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看着眼前的这座大宅,眉间的沟壑深深隆起。虽然来时交谈之间已然得知白家不过一介商贾之家,但听闻白婉儿所言,应当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但其他地方尚且不知晓,只看着这宅院,也不过如此,只能勉强算是高门大户。莫说不能同皇宫比,不能跟王府侯门相较,便是昔日小姐未出嫁时,娘家也是大大气派于此。
况且来这里之前她已经了解过,大梁不比大宋,门第规矩更加严重,凡是家中没有当官的,即便腰缠万贯,能起雕梁画栋,却不得用“府”字作为宅院匾额,因此,“府”字也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但凡家中出了官身,便没有不用“府”字装饰门面的。
所以,这白家行商一般,还做官的都没有。
李嬷嬷的眉头忍不住往中间聚拢,竟是在这样一户人家长大的吗?难怪言语之间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上了马车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神落到白婉儿身上,颇有些复杂,可再多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抹几不可闻的叹息。
怪只怪,造化弄人吧。即便失望,但能找到皇上和小姐的骨血,于小姐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吧?
白婉儿虽然不懂看人眼色,但是李嬷嬷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便是她想忽略都难。若是平时旁人对白宅这般嫌弃,她定然是要不高兴的,可是这会儿却真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她初时见到的那几辆马车,本以为再普通不过,可是等走近了,坐上去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格调。整个马车所用的木材均是酸枝红木,马车内更是别有洞天,纵深宽广,暗格精巧,其中所装之物样样精妙,随手拿出来的一盘棋子都是白玉所制,茶杯茶壶也是难得一见的白玉骨瓷,浑身通透洁白,不染纤尘。
再抬头看看周围,白婉儿忍不住撇了撇嘴。
白家老爷白进财本是难得闲暇一天,正在后院的戏园子里听着小曲喝着茶,好不惬意。乍一听说白婉儿带着一位大宋的贵客回来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心里就不高兴了。
这死丫头,又搞得什么幺蛾子!
他未曾想过这事儿是真的,还只以为是白婉儿不想去庄子里,所以才编造了这等谎话来欺瞒于他。于是便大手一挥,直接吩咐,让她莫要再耍什么花招,赶紧启程去庄子里,否则,便亲自带人押着她去!
消息传回来,白婉儿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见着李嬷嬷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那报信的小厮,冷笑一声说道:“路上还听说白家老爷很是疼爱自己女儿,就是这么个疼爱法儿?”
果然不是亲生的,说疼就疼,说不要就不要,好生凉薄的性子!若是小姐还在世,看到这一幕,该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一旁白婉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并没有解释半句,她心里可也不舒服着呢。再说了,她本就没错,也不该受此待遇。
白婉儿到底是白家最受宠的小姐,她要是硬闯,还真没人拦得住,眼见着她大摇大摆的带着李嬷嬷进了门,身后的陶妈妈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急匆匆的跑去后院,亲自跟白进财解释去了。
白进财一听,还真有些傻眼了。竟然是真的?能跟着使团一起来的人,那可真是大贵人啊。当下,也不敢再多耽误,急急忙忙赶往前厅。
彼时,白婉儿正招待李嬷嬷用茶,给她讲一些自己小时候发生的趣事,谈一谈京城流行的服装首饰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却根本没有发现,李嬷嬷一直都在打量、套话。
越是听着,李嬷嬷越是有些诧异。听她字里行间的意思,再看看这府中人待她的态度,不可谓不好,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可是为何又会出现初来这里时见到的那一幕呢?
白婉儿虽然不设心房,但是谈及这件事情,还是多长了个心眼。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告诉她是因为自己看不顺眼宁静姝,所以处处找她麻烦,只能拼命的寻找宁静姝的错失,反正,一切都是别的人错就对了。
“李嬷嬷,你不知道,她虽然懂得一点医术,但是她才多大呀,不过十六七岁,能有多厉害?可是她却说,身为大夫,只要是病不是命,她都能治。现在京城里人人都将她看做神医,就连皇上都被她给蒙蔽了,还亲自给她的医馆题字,殊不知,她就是个专会说大话的骗子!”
“我可是亲眼看见过的,本来只是一个腿伤了的人进了他们医馆,可出来就没气儿了,那家里人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可是想要去官府告她庸医误诊也没法子,有皇上亲笔的御赐招牌在这里,谁敢接这个晦气?他们就想着上门哭冤,可是直接被人打回来了,还说什么就是命短,怪得了谁!”
李嬷嬷原本听着还有些诧异,十几岁的神医,也可是好多年都没有出过了。她用脚丈量了万里路,奇闻异事也听说过不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能,只是是病不是命,便都能治的话,还真没听说过。如此嚣张,想必,也真是有几分本事。
可是听到后面,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想当年她也曾经历过垂死挣扎的时候,若不是遇上了仁医,或许现在就没有她这个人了。医术好不好,医品当为先,若无一丝怜悯之心,医术再好又有何用?若是医品不好,医术也不行,那更是不配作为大夫!
虽然对白婉儿说的话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无疑,对千金堂和这位所谓的神医,李嬷嬷已经没太多好印象了。
“而且她还是一个女子,女子这般年纪本应该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可她不仅不遵守这些规则,反而大摇大摆的为人治病,有时候一些外伤,免不了要碰到别人,她竟也是毫不避讳,你说这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
白婉儿瞧着李嬷嬷缓缓变幻的脸色,赶紧不遗余力的加把火。这么些年读的书学的词儿,今天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是个女人?”
果然,一听这话,李嬷嬷的眉头就是一挑,声音略显低沉,语气中都透着一股子不赞同:“女子怎能为医者?如此抛头露面、肢体相接的活计,也便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学吧?”
“就是!她不仅做,而且还做的风生水起呢,就连皇上都给她题字。不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医术,还是会什么蛊惑人心的把戏,这才来京城几个月,就和长公主的女儿安宁县主还有慎王爷的女儿慧心郡主搭上了关系,还让她们对她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可怕,这两位平时可都是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却偏偏对她例外。”
白婉儿大概是将这辈子的智商都用在抹黑别人上了,说起来竟也是一套一套,环环相扣。单凭这一番话,还有谁敢说她智商不够?
一旁站着的翠翠后背慢慢开始冒汗,她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层层推进,但是光看着李嬷嬷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越发难看,心里就忍不住犯怵。那个在她心目中一直并不聪明只会蛮横不讲理的小姐,原来认真起来这么可怕。
李嬷嬷想的可就比她深多了,大宋的西南方,有一个名为南疆的小国,知道的人并不很多,但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必定是同巫蛊之术一同来说。
百多年前,前朝应后宫巫蛊之术死伤惨重,本朝刚刚建立,就明文规定若再发现有人使用巫蛊之术,人人得而诛之。到而今,人们更是连提都不曾提起,早已将其忘诸脑后。若非她行过万里路,或许也不会知道还有这回事。
蛊惑人心呐,难不成,真是南疆后人又想来兴风作浪?
不过,这大梁的皇帝未免也太无能了些,竟是如此轻易便叫人迷惑了去,大宋与大梁结盟,真的会是一计良策吗?
“还有啊,她迷惑的人可不仅仅只有这些,就连我们名满京城的秦少将军也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直围着她转,可是,秦少将军向来不慕女色,不知为什么见了她就像是迷了心智,醒不过来一样。”
“够了!”李嬷嬷忍不住轻拍桌子,轻声喝道,喘息了两秒,一抬头见着白婉儿诧异惊愕的样子,才猛然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就是听到这样的事心中愤慨而已,没吓到白小姐吧?”
白婉儿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缓缓摇头,没敢再说话了。
不过偷瞄看了一眼李嬷嬷的脸色,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翘。果然,那赤脚大夫真没骗自己,想说一个人的不好,就先把她夸上天,说的跟神一样,可这世界哪儿有神?只有会蛊惑人心的人!
这招就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哦,对,捧杀!
现在看来,效果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