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荒芜人烟的海滨之地定居下来,范蠡把古代圣贤列入祀典的五项条件——法施于民,以死勤事,以劳定国,能御大灾,能捍大患,作为人生贡献的准则,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建造家园。他聘请木工、盐工,又买了一些各具专长的童仆。把奴隶仆从分成若干生产组织,女奴负责桑麻纺织,由西施统辖。西施原本是苎萝山中浣纱女,以织绢贩卖为业,现在回归山林,重操旧业,可谓得心应手。男奴负责耕种、渔猎等,由家臣总管统领。他们先后建成了房舍、粮仓,并把草甸开垦成了农田,把山坡开辟成了桑园。还备置了农具、粮种、车马、舟楫、缫织机具、煮盐设备,开挖了沟渠,修建了盐池。人们按照分工协作的方式,分别进行农桑、缫织、酿造、腌渍、海洋捕捞、山林狩猎、海水煮盐等劳动生产。一个集农、工、渔、商为一体的海滨大家园很快就建立起来了。
家园建好后,范蠡便派人到附近的蓬莱及齐鲁以东各地考察年景和商业贸易情况。他自己还亲往齐国详勘商道,每到一处,他都要了解那里的社会现状、历史、地理、风俗、人情、物产、物价、产地及供需量。
平公九年他来到齐国,这一年齐国大旱,三个月滴雨未见,土地崩裂,谷物尽枯。秋天刚到,已是万物萧瑟。范蠡就在这时进入齐国的境内,风尘仆仆,直奔齐国的都城薄姑(今山东临淄)而来。一路上,满目尽是背了破烂的行囊、伸手乞讨的行人,男女都有。到处都是枯萎的树木,到处都是凄凉的土地,歪斜荒朽的竹篱,日益残敝的房舍。
走了数日,路上竟不见一个骑马的达官贵人,也再难看见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路旁的尸骨成堆,横竖不止百数,有男人、女人、老人,也有孩子。能吃的都吃完了,树皮也早剥光,人们开始吃草根,那草根虽能充饥,却不消化,吃了草根的人也一样倒在了沟畔。饥饿惨状,令人断肠。范蠡带兵打仗许多年,死人是见多了,可现在见了齐国的这种惨状,还是心里发颤。
刚到薄姑城边,范蠡就感觉到了一种败落的气息。城门处冷冷清清,全不见平日里乡下人挑着担子、挎着篮子进进出出的热闹情形,也没有了那些游手好闲、摇头晃脑的富家公子哥儿。
城里面,也没有了往昔繁荣。只见一些面黄肌瘦的人踉跄行走,虽然仍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可那剥落的雕漆早显出了楼阁里面的凄凉。街道两旁铺满茶亭酒店,却大多是关门闭窗,人去楼空,灰尘布满了门框和窗户。范蠡走了二、三十家的店铺,总算寻到一个有人家的馆子。此刻天已近晌午,那小馆子里,却零零散散只有三五个人在吃饭,桌上除了又黑又霉的米饭,连一碟小菜也没有。范蠡四下里一看,只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看模样像是掌柜的,倚在柜台边,见他进来,连瞅都懒得瞅一下。
范蠡掏出几个金铸板,要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走了这半天路,他累了,也饿了。片刻,见汤上来,全不顾里面的面片儿稀落可数,“滋溜”一口入肚,他差些便要吐出来。怎么?这里面连一个盐粒都没有放?他把老头喊过来询问,那老头却苦笑道:“别说小小一个店,即便这么大的一个薄姑城,又有几家能吃上盐?外面不是流传有‘盐比金贵’的话吗?有一个多月了,这里连盐末儿都没有,盛盐的罐子用水泡涮有十几遍了。”
范蠡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他隐约就有了一个念头。要是发动从沿海到都城的众人,有组织地把盐从海边运到都城里来,卖给那些贵富人家,再用得来的钱从邻国购来谷物,不就可以济赈众生了吗?如此形成规模,则齐国之灾荒岂非平安度过了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范蠡边吃,边又唤过老头,向他打听在薄姑城内,有没有家资过万又好客乐施的人物,老头便把太宰田亮子的府第指给他。
太宰田亮子,是齐国的三家大富之一。范蠡来到田亮子的府邸前,只见朱红的大门漆已剥落,却闭得很紧,里面飞檐重叠,门前的两个石狮,仍旧是一副威武的模样。
范蠡又往前走,有一个下人上来拦住他问了,竟不管他身世来历,去报了田亮子,一会儿便听田亮子请他去见。范蠡见田亮子。此人已近六十,头发大多落顶,肥面大耳,待人温和。范蠡与他见了礼,两人入席坐好。二人先是一阵人生哲学的高论,其中范蠡的治世之学使田亮子非常佩服,田亮子听了范蠡的这番话,良久无语,愣了半晌方叹道:
“先生所学,我竟不能领略十之一二。起初,我以太宰之职辅治天下,执掌法纪,忧民生死,如今才知,我非但没有实绩,还轻用了我的身体。今夏齐国大旱,不正是因为我的无知造成的吗!”
从范蠡的话中,田亮子猜到此人必是一位隐士高贤,便不再多问。
第二天,范蠡即在薄姑城田亮子的府前开设了一个大大的粥场,广施粥粮。
还在太阳刚刚露脸的时刻,就已经有成百上千人从城内城外闻讯赶来。田亮子府前的一条街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范蠡在远远的街道一角,眼见前面的人已经挤成一条长龙,而远处还有数不清的人跌跌撞撞往这边而来。施粥的大锅已增加到四十口,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饥民的需要。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捧了热气腾腾的粥汤,“咕咚咕咚”大口吞下,又一边挪动脚步,一边仰着脖子,把那粥碗仔细舔了。他们被后面的人挤出人群,却又流连不肯离去,在不远的地方扎成一个堆儿,贪婪地望着几十口大锅。那些还没有领到粥的,即自发排成队,人们瞪大眼睛握紧拳头,随时准备保护他们即将得到的救命食粮。
到下午,一支去海滩贩盐的队伍便出发了,一共是三百个人。田亮子去别的几个大户家联通,一共调出三百高头大马,几百石谷物,省吃俭用,可供这些人往返食用。另让薄姑城的大户出资几千金,派人去附近的鲁、赵、燕等国购来谷粮,散给饥饿的民众。运盐队伍仅七日便到了海边。那儿,盐积如山。范蠡命人装了三十大车的盐,顾不上歇息,又一路直奔薄姑城。十天后,盐进了薄姑城。范蠡大获其利。范蠡便决定在这里经商。
入秋以后,连着下了有四五场雨,把旱了一个夏天的土地滋润透了。人们一颗一颗吃着从薄姑城分发来的谷物稻米,一边在自己荒芜的土地上种菜,又种些青豆,这是收获最快的作物。毕竟,这个秋天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寒冬飘雪的天气马上就要到来,种谷物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拼命地种菜种瓜,为度过漫长的冬天做准备。
好长时间都没出气力的土地,似乎连经几场雨水的滋润格外有劲,种上的菜和瓜还有青豆,都疯了似地生长,不久,瓜熟蒂落,青豆变黄。这个秋天,当楚国、赵国、越国都收获金黄的作物时,齐国大地上却无一例外收回绿油油的瓜果蔬菜。有头脑的商人们纷纷出动,用这些瓜果蔬菜去各个国家卖了,换成沉甸甸的粮食驮回来,冬天便不用愁了。一时间,齐国大批的鲜货源源不断地运向邻近诸国,各个国家的粮食也源源不断地运进齐国。这时的盐仍旧分外珍贵。
范蠡也仍旧用了三十匹马车,从海边装了盐,运向都城薄姑。不少穷人没钱买盐,范蠡便送给他们。往返了三四趟,已经是秋去冬来了。他最后一次把盐贩进薄姑城,卖了盐,在薄姑城外的村庄里买了几间房子,五十亩地,继续经商。西施也亲自到薄姑销售丝织品,了解丝织精品的市场行情。回到海滨后,他们根据在各地掌握的市场信息,把自家生产的各种皮货,熊掌、熊胆、鹿茸、海鲜、珍珠、绢、纱、绸、缎、食盐等用车运出去销售。为了不放空,白花运费,返回时再捎运海滨所需要的工具、金属等物品。由于他们的山珍海货、丝织品质量好,价格便宜,所到之处往往供不应求,很快被抢购一空。客商们为了得到邸夷子皮(范蠡)的货物,总是提前预约,或交定金,或亲来海滨运货。邸夷子皮的货物已畅销齐国及其附庸国。
除了贩卖山货、海物、食盐、丝织品外,范蠡鉴于胶河以东各国的大司农、农正(官名)都不理解平籴的重要性,也做一些粮食生意。即遇到农业丰收之年,粮价跌落时,他则以高于当时市场价的价格大量收购贮存。遇到农业受灾之年,他再把收购贮存的粮食,以平价卖给这些胶东小国。这样做既平抑了物价、打击了奸商、化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也提高了自己的声誉,并获得了利润。
置业奇才——邸夷子皮的美名已传遍胶东、齐国大地,他的事迹不仅被一些艺人编《邸夷》十篇来歌颂,而且惊动了齐国王庭。田亮子等人向齐王推荐说:“我们以国家之财力,施仁德于百姓,止于临淄;而邸夷子皮以一家之财力,施仁德于百姓,地域辽阔。”齐王听说其贤能,派使臣亲授相印。这次拜相使范蠡再次面临着人生大抉择!
4.选定陶邑,号称朱公
范蠡被授相印后,他又为治理齐国立下了功劳,但范蠡还是决定第二次弃官,完成他开创的经商事业。他再走他乡,寻找新的经商宝地。
范蠡举家来到鲁国曲阜郊外的一个村庄安家居住下来。他购买了一处三重院落,稍加扩建,自名曲庐。曲庐坐落在泗水之滨,十分宽敞、幽静。又购置了桑园,仅桑蚕收入,除了供家常开支外,还有数十金的剩余。
吃住安排好后,范蠡即开始到宋国、楚国、郑国、洛邑、晋国,其中还包括邹、滕、单、曹、许、杞、卫等小国考察商业贸易。通过游历考察,他把齐、鲁、吴、越、晋、宋等国的首都做一比较,觉得商丘比起薄姑、曲阜、姑苏、晋阳这些国都来,货物更全,处处都使人感到宋人不愧为善于经商的人,宋国不愧是商人之宗。但仔细观察,发现当地各种货物的来源,大多数竟不是从各国直接运来的,而是从陶邑(今山东定陶)转运而来的。难道陶邑会是一个货物集散地吗?这就勾起了他对陶邑考察的念头。经过亲自考察分析,范蠡发现,陶邑不仅是宋国最大的商业都市,也是天下的商业中心。它地处“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来自远近各国的富商巨贾,小商小贩,均能够找到自己所需要购买的货物,是天下最理想的经商之地。遂决定在陶邑西门外的陶庄定居,因陶丘上有丹朱陵,为表示对丹朱的敬慕,范蠡打算在此隐居后,把邸夷之姓改为朱,自称“朱公”,时人则称他为“陶朱公”。他还把新宅命名为“朱公宅”。朱公宅建在陶丘脚下风景秀丽、避风向阳处,巍峨、轩敞。门前道路直通陶邑西门。精心选定的朱公宅,位置环境,极便利于经商。
不久,朱公宅建成,范蠡举家迁往宋国的陶邑。从此便在这个当时处于交通中心的商业城市永久定居下来。在这里朱公和西施再次重操旧业,在陶丘山下,置买了几片桑园。农商结合,开始重新积累财富。
鲁国泗水之滨的曲庐,派几个家人留守那里,作为在鲁国经商的一个货栈。以后又相继建立了商丘、兖州、单国、曹国货栈。以货栈为联系纽带,把朱公家与各诸侯国工商业户联系起来,这就铺通了商道,结成了稳固的进货网。其中,曲庐、商丘两处货栈最大,分别向鲁、宋两国国都供应着大量货物。曲庐货栈是对齐、鲁等国经商的货物总栈;商丘货栈,不仅商丘百姓从这里可以买到天下各国的如意物品,而且,南方各国的商贾还可以从这里贩运北方的货物,北方各国的商贾则可以从这里贩运南方的货物。后来生意又从齐、鲁、宋一带,扩大到晋、燕、楚、越一带。从此,陶朱公的事业就进入大发展时期。
朱公经营的商品非常广泛,与时逐利,变化无常。陶邑、商丘、越州、曲阜四地开设的店铺,主要经营绢绸、布帛、粮食、油盐、酱醋等物。这些生意看起来是小买卖,而且利小,但人人要用,天天要用,而且比别人的便宜,这样,宋、鲁、曹、单等大小国家的百姓,都对朱公的店铺怀有好感,对朱公的货物踊跃购买。所以,其实利甚大。
又过不久,范蠡认为中原各国已安宁几年了,估计一二年后,一些国家就难免有内外战事,军需物资很快就会出现很旺盛的需求。因此,应多贩运储存一些铜、锡、犀革、箭竹、筋角、像齿等货物。当这些东西贩回来的时候,各国的关系就已经开始恶化。他趁楚、宋等国竞相备战之机,大做军需生意,南方的铜、锡、犀革、矢羽等十分好销,一次即可获利3000金。几年下来,仅陶邑积累的家产,就有数万金之多,再加上各处货物、房舍、车马、奴仆,家资有十多万。
此后他又改做粮盐生意。因为各诸侯国的又一轮战争已经开始,秦晋之间有战争,齐楚之间有战争,楚越之间小战也不断,此时已经不是备战时期了。混战期间,各种生意都难做。数月之后,齐楚战争结束,各国安宁下来。朱公把各地被战争破坏的货栈恢复起来,改建仓库,经营粮盐;把所有能调度起来的粮食、食盐都投入市场;并派两路人马分别到晋、楚、宋大量采购日用货物,到海滨大量采购粮食、海盐,以满足战后市场之需求。就这样,朱公来到陶邑后,又积累了大量财富,成为闻名天下的善于经商理财的大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