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像一封难解的信
古老的犹太法典里，有一句话说：“一个未经过解释的梦，就像一封未拆开的信”，要解释一个梦，确实像拆开信来读一样，但即使我们将它折开来，不一定就懂得它的“意义”，因为这是一封用不同的语言和文法写成的信件。
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的释梦者都认为梦是一种“象征语言”，大部分的梦都不是它表面的意义，而是别有寓意，也因此，释梦的工作常成为“解释象征”的工作。我们要了解梦，首先必须先认识它的“语言”。
所谓“象征”，简单说，就是“以某种东西来代表另一种东西”。使用象征，可以说是人类一种近乎本能的心智功能，在神话、诗歌、小说、绘画，乃至宗教、政治、社会活动里，到处可见象征的存在，譬如以太阳象征阳刚、月亮象征阴柔、用国旗代表国家、十字架代表基督教等。
梦即是人类的心智活动之一，自然也含有象征的使用，但人类在解释梦时，似乎更倾向于将它视为一种“浓厚的象征语言”，甚至已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为什么人们喜欢将梦视为一种“象征语言”呢？有的原因很古老，有的很新，先分述如下：
天机不可泄露的象征观
源远流长的“天启派”认为，梦是我们获得上天或神灵启示、窥探天机的一个重要管道，而“天机”是“不可泄露”的，它只能以隐晦的方式出现在梦中，让梦者自行去领悟。所谓“梦是神谕”，“谕”就是“象征”的意思，此一梦观使古人特别注重梦中的象征问题。
历史上有很多这种解读象征而参透天机的梦例。譬如古埃及的法老王梦见“先出现7头健硕的牛，继之有7头瘦弱的牛出现，它们把前面7头健硕的牛吞噬掉”。当时埃及的祭司都无法解答这个谜般的神谕，犹太先知约瑟夫则利用象征法做了如下的解释：“牛”是“收成”的象征，“健硕的牛”象征“丰收”，“瘦弱的牛”代表“歉收”，因此这个梦的意思是“埃及在连续7年丰收后，接下来将有7个饥荒的年头，并且这7年会将以前丰收的余粮全部耗光”。根据记载，法老王的梦或者说约瑟夫的解释，后来“当然”是“应验了”。
中国也有这种故事，譬如春秋时代，吴王夫差梦见“3只黑狗向着他哭号”，又梦见“煮饭的锅子都不冒蒸气”，当时的释梦者公孙圣据实回答说，前者象征“宗庙将无人继承”，后者代表“大王你以后不用吃饭了”（亦即代表“死亡”）。夫差听了大怒，将公孙圣杀掉了，但后来他果然被越王勾践打败，亡国灭身。
密码解读的“释梦天书”
在这种观念的笼罩下，各国民间古老相传下来的“释梦天书”，就好像一本本的“解码表”。这些由不同文化所孕育出来的释梦天书有几个共同的特点，第一，它们都像中英对照的字典般，逐一条列梦中的象征与其所象征之物，譬如你梦见旅行，那么只要打开解梦天书，查看“旅行”这个条目，也许就会发现“旅行”代表“死亡”。我国的《周公解梦书》就条列了约1000则的解梦密码，譬如梦见“星入怀”，表示将生贵子；梦见“扫地除粪”，表示家欲破；梦见“齿自落之”，表示父母凶；梦见“堂上有棺”，表示身安乐；病人梦见“乘船”，表示必死无疑；梦见“妇人赤身”，表示大吉；梦见“与妇人（性）交”，表示有邪祟；梦见“身着孝服”，表示官禄至；梦见“骑驴”，表示将要发财。
从《周公解梦书》中，我们亦可看到其他所有释梦书的第二个共同的特点，即它们均认为梦中的象征“永远代表其他事物”，象征与所象征之物间的关系，有的是取其形状、发音或意义上的类似，有的则完全相反，有的甚至无规则可寻。
但我们若把两本不同的“释梦天书”拿来对照一下，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譬如中国人认为梦见“与妇人性交”，表示有邪祟，而犹太人（犹太法典）认为梦见“与已婚妇人性交”，表示梦者“可以得救”（若梦见与母亲性交，则表示能得到很多智慧），虽然都是把梦中直接呈现的性关系解释成与性无关的意义（符合“永远代表其他事物”的特点），但一个是“有邪祟”，一个是“可以得救”，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又譬如中国人梦见“骑驴”是“吉兆”，而印度人却认为是“凶兆”（梦见骑象才是吉兆），可见各民族在解释梦中的象征时，深受其文化背景的影响。
每一种口音都有它自己的梦语
精神分析学家费连奇（Ferenczi）说：“每一种口音都有它自己的梦语”，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语言、文字，而各自形成独特的双关语或拆字法，因此，每一种“口音”的民族都有一些无法翻译，让其他民族难以了解的象征法。
《洛中记》里有一则记载说，唐高祖李渊要举兵入长安时，梦见自己“身死坠于床下，为群蛆所食”，他醒来很感厌恶，悄悄去请教智满禅师，智满禅师听了，立刻向李渊道贺，李渊不解，智满禅师说：“死是毙，坠于床是下（亦即陛下——毙下之意），而群蛆附食，指的是万民趋附（蛆附）呀！”李渊听了，自然十分欢喜。但这种解释，只有中国人，而且是北方口音的中国人才能理解。
除了语音外，字形也派上用场。清人阮葵生的《茶余客话》里有一则故事说：徐文穆年少时曾到墓地祈梦，结果梦见忠肃公命一武士挖出他的一只眼睛，悬在柱子上，景象恐怖万分，他从梦中醒来，心里厌恶但却又不得其解。后来当了宰相，才自己领悟出那个梦的象征含义，原来将一“目”挂在“木”边，岂不就是“相”字！？
外国也有类似的故事，譬如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包围特洛城（Tyre Tupos）而久攻不下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Satyr在他的盾牌上跳舞。释梦者Aristander在为亚历山大大帝解释这个梦时说，Satyr可以分成两个希腊字，而得到一个意思是Thineis Tyors（特洛城是属于你的！）
梦的另一种象征手段——概念的影像化
在弗洛伊德之前的塞伯拉（H.Silberer）曾提出“自动象征”（autosymbolic）的看法，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发现，在疲倦而想睡的情况下，如果做一些理智的工作，思想往往会脱离而代之以一个图像，譬如“我想修改一篇论文中的不满意部分”，结果浮现“我发现正在刨平一块木板”的影像；在“我失去了一思想串列的线索，想再把它找回来，却发现它已不可复得”时，脑中浮现“排字工人的一个排版，不过末尾几个铅字掉了”的影像。又譬如早上从睡梦中醒来，想再多睡一会儿而赖在床上，结果就梦见“我和某人道别，不过却安排不久和他再见的时间”。他认为这些影像乃是“思想的替代物”，是“思想的象征”。这种“思想”及“象征”间的关系是多数人都可以理解的，人脑在某种情况下，似乎具有将“抽象概念”转化成“具体影像”的能力。
其实，有不少病人在向弗洛伊德描述他们的梦而感到辞穷时，常会说：“我说不出来，但我可以把它画出来。”梦以视觉影像为主，事实上，我们也可以说梦是“概念的影像化”，中国的释梦天书会认为梦见“竹”代表“清高”“归隐”，以及约瑟夫会把法老王梦中的“牛”解释成“收成”，根据的是这种“概念——影像”的互换解析法。
就人脑功能的演进来看，对具体图像的知觉力要比抽象思考能力来得基本而原始，如果我们承认梦是人脑处于比较原始状态时的产物，那么它以“影像”来象征“概念”，可以说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对梦中所出现的“荒谬影像”，如果我们能循此线去寻找它背后所代表的概念，往往就能豁然开朗。譬如一个人梦见“某人站起来，并高举手臂，然后变成一只小鸡”，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梦境相当荒谬，但如果我们将它解释成“某人外表看起来虽然强壮，其实却如小鸡般脆弱”此一概念的影像化，就不会那么“荒谬”。
又譬如某女士在白天当众数落丈夫，让丈夫下不了台，当晚她梦见自己和丈夫出席一个宴会，发现正在高谈阔论的丈夫“下巴突然像松了螺丝般正往下降，脸皮垮得像个囊袋”，最后她不得不走过去，“用安全别针将它别上”。我们从他们白天的经历即可理解，梦中丈夫荒谬的变形乃是“失面子”此一概念的影像化。
梦确实是在利用象征来表达“隐匿思想”，但与其如精神分析所说是基于“压抑”和“伪装”的需要，不如说是来自人脑的自然功能。
因人因梦而异的释梦脉络
从以上的介绍可知，即使我们承认梦的语言是一种“象征语言”，则某个影像到底象征什么，仍有很多不同的解释，何时做象征性的解释及要选择何种解释，需“因人因梦”而异。对于梦中的象征，弗洛伊德曾说：“就像中国字一样，它真正的意思必须经由前后文的判断才能正确掌握”，在解释象征时，我们必须将它放在梦境的“整个脉络”里去考察。
但即使如此，仍然会产生不同的解释。譬如有一个年轻的女病人，做如下的梦：
“我的眼睛瞎了，脸上戴了一副非常漂亮的面罩，面罩上布满了花朵，就算没瞎也被遮得看不见了。后来出现一位黑人，俯身吻了我的额头，于是我的面罩便消失了，而视力也再度恢复了。”
这个梦显然需要象征性的解释，一个弗洛伊德派的学者会认为，眼睛是女性性器的象征，布满花朵的面罩是处女膜的象征，梦中的黑人则代表病人的父亲，那使面罩消失的一吻象征性交，于是这个梦的意义是病人在梦中宣泄了她的乱伦欲望（在现实生活里，梦者自陈当父亲打她时，她曾引起性欲情绪）。
但另一个杨格派的学者，却可能对象征提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他会说梦中戴着漂亮面罩的女人是梦者的“假面”（persona），这个“假面”虽然漂亮，但却妨碍她的视力及面对生活；梦中的黑人则代表她内心黑暗而男性化的一面，是她拒绝并压抑的原始情感，那一吻代表“假面”必须接纳她心中黑暗而男性化的一面，才能恢复视力，看清人生的方向，过一种更滋润的生活。
像这样，因对象征的解释“差之毫厘”，结果使得整个梦的含义“失之千里”。但对何者较合理，我们却无法做“科学的判断”。也许我们根本不必做这种判断，因为梦就像一部充满象征的文学作品，在解释时，我们不需拘泥一格，而是尽量提出各种可能的解释，然后选择最让自己感动，或者最让自己心服的解释。
释梦良策
也许你也从梦中受惠，让梦带给你启示，改进自己的生活，那么怎样解释梦境呢？以下是一些可行的方法。
1.梦可以用主观方式诠释，也可用客观方式诠释
梦见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未来事件，这种例子很罕见，通常，我们梦中出场的人、地、事、物，都是在描绘我们的某个部分，或是代表着我们日常生活中对某个重要人物与事件的感情。甚至最怪异的梦，或是梦中遨游奇诡的世界，都能提升我们对一般经验的感知能力。
梦可用“主观的”方式诠释，把梦中的每一个事物视为都与做梦者的人格有关系，不论这些事物是希望、恐惧、挣扎，或是成就。梦也可以用“客观的”方式诠释，把梦中出现的东西视为漫画，而漫画所代表的特性与做梦者生活中某些人或某些事有关，这时候，梦中人物代表这个人物本身，而且是在强调某个特殊的性质。主观上，当你梦见一名多年未见的朋友，很可能你是在用他的影像代表你的某个部分，而你这个部分很像这名朋友。客观上，如果你梦见亲人团聚，很可能这是代表你梦见了你与亲人彼此间的关系消长。一般而言，诠释梦最好兼顾客观与主观。当你梦到配偶，你梦见的可能是你对他的感情，或是你们之间的关系，或者，你梦见的可能是你某个部分，这个部分是由配偶所象征。
所有梦中出现的人物，当然可以考虑都用“主观的”方式诠释，不过专家认为这种立场太极端。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把梦中出现的人物完全视为客观的，也会误入陷阱，完全错失梦境所要传达的信息。其实，梦中出现的演员，大部分都是你这个大明星的扮相。稍做练习之后，你就懂得该用主观或客观，或者两者皆用的方式，诠释自己的梦境影像。另外，在做梦面谈时，应该让做梦者决定用哪种方法释梦最恰当。
如果你梦见某个最近跟你关系密切的人，以客观的方式诠释梦似乎更合理。不过，以主观的方式诠释这个角色，有时候似乎能发现更多东西，因为，跟你关系密切的人也许是你的配偶、你的伴侣，他或她可能象征着你的某些优点或缺点。例如，如果某位女士梦到丈夫有外遇，那么，可能是她潜意识地掌握清醒生活中的微妙征兆，然后在做梦状态中得知事情已经发生。不过这也可能是：她梦中的丈夫代表着她想要有外遇的愿望——这样的愿望很微妙，连她自己都不很清楚，所以投射在无辜的丈夫身上。这种现象称为“投射作用”（projection）。也就是说，我们从别人身上看到某种性格，但是却没有体会到这正是我们的。通常我们很容易把自己无法接受的感觉，投射到别人身上，而不了解这样的感觉是来自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