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磐石文葩(康式昭文学奖获奖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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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地震后遗症

庞雷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时28分,闻老汉正在家里睡午觉。突然,他觉得床在摇动。咦,咋了,他心下犯疑,赶忙坐起来。坐起来一看可不得了了,墙壁也在摇晃,房梁也正“吱——嘎”作响。不好,地塌了,他赶忙下床,抓起拖鞋便往门外跑。

两分钟后,房子的摇晃渐渐停止。

闻老汉回头一看傻眼了,屋顶的瓦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满地碎片,房子也裂开了缝,像乞丐大张着饥饿的嘴巴一样。空旷的院落里挤满了人。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地里、家里来到了这儿。一个个张皇着脸,一副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村里有十几间房子倒塌了,剩下的也和闻老汉的差不多成了“危房”,不能再住人了。

人群中,村长忽然发话了,让各家各户借地震间隙把家里轻便的重要物品、钱财等清理好带出来,在大院坝里搭好帐篷,以预防余震的发生。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了,剩下一些老人妇孺,总共只有150人左右,在这院坝里搭帐篷也完全住得下。另外,他又让几个年龄不那么大的中年男子检查一下倒塌的房屋,看有没有人受伤。

忙碌一番后,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坝里搭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帐篷。幸好,地震只损坏了房屋,并没有人受伤。人们早早地吃了晚饭,聚在一起谈论着地震的事。

村长是个30岁的年轻人,看来还有些见识。他告诉大家,为了预防余震的破坏,今天晚上最好不睡觉。如果老人和小孩实在熬不住了,也可以躺一会儿,但一定要有人守着他们,这样一旦发生余震也会有人提醒。

夜越来越深,人们都没有睡,在院坝里或坐或站,低声或高声谈论着。好多人忧心忡忡,尤其是那些房屋倒塌的人家,因为他们的东西还拿不出来。有人点亮了蜡烛,在院坝里稀稀落落地亮着,如萤火虫闪闪烁烁的光芒。

闻老汉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他们把孙子也带到那儿上学去了。老伴已去世几年了,他独自一人坐在帐篷前的小凳上,默默地抽着旱烟,他实在担心儿子、儿媳和孙子的安危。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村长的面前,“村长,用你手机帮俺打个电话吧。”村长立刻拿出手机按闻老汉说的号码拨了出去。但拨了几次都拨不通。他告诉闻老汉,因为地震的影响,手机已经打不通了。闻老汉愣了半晌,又默默地回到了他的小帐篷前。

不久,坐在小凳上的闻老汉双手托腮打起了瞌睡。一下、两下、三下……他的头越垂越低,屁股也歪在了一边,终于,板凳重心失衡了,闻老汉一屁股摔在地上。呀,咋了?闻老汉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仿佛看见烛光映照下的模模糊糊的帐篷在摇晃,不由大叫一声:“地塌了,快跑!”他这一声叫喊,就像蓄积了无穷力量,静夜听去,恍若平地陡起一声炸雷,帐篷内外的人群躁动起来,喊着,叫着,推着,挤着,跑着,乱成了一团。“不要慌,没有地震!”村长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敞开大嗓门喊,其效果不亚于一个高音喇叭。闻老汉再次使劲揉揉眼睛,东瞧瞧,西瞅瞅,确定无事后,才扶起小板凳重新坐下。

坐下不到10分钟,闻老汉又打起了瞌睡。这次的瞌睡似乎比上次更厉害,弧度也更大。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使劲摇,“闻爷爷,到帐篷里睡吧。”“啊,又咋了?”闻老汉惊得跳了起来,“啊,小真子,快跑,地塌了!”说完抱起小真子就往外跑。“闻爷爷,快放下我,地没有塌。”小真子在闻老汉怀里挣扎着,叫嚷着。“啊,没有,真的没有?”闻老汉放下小真子,使劲揉揉眼睛,看见一切正常,才返身走回自己的小凳子。“没事的,闻大叔,到帐篷里睡吧,我就在你帐篷外面站着,有事我会叫你的。”村长牵着儿子小真子过来了,认真地对闻老汉说。

闻老汉回到帐篷里睡着了,这一夜总算就这么过去了。

一天,闻老汉正坐在凳子上抽旱烟,忽然一不留神他的手一抖,烟竿一下掉在地上,咦,又咋了?他在心里寻思,该不会是又地塌了吧?正疑惑间,猛一抬头,只见一头黑乎乎的老母猪仿佛醉酒般,由远而近,直奔他的小凳而来,好像来投亲戚似的。闻老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等他再把头抬高一点,眼前的景象更加让他目瞪口呆。只见老母猪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大小不一的白猪黑猪,神情慌乱,脚步急促,嘴里全都“嗷——嗷”着,似乎要向人们诉说什么。如此庞大的“猪军队伍”闻老汉打出娘胎以来还从没见过。小时候,他也听老人们说过,兽类如果有异常举动,那可能就是地塌的前兆,莫非真的又要地塌了?再看,“猪军”的后面又是黑压压的“狗军”、“鸡军”、“鸭军”、“鹅军”……真是壮观之至!

“不好,真的地塌了,快跑啊!”闻老汉跑到村长讲话的话筒前,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向散散落落的村民们吼道。于是,四处做事的人便全都惊慌地跟着闻老汉后面向前跑。闻老汉紧跟在“兽阵”后面,他固执地以为,畜生这东西在灾难来临时比人更有灵性,它们知道哪儿更安全,跟着它们跑,没错!不知跑了多久,闻老汉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大嘴喘粗气,全身热汗如雨,衣服也湿透了。所有的人都跑不动了,一个个坐在地上,不住地龇牙咧嘴。一会儿,两个中年人来到了闻老汉身边,询问他还跑不跑。闻老汉勉勉强强从地上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两个人连忙扶住他,“您老没事吧?”闻老汉咳了一下,“歇一下就走吧,别停太久,你们看畜生们已跑得快没影了,俺们可别跟不上它们。”

一群人抬眼看天,只见天也突然变了脸色。刚才的阳光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乌云四合,狂风呼呼,天空陡然划过一道闪电,晃得人眼睛发花,紧跟着一声闷雷滚过山野,人们惊惶四顾,瓢泼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人们置身山野之中,却无处避雨,只能团团坐在一起,因为人群中有经验的人告诉大家说,狂风暴雨之时,正是地塌容易发生之时。而此时畜生们却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大约30多分钟后,雨总算停了,人们一个个也早已成了落汤鸡。大雨过后,天空又出现了一轮火辣辣的太阳。没过多久,人们看见“兽阵”又回来了。“兽阵”的最后跟着牛高马大的傻子二虎,他手里拿着一根又大又长的竹竿,远远地赶着畜生们,一边跑,一边“哈——哈”地笑。

傍晚时分,村长从镇里开会回来了。人们也这才弄清原来是二虎在捣鬼,他为了好玩,把村里全部关在一起的畜生们赶了出来,还用火烧它们,逼着它们向前跑。想起那戏剧性的宏大场面,闻老汉也垂下了头,久久不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也慢慢淡忘了“雨中避震”的事,但他们却渐渐发现了闻老汉一个前所未有的习惯,不管听到什么响动,他都会惊得跳起来,大声惊呼,“地塌了,快跑!”除此之外,他一切正常。人们也渐渐习惯了他这一变化,时不时还逗他两句,“闻大叔,地塌了,快跑!”闻老汉咧嘴笑笑,憨憨的。

难道闻老汉患上了“地震后遗症”?村长在心里寻思。

有空时,人们便常常看见村长和闻老汉待在一起。他们知道,村长在做闻老汉的思想工作,虽然村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心理辅导”这个概念,但村长就是在为老人做“心理辅导”。

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人的这一症状是一定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