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我的相亲对象都是奇珍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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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论果蝇的积极意义

我看着飞舞着的果蝇,低头闻了闻盘子里的草莓,依然香甜诱人,闻不出有任何坏掉的痕迹。可是果蝇最懂水果的内里,无论是什么水果腐坏了都瞒不过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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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斜对面的悦悦,最近交了个做美编的男朋友,所以非要给我介绍个画家,说是他男朋友最好的哥们儿。

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关系和你不远不近,却又十分热心的同事,你会怎么办?

我会和我同事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年纪大了,要找的是结婚对象。可是悦悦说,对,我给你介绍的就是结婚对象。虽然陈青州是个搞艺术的,但是绝对不瞎搞姑娘,人真的很好,拜托我去见一下。

自从我放弃了自由恋爱,我就觉得相亲和我的职业一样,都需要精打细算,并经过整体的评估和一系列的有效运算,才能得出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另一半。

于是我问悦悦:“他有正式工作吗?”

“没有,但他在古玩市场有一个十平方米的摊位,自己当画室老板呢。”

我问:“他有房吗?”

“没有,但他说想买就能买。”

我问:“那他有车吗?”

“有的,他有一台变速山地自行车。”

于是,我就对着悦悦“呵呵呵”。

悦悦无比真诚地看着我说:“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然后我就又“呵呵呵”。

就在我“呵呵呵”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为这个叫陈青州的男人快速建立了一份Excel表格,填好他各项基本条件的分数值,然后点击加权键,分数就出来了:

不合格。

可后来,我还是和陈青州见了面。因为在悦悦第五次希望我好好考虑这件事之前,我参观了中国古代手卷画展,对苏州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希望可以有一个专家来给我好好讲解一下。

我问悦悦:“他是学什么画的?”

“学中国画的。”

“好的,我见。”

悦悦睁着不可思议的大眼睛,望了我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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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青州是下午四点见面的,地点在一家咖啡馆,隔壁是家五金店。我不是很饿,只点了一份水果沙拉。他也不饿,点了一杯草莓奶昔。

他看起来并不像个青年艺术家,不留发,不留须,不文身。穿着打扮倒很像IT男,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瘦瘦高高,斯斯文文。

“给我讲讲苏州片子吧。”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问我:“你对这个感兴趣?”

我点点头。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古人登峰造极的临摹和仿作。我一边不断给自己喂水果,一边听他说,觉得他此刻的状态和我刚见到他时的呆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口气讲完,喝了一口奶昔,然后对我说:“真想不到你对中国画还挺感兴趣的。”

“还行吧,”我说,“我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

我此次活动已达到目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果断结束这次相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有空请你到我的画室去坐坐。”

我敷衍地笑笑说:“好。”

我想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浪费时间,吃了水果,了解了苏州片子,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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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就给悦悦发了微信说我们不合适。可陈青州还是会每天给我发微信,聊一些有的没的:“吃饭了吗”“干什么呢”“晚安”“我今天又画了幅画”……而悦悦,就只会可怜兮兮地问我:“你不会把陈青州拉黑吧?”我想,那就聊聊呗,反正最近闲来无事,连大姨妈都离我远去了。

每天下班后,我和陈青州都会开始漫长的聊天——那种一边做饭、吃饭、看电视、拖地、洗澡、刷牙、上厕所,或者以上事件一起干,也能一边聊天。但也只是聊天,从不见面,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会主动约我,只会不断和我聊一些有趣的地方或事物,仿佛就是要让我觉得那家饭店、那部电影或那场画展非常值得动身前往,然后等待我开口撒娇“带我去好不好”。但我就偏不开这个口,并用“确实很棒啊”“有时间一定去逛逛”或“嗯,好想去”来勾引他开腔。

有时候,我们就好像在微信上玩网球,他用绿色的拍子,我用白色的拍子,就这样拍来拍去,看谁先忍不住当小狗,“嗷呜”一口咬住球。

这样时间久了,我只当自己每日茶余饭后都来两场开发智力的单打比赛,他抛来一个球,我就条件反射似的反击,哪还记得我和这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以及为什么要认识。

直到有一次,我的手机落在公司了,快到家了才发现,我想也好,反正下班后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一整晚,我也没有特别想念什么,照样正常地做饭、吃饭、看电视、拖地、洗澡、刷牙、上厕所。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陈青州发给我的微信,我看完后默默地退出微信,并在悦悦面前大声叨叨:“哎呀,昨天真倒霉,手机落在办公室了,我得赶紧充电呀!”

然后一整天,陈青州都没有再找我,接着第二天也是如此,我想这也许是好事,本来也没想怎么样。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就好像我家门口刚刚修好的大马路上,不知谁这么缺德在上面刨了个浅浅的坑。

当天下午领导不在,我给自己洗了半碗草莓,边吃边刷朋友圈,我手指轻轻一动,便看到陈青州刚刚更新的朋友圈:现在的女的都怎么了,不同意就直接说呗,别整得我跟犯贱似的。

我一看,觉得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谓的较量了,于是留言给他:“好,我不同意。”然后放下手机继续吃草莓。手机震动了两下、四下、六下,我吃着草莓一颗、两颗、三颗。我心想这样单着其实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我也没有那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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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又见到了陈青州,我就知道悦悦大热天的请我吃饭绝对没那么简单。在去往他画室的路上,我问悦悦:“你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撮合我和陈青州?”

她看出了我的不快,但是依然笑眯眯地回答说:“因为他说你挺好,是个有情怀的女人。”

我心想:我挺好的还用他说?而且我不是都和他说过我们不合适了吗!

于是我就用这两句心理活动所反映出来的眼神看着她。她说:“你就算陪我参观一下嘛,你去过古玩市场吗?没去过吧,我告诉你,那里可好玩儿了。”

古玩市场果然很好玩儿,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我问:“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悦悦一撇嘴:“肯定是那家玉石店又在破石头上喷绿漆了。”

陈青州的店铺在古玩市场的最里头,隔壁是个卖手工艺品的店铺,门口养着几只鸡。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陈青州刚好在画一幅大虾的水墨画,我问他:“你这属于苏州片子吗?”

他笑笑回答说:“这属于东北骗子。”他在“骗”字上加了重音。

我“哼哼”了两声,没再搭理他,转过头参观他墙壁上挂的画和角落里堆放的工艺品。逛了一圈,悦悦问我:“有喜欢的吗?”我走过去拿起了一把铜质的步枪说:“我最喜欢这个。”

陈青州有些尴尬:“我买了水果,已经洗好了,你们吃水果吧。”

“好呀!快过来吃水果!”悦悦招呼我过去,我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一盘新鲜大草莓,看起来特别有食欲。我对草莓最没有抵抗力,陈青州此番下的功夫,也算是有心了。

“我出去上个厕所。”悦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继续沉浸在草莓的美味中,突然听见陈青州说:“对不起,我有时候像小孩儿一样。”

我把嘴里的草莓吞干净后,和他说:“你像小孩儿这件事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得和你妈说去。”

我始终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不想看到那双眼睛里写着的内容,无论是什么都与我无关。

隔壁的母鸡走了进来,在店里大摇大摆地溜达了一圈儿,又出去了。紧接着母鸡的主人也走了进来,长发披肩,手里拿了一罐钛白色的丙烯,顺手抽了一支陈青州的画笔,沾了颜料,在一块鸡蛋大小的圆形石头上认真涂抹着。我和陈青州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青州问:“干什么呢?”

长发青年连头都没有抬:“我老婆怀孕了,我得让这两只母鸡快点儿下蛋!”然后他把涂好的石头举起来,“看!这就是目标!”

我俩目瞪口呆。

“放在鸡窝里,给它俩一点儿压力,别一天天就知道瞎溜达,不干正事儿。”长发青年的眼中放着喜悦的光。

“那……恭喜你了。”陈青州说。

“谢谢。”他抬起头看了看陈青州,又看了看我,露出怪异的笑容。

母鸡主人走后,画室里又只剩我们俩了。天气闷热,我一回头,发现草莓上方飞舞着小小的果蝇。

我问陈青州:“你都会画什么啊?”

陈青州回答:“我什么都会画。”我突然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状态很不一样,于是我又故意问道:“什么?”

他说:“素描、水彩、油画、版画、中国画,我什么都会画。”

这次我听明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散发着骄傲的光芒。我恍然大悟,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傲”,让他丧失了追姑娘的能力。

我看着飞舞着的果蝇,低头闻了闻盘子里的草莓,依然香甜诱人,闻不出有任何坏掉的痕迹。可是果蝇最懂水果的内里,无论是什么水果腐坏了都瞒不过它们。

我说:“草莓坏掉了,拿去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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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我再也没有理会陈青州给我发来的微信,悦悦又顶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问我:“你不会把陈青州拉黑吧?”

我说:“我会啊。”

悦悦就再也不吱声了。

这之后,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相亲之路,虽然我仍然不清楚哪种男人是我想要的,但是我只要见一次就能知道哪种男人一定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再也不会随便和哪个男人磨磨叽叽地聊微信,没完没了地搞暧昧,明知道他一定不适合我,却还在纠缠不清。

年前,我爸妈搬进了装修了大半年的新家,我爸说想买幅山水画挂在客厅的沙发上方,让我去物色物色。我想去哪儿买都一样,还不如便宜陈青州,而且他的画真的不错。

我去他的画室收画的那天特别冷,画室就像一个大冰柜,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坐在其中。见我进来,他起身拎起正在加热的电水壶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喝了一口,他说:“这里明年开春就要拆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城市规划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再找个地方。”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点点头,继续喝茶。才过了没多久,此刻茶水的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我环视了一圈他墙壁上挂着的画,总觉得整体的用色比上次我来的时候温暖了许多。也许它们真的会焐热这间屋子,让每日守着它们的画家不再感到孤独。

转了一圈,发现一幅盛着草莓的水彩画,挂在离门口最近的墙面上。草莓看起来新鲜饱满,就好像刚刚采摘下来,每一颗都拥有诱人的光泽。

我笑着对陈青州说:“这幅画得好。”

他点点头,接受我对他的赞许。我突然觉得,街头画家陈青州,应该也正是靠着这份骄傲,才能独自支撑这十平方米的梦想。

他为我和自己添了水,然后正视我的眼睛说:“那画送给你。”

我说:“你卖给我吧,我付给你钱。”

他说:“不用,这一小幅也没有多少钱,你这么照顾我生意,就当我谢你的。”

我笑了笑,说:“那就不客气了。”

他说:“客气什么,你可以挂在你自己的房子里,一年四季,再不用担心它们会腐烂生出果蝇来。”

茶水到了可以一饮而尽、又不烫嘴还暖心的温度,一切都刚刚好。我一口气喝干它,然后笑着对他说:

“谢谢你,陈青州,我把画挂在床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