇到一个人。琴娜汗水淋漓,喘着气从林子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脚踢开门。她屏足气,将林子移到床边,侧身将他往床上扔,林子沉重的身子晃荡着,倒在床上。

琴娜拉开门,有个人从外面一闪而入进了林子房间,片刻门又开了,琴娜与他疾速离开。

第二天林子与琴娜的不雅照被人散发开了,林子只怪自己太大意入了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