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工友是当地人,工友的妹妹在窑上做饭。经工友介绍,工友的妹妹也觉得小伙子很不错,愿意跟小伙子谈一谈。小伙子虽然很喜欢工友的妹妹,但他不敢跟人家谈,他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害苦了人家。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他越是不跟人家谈,姑娘对他越热心。姑娘后来搬动了窑主,由窑主给他们做媒,小伙子只好同意跟姑娘结婚。小伙子对妻子非常爱惜,爱惜到对妻子感恩的程度。每天晚上,他都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通过抓住妻子以抓住自己的生命。每次亲热之后,他都叹气,发感慨,说他妻子真好,活着真好。妻子不知道他心中深埋的心病,听不懂他话后面的话,妻子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他说是的,人一辈子别强求什么,只要活着就够了。有了儿子后,他对儿子的要求也不高,既不要求儿子将来读大学,做官,也不希望儿子将来能挣大钱,儿子有吃有穿,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
就这样过了十来年,杀过人的小伙子没有被公安机关发现。这年春节前,附近的国家大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一下子炸死了一百多口人。一个矿出事,全省的煤矿受到牵连,都要停产整顿。上面的人对小煤窑进行拉网式安全检查,要求没有身份证的民工必须限期补办。说来小伙子还是有了侥幸心理,他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许公安机关已放弃了对他的追踪。再说他的面貌已不是原来的年轻面貌,就算有人拿着他以前的照片找他。和现在的他也不一定能对上号。他哪里知道,他的照片是上了在逃嫌疑犯通辑互联网的,公安人员拿着他要办身份证的照片和网上的照片一对,就把他认出来了。这应了老子的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这不是什么天网,而是计算机国际互联网。你得承认,我们的古人端的厉害,在几千年前,他们就说出了天网这个词。互联网的作用不就相当于天网么。
小伙子遭逮捕时,一再说对不起妻子,孩子。他跟这个社会已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割舍不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知道此一去就没命了,抱着孩子不撒手,跪地给妻子磕头,哭得非常绝望和痛心。
他交代了杀人的过程后,公安人员问他,为什么要选择煤窑作为藏身之地呢?人们一般的印象,煤窑底下有水,有火,有冒顶。有瓦斯,是很危险的,生命安全时时会受到威胁。他的回答出乎人们的意料,他说他觉得到煤窑底下比较安全。窑下离地面几百米,下到窑底,他有一种入地的感觉,一入了地,侦探人员就找不到他了。还有,他不怕窑下有危险,别人越说有危险,他就越觉得安全。
这就让人觉得有些意思。他对安全的看法跟常人不大一样,别人认为安全的地方,他避之唯恐不及。而别人认为不太安全的地方,却被他选择为自己的安全之地。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终日的恐惧,面对死亡的巨大压力,他已不堪重负。他的灵魂已不得安宁,他的心灵已经破碎。他认为窑下安全一些,这是相对的,是他聊以自欺,苟且偷生。这里不排除他的自虐心理和赎罪心理。其实不管他上天还是入地,到哪里他都不会感到安全。他心上活跃的是不安的因子。不安的因子已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深入到了他的骨髓里。他可以逃离作案的环境,但他逃不过自己的内心。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可以躲过十年八年的追捕,但内心的恐惧没有一天不伴随着他。始终不放弃追捕他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从小伙子后来一系列的表现,我们不难设想,倘若小伙子没杀过人,他应当拥有自己的一份人生,应当过着平淡但不失人间温暖的小日子。可因为一念之差,他就把自己给毁了,就把自己的青春生命给葬送了。可以说小伙子的犯罪并没有什么必然性,而是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可怕的就是命运途中的一些偶然性,它带给人的往往是致命的转折。脑子一热,不顾一切;一失足成千古恨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通常关注的多是人身安全,对人心的安全却不大在意。人身安全是有形的,是物质性的,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而人心的健康和安全是无形的,是精神性的,不易引起人们的重视。而心理学家的研究表明,许多人常年生活在不安之中,大多数人最终是死于心碎。从这个意义说,身安不等于心安,只有实现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安全,生命才抵达了真正的安全状态。
随着人类生命的不断进化,随着人类的社会化程度和文明程度不断提高,人类个体已具备了基本的良能良知。这表现在人人都有怕头儿,都有可敬畏的东西。人最害怕的是什么?是做下了亏心事,是自己亏心。人一旦做下了亏心事,心理的平衡和安宁就会被打破,就会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常看到这样的报道,一些犯了罪的人,成天东躲西藏,却摆脱不了心灵上的折磨和恐惧,他们最终选择了自首和接受惩罚,心里才踏实了。
类似逃去下煤窑的小伙子这样的反面教材不断提醒我们,人们只有洁身自爱,严于律己,不做亏心事,并多做善事,才能保持心安。
【哈尔滨不会忘记】
这次去哈尔滨,一开始我怀疑自己,回京后能不能写点儿东西。因为这多年来,国内外我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了,回来后却从没有写过什么。外面风光再好,那是人家的,可以饱饱眼福,要进驻到心里不大容易,看看也就过去了。这次哈尔滨之行感觉不大一样,我的感情和思想受到很大刺激,仿佛块垒在胸,有话在喉,不说出来就过不去似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给我造成强烈刺激的,是那天去哈尔滨城郊参观当年侵华日军“731”细菌部队遗址。在那个被称为杀人魔窟的地方,日军医务人员拿活生生的人体进行五花八门的残忍试验,如霍乱、结核、梅毒、饥饿、干渴、风干、冻伤、真空、子弹穿透,及注射尿液和人血马血互换等等。在地下一个试验室里,我看到一个真空人体试验的模型。一口大玻璃柜,里面放进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玻璃柜密封后,一点一点抽干里面的空气。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军人,手里拿着计时表,密切注视着柜中人的反应和变化。据墙上解说词中的描述,随着柜中的空气被抽干,人的两个眼珠子先鼓出来,鼓到眼眶外面,像两个大大的气泡,随时都会爆裂。接着,人体上的全部血管都突现出来,纵横交错,变紫变绿,爬满蚯蚓一般。最后阶段,人的肠子也承受不住真空造成的巨大压力,从肛门里辘辘爬了出来,像一条蠕动着的很长很长的虫子。
地面有一个较大仓房样的试验室,人体冻伤试验在那里进行。数九寒天,长着一副人面的魔鬼们,把试验对象身上泼上水,再用冷风机吹。检验冰冻效果时,他们用铁棍往人的手臂上敲击,如果一敲梆梆响,就算冻透了。敲击稍一用力,手掌和手指就会哗啦碎成一地冰渣子。把人体冻硬后,他们往往还要进行热水解冻试验,手臂放进烫水里一泡,再拿出时,手上的筋肉都脱落了,只剩下几根白骨。
据介绍,这些被抓来进行人体试验的人,有的是反法西斯战士,有的是无辜平民,包括妇女和儿童。这些受虐杀的人当中,除了大部分是我们的同胞,还有苏联、朝鲜和蒙古人。在魔鬼部队存在的14年时间,有三千多条生命成了他们的试验品。
看了试验室,我们又去看魔鬼们培养细菌的地方。作为生物武器制造者和使用者的细菌部队,大量培养细菌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他们培养的细菌有多种,主要品种是鼠疫菌和炭疽菌。在培养鼠疫菌时,他们养有大量黄鼠,同时养有大量跳蚤。跳蚤吸了黄鼠的血,身上就带了菌。他们把跳蚤收集起来,投放到开展细菌战的地方。有人和牲畜走过,跳蚤跳到人和牲畜身上,就把细菌传播开了。抗战期间,侵华日军在我国多个地方都投放过细菌弹,造成大面积疫病灾难和人畜伤亡。
在遗址参观期间,我心里一直有些紧张。如果说日军进行人体试验的那些罪恶行径让我毛骨悚然的话,参观制造细菌的场所时,我心里麻麻秧秧,身上似乎也有些痒。我环顾四周,遗址的后院生满野草,阳光很亮地照着,日军撤走时炸毁的锅炉房的残墙和炸断的烟囱触目可见,暴露出的当年的地下通道积了很深的水。这一切提醒着我的理智,理智告诉我,侵华日本鬼子早就完蛋了,所有的细菌亦早就不存在了,这里已成了供中华儿女参观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心理和生理上出现的不良反应不过是下意识的。可不知怎么搞的,我的理智像是失去了作用似的,下意识的感觉老是出现。比如说,每到一处参观,我手里都拿着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在细菌部队遗址参观,我就不敢打开矿泉水瓶的瓶盖,更不敢嘴对着瓶口喝水,像是生怕沾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