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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海防古事(3)

侵略军在招宝山麓登岸,余步云率先弃炮逃走。裕谦令士兵放炮阻止不成。威远城失守,金鸡山也乱,县城沦陷,城中火起,难民溃兵互相拥挤,有一个军弁踉踉跄跄地边奔边哭喊:“裕大帅投泮池殉难了!”裕谦的家丁余升、陆喜等,远远地看到裕谦在县城陷落时,对着北京的方向叩头,涌身投入泮池,当即喊救。副将丰伸泰、千总马瑞鹏等赶到,立即叫士兵将裕谦捞起,装进小轿,抢护出城。到宁波府署,知府邓廷彩替裕谦换了干衣,裕谦已不省人事。那时谣言四起,说侵略军将攻宁波府城,以十万金购买裕谦尸体。余升等见裕谦只有微息,情势紧急,忙率几十个从兵,在四更城门开启时扛抬裕谦出城,找来一只小船,驶达余姚(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裕谦当时已暗自吞金)。随从幕属先后探视,裕谦心口尚有微温,余升在旁急急呼唤,裕谦张开眼,断断续续地讲述余步云逃跑的大略情形,慢慢地神色渐变,口不能言。船行四五里,裕谦停止了呼吸。乱离急切之际,既无棺木,又无金钱,只好载着遗体前行。八月二十九日(10月13日)傍晚到萧山西兴坝,巡抚刘韵珂派人探问,由丰伸泰、余升渡江呈报。刘韵珂命备棺衾。九月初一(10月15日)小船渡江到钱塘(今杭州),裕谦去世已五天,经钱塘知县验看后,在地藏庵收殓。

裕谦临危不惧,督战御敌,泰然死节,清廷赐谥“靖节”,名副其实。镇海人民为了纪念裕谦及鸦片战争镇海之役中御侮抗敌牺牲的烈士,在招宝山麓建有昭忠祠。

碧血洗丹心

——鸦片战争中四总兵殉难事补遗

四总兵是指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寿春镇总兵王锡朋、狼山镇总兵谢朝恩。他们都是被调到定海、镇海防守海疆抵御侵略的,都是在定海战役和镇海口战役中牺牲的。

1841年(道光二十一年)1月27日清廷对英宣战,并派裕谦代替伊里布为钦差大臣到浙江办理防务。2月24日,英军撤离了侵占7个月半的定海县城。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三总兵奉命率领兵士4800多名,运炮50尊,带火药数万斤,渡海接驻定海。他们到定海后处理沦陷过国土的善后工作,加强定海的海岛防卫,在定海东山头仿照招宝山上威远城样式,筑造了震远城,又从东山头起沿江一带到晓峰岭建造泥城。7月时,道光皇帝旻宁心中对“战”、“和”犹豫不定,并且存有侥幸心理,命令沿海各省裁撤守防兵丁。当裕谦向他报告英军将再次北上侵犯,反遭到斥责,说什么“不必为浮言所惑,以致糜饷劳师”。8月份,英国侵略军果然大举北上侵犯浙东。9月26日(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二日),英国派兵舰20多艘、士兵3000多名进犯定海。总督裕谦命人密送锦囊给三总兵,说在危急时拆看。三总兵率领全体守卫将士,浴血奋战,衣不解带,昼夜不息。葛云飞亲自督阵,29日那天还开炮击沉一艘英船,毙敌约百人,其中有一个叫朴鼎利喇的,是被裕谦处死的英俘温哔地里士的外甥。他为报母舅被杀之仇,助发巨万兵饷到定海来,曾跟侵华英军约定,破城后,要杀尽鄞县、镇海、定海十里之内的百姓。他这一死,此约也就作废。战事激烈时,三总兵拆开锦囊一看,里面只有“临阵退后者按军法立斩”十个字。不管有没有这十个字,守卫定海的军民浴血奋战了六昼夜,战况十分惨烈。10月1日(八月十七日)中午,侵略军从晓峰岭下窜入,葛、郑、王三总兵力战殉国。葛、郑两总兵被敌炮轰落在泥城下。葛云飞头颅只剩一半。郑国鸿腰部被弹片穿过,腿上也中了火枪。他们的遗体在城壕中暴露了两昼夜,由义民徐保兄弟于10月3日(八月十九日)寻到后冒险将其用小棺粗殓送到镇海大营。朝廷拨给抚恤殓费银五百两、葬费银三千两,第二天卯时(5—7时)涨潮,派员送两总兵灵柩到宁波江心寺进行大殓。大殓时,两总兵面貌虽然被伤,但仍然坚毅英爽异常。奉命辨认查验遗骸的官员,事后写诗称赞二人“腰穿头碎面如生,一寸丹心如铁炼”。

王锡朋,字樵慵,总兵,被派防卫定海时驻营在东山头震远城。当天看到晓峰岭官军失利,马上率领部队救援,刚到半塘碰到英军,立即展开战斗。后来泥城被英军炮轰,王锡朋葬身水中,忠骸无法寻得,只能“死作波臣重泰山,英灵唯愿制夷蛮”了。

葛云飞,字凌召,会稽山阴人,赐进士出身。他在担任瑞安镇副将时自拟过一副联句,作为座右铭自勉。联句是:持己以正,接人以诚;任事唯忠,决机唯勇。后来因为亲丧,丁艰在家。由于为人处事“正诚忠勇”(时人赞语),朝廷中有大臣保举他,被起用调任定海镇总兵。他登巾子山吊张世杰的诗中有“故国山河事已非,孤臣犹拥汉旌旗”的句子。在朝廷一片主和声中,他是坚决主张抗敌的。他曾和同僚谈起,对原总督伊里布轻易地送还侵略军战俘一事不满,对朝廷“剿”、“抚”没有定见深感困惑,也知道战争中吉凶难定,但作为一名武将,决不能辜负国家和“皇恩”。他到定海初给家中寄信说道“忽剿忽抚,终无定见。现虽收复(指定海英军撤退),而善后事宜,更无把握。念余一武夫,仰荷圣朝起用,唯不避艰危尽我心而已”。

郑国鸿,字雪堂,湖南凤凰县人,由廪生改就云骑尉职,允文允武,奖掖后生小辈,忠厚待人,常以真诚至言启发下级,并用格言古训书写楹联屏帖、规箴赠送给下级。9月29日(八月十五日)那天开战时,他刚出营门,左臂就被敌人枪弹击中。士卒们惊恐万分,他却草草包扎一下,仍旧从容领阵出战。作战时,虽然已经负伤,还是继续战斗,在血战中亲自杀死侵略军数人。时人诗赞他“义胆忠肝贯日高,弹丸穿臂不惊号”,“生已誓天甘沥胆,死犹杀贼尽寒心”。

10月8日(八月廿四日),英舰集结镇海口外,侵略军水陆两司令乘汽船公然驶近笠山和虎蹲山一带侦察。9日(八月廿五日),集结了30多艘英舰、2000多侵略军官兵在外游山东面。10日(八月廿六日)黎明,向镇海口发起猛烈攻击,并在军舰掩护下从笠山前强渡登陆;另一股侵略军1000余人在钳口门登陆,越过小浃江,经义成碶到沙蟹岭,猛烈夹攻金鸡山守军。守金鸡山的是狼山总兵谢朝恩,他率领守军,顽强抵抗,当时形势像姚燮在《昭忠祠记》中写的:“固垒金鸡,独当一面。待凿凶门而出,下有颓渊;欲屯高砦以防,上无险壁”,“援兵已断,袭卒方骄”,终至血战捐驱,尸身落海。后来浙江巡抚刘韵珂曾令谢的儿子谢廷荣多方寻觅骸骨,始终无法找到,于是没有得到朝廷的恤典。时人曾在诗中叹道:“金鸡山上狼山镇,海中孤立堂堂阵。身亡波激浪滔滔,躯骸未获无封晋。”又诗:“宝山师溃犬羊奔,君独捐躯报国恩;未泯丹心羞鼠窜,竟抛白骨任鲸吞。有儿难觅波中魄,无术能招海外魂;应遇滃州三镇帅,英灵相约出蛟门。”谢朝恩是四川资阳人,后移居到华阳。开始是因为家贫从军,后来积功做到都司、副将,直至升任为狼山镇总兵,鸦片战争时驻防镇海,被派守卫金鸡山。

四总兵和其他殉难的官兵壮烈地牺牲了,自强不息的中国人民不会忘记那段历史,不会忘记他们的碧血丹心。先烈们不畏强敌、英勇奋战、慷慨赴死的精神辉映日月,永垂不朽!

鲲池有幸留名臣

——林则徐在蛟川书院住了三十四夜

道光二十一年闰三月十一(1841年5月1日),已在广州革职待罪的林则徐接到道光皇帝旻宁谕旨,“赏给四品卿衔”,着他“迅即驰驿赴浙江听候谕旨”。林则徐高兴地于5月3日午时从广州天字码头上船。经过一个多月的劳顿,于四月廿一日(6月10日)巳时(9—11时)到达宁波府城,沿途宁波、鄞县一些官员都到船上探望。林则徐没有停船,直接沿甬江赴镇海,下午4时左右到达,晚上到北城内蛟川书院(现镇海中学鲲池畔体艺馆址)住宿。

从第二天(6月11日)开始,林则徐不顾旅途劳累,每天除接见应酬外,多是登山渡江,察看山海形势,与有关官员商议防务,指导防御英国侵略军进犯的方略。其间,十分重视炮台建设,并跟铸炮局人员研造新炮,试演新炮。在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到,至五月二十五(7月13日)的三十三天中,有16天他都在为研造试演新炮出智出力。五月初三(6月21日),镇海铸炮局研铸成功8000斤重大铁炮。林与炮局人员一起,研造出“四轮枢机磨盘炮架”。他长期患有疝气,行动不便,但为了捍卫祖国,抵抗侵略,四上招宝山,五登金鸡山,视察各处防御工事,商讨防务,日夜不息。有时冒雨外出,不以为苦。在具体防御上,林则徐屡次指出:定海孤悬大海,对外交通不便,接应困难,用重兵良将守这个绝岛,不是好策略。希望能将三镇总兵(即定海镇、狼山镇、处州镇)所率军队调到内地,以固守镇海口这个门户。他又提出小浃江口和钩金塘两处必须加强防守,以阻敌人登陆。可惜这些极有战略眼光的建议没被裕谦采纳。结果果然在这些方面出了问题。

林则徐在百姓中有极高威望。当上年九月二十五日其被革职待罪的消息传到广东,官民震惊。每天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慰问的,挽留的,送万民伞、靴子、明镜、香炉、颂牌的,几乎将寓所前街道阻塞。一些商铺代表、居民恨不得攀住林则徐的轿杠不让他离开。林则徐留下了百姓送来的52面颂牌,安放在广州天后宫内,其余礼物都退还了。到了镇海,镇海百姓同样对林则徐万分崇敬。在他外出时,不分男女老少,争着以能见一见这位明察秋毫、禁烟御侮的大臣为荣。

四月初七旻宁曾给裕谦密旨,着他“于林则徐到浙后,酌量相当差使,奏明请旨”。裕谦在四月十八(6月7日)也向道光帝推荐说:“该员向为兵民所悦服,逆夷所畏惮,其一切设施亦能体用兼备,奴才素所深知。如蒙圣慈,饬令林则徐驻扎镇海军营,更替刘韵珂回省,即由该员会同浙江提臣余步云率镇将妥为筹办……”不料广州战败后,旻宁听奕山等谎奏,将责任归咎于林则徐、邓廷桢,认为他们要对广东防务负责,将两人“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即由各该处起解,以为废弛营务者戒……”五月二十五(7月13日),林则徐接到“谕旨”,内心震惊,当晚收拾行李,并制刻了一方“宠辱皆忘”图章以自勉。裕谦却为林则徐遭此不公平待遇和自己失去一位谋主而痛惜惆怅不已。

次日(7月14日)中午会客罢,林则徐出南城到大道头上船。在大小文武官员礼送下,下午2时左右开船,经宁波、慈溪,三更后在丈亭停泊。由此踏上了漫长的去伊犁的戍途。

愁重如春,壮志难酬

——林则徐的悲哀

唐杜甫诗句“天意高难问”,点出了历来皇帝的心意难以测度。好恶多变,喜怒无常。今天这样说,明天谁知道会变得怎样。事情办好是“皇上圣明”,办不好就“臣罪当诛”。林则徐就是在道光帝旻宁忽战忽和的反复中,忽褒忽贬,忽重用忽革斥,而壮志难酬的。

比林则徐年长十岁的邓廷桢,与林同心协力禁鸦片,志同道合,关系密切。他在《酷相思·寄怀少穆》词中说:“眼下病,肩头事,怕愁重如春担不起……”所谓“眼下病”,指的是当时的民族危机,“肩头事”,当然是复兴民族,兴利除弊,改变积弱面貌。可谈何容易——朝廷中投降派势力这样大,对禁止鸦片横加指责诽谤,而皇帝优柔寡断,所以说忧国忧民的焦愁像春山那样沉甸甸的,作臣下的肩头实在难以承载啊!

旻宁对林则徐的才能不是没有看到,他在养心殿召见邓廷桢,曾说过“朕看林某才具似胜于汝”的话。但紧要关头却把林则徐当替罪羊,迁怒于林,革职、发配的侮辱加于其身。

林则徐在广东禁烟,旻宁听信琦善谎奏,于1840年8月20日给琦善密旨说:“上年林则徐等查禁烟土……措置失当……必当逐细查明,重治其罪。”后来又发上谕,说林、邓“办理终无实济,转致别生事端,误国病民,莫此为甚!是以特加惩处……”接着将林、邓革职,说他们“咎有应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则徐移交了总督、盐政权后,自己刻了一方“今是中原一布衣”图章自嘲,表达了内心的失落和凄凉。广东军民却真诚地恋念他,每天探望、赠礼、挽留的不断。林则徐深受感动,又刻了一方“补过夜焚香”图章,表示要继续奋发。可是面对接任者琦善“倒行逆施,懈军心,颓士气,壮贼胆,蔑国威”(林致长子信中语)的行为,以“待罪”之身,只能痛心疾首,有力无处使。

1841年初,道光帝又决定开战,“革职锁拿”了琦善,“赏给(林则徐)四品卿衔”,令他前往浙江军营“效力赎罪”。林则徐感到可再施展抱负了。在镇海前后三十五天中竭尽全力,协助裕谦筹办镇海口防务,研造新炮。

广州战败旻宁归咎于林、邓,将他俩“从重发往伊犁”。林则徐接“谕旨”内心震惊,当晚刻了“宠辱皆忘”的图章,勉励自己不要将个人“宠辱”放在心里。

1841年8月,旻宁命林则徐折回河南协办河工“赎罪”。但当河口合龙那天,仍宣谕林则徐远戍伊犁。林感到“人事如棋浑不定”,苦涩地告诉家人“谪居正是君恩厚”。1843年初在一封家信中慨叹:“近事翻来覆去,真是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