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朱世忠文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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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

穿越委婉的湟源峡谷之后,一片平坦而广袤的草原几乎是“跳”进我眼帘的。

感受过呼伦贝尔的辽阔,领略过鄂尔多斯的苍茫,我以为,不会再有生动的绿色让我动心。但是,来到和青海湖厮守着的金银滩,我才知道,我幼稚得可笑。

金银滩是让人失魂落魄的地方。它的藏语意思是“盛满酥油的草滩”。藏文资料记载,金银滩为“扎西雅莫塘”,意思是“吉祥的盛夏草原”。

水草丰茂,牛羊肥壮,百鸟欢唱,牧歌悠扬。金银滩的绿色能洗净人心灵的尘埃,金银滩是绿色的天堂。

浅浅的小河,弯曲着像银色哈达,朝绿色深处飘走。

羊群在远处与蓝色天空中的白云一起悠游,牦牛在深深的绿色中自在地用餐,藏族女人骑着摩托车缓缓驱赶牛羊。我,有了想飞的欲望。

车上的香水味道很迷人,但金银滩的花草香味沁人心脾,让人迷幻。

在啧啧赞叹声中,异常活跃的北京美女怂恿我们近距离欣赏牦牛。说实话,我是农民的后代,对黄牛司空见惯,可我从来没有近距离亲昵过牦牛,观察牦牛的冲动便无法克制,我们友好地渗透进牦牛的队伍。

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以人为参照对象,从人的审美角度出发,我们共同惊讶地发现,牦牛群中有一头白色牦牛美丽得无法形容。这头牦牛一对玉质尖角,额头上错落有致的卷曲着刘海,脖颈下飘逸着缕缕银色长发。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牦牛的眼睛炯炯有神,黑亮泛蓝,有质感且无限深情。我还惊奇地发现,牦牛的双眼皮非常迷人,眼睫毛又长又整齐而且微微上翘,就像是明星们精心贴上去的假睫毛。北京美女惊呼:“好漂亮的眼睛!”她一喊,我不由朝她的眼睛看了一眼,我心里觉得,美女的眼睛和牦牛的眼睛没办法比。一群人也不约而同地朝美女看。美女突然意识到了大家的心思,在绿草地上跺着脚撒娇:“你们真坏!”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盛开着金色的柴胡花和银色的火绒花,还盛开着金露梅花和银露梅花。我推测,金银滩因此得名。但是,在金银滩,导游、当地蒙古族人和藏族人给我们讲述的传说很多。

有一个传说接近事实。清初,蒙古王孙罗卜藏丹津,青海人称“丹津王”,趁康熙驾崩,雍正即位之机,起兵反叛,进军西宁。兵败之后,进入海晏县,见青海湖畔地势险要,可进可退,派胞妹阿宝去驻扎,不料山洪暴发,经过挣扎,人马虽然脱险,但所带的金银财宝却被冲走。后来,蒙、藏牧民经常从河边捡到散金碎银,金银滩由此得名。

金银滩的传说多种多样,但现实比传说更加美丽神秘。漫步在地毯一样的草地,头顶着湛蓝的天空,吮吸着清新的空气,陪伴我们的藏族姑娘卓玛,给我们讲了一代歌王王洛宾和另外一个美丽的卓玛的故事。

1939年夏,著名电影导演郑君里到金银滩拍摄电影外景,王洛宾跟随搜集民歌。郑君里挑选了漂亮的藏族姑娘卓玛饰演牧羊姑娘。王洛宾被安排和卓玛一起放牧。有一次,天要下雨,卓玛要王洛宾和她骑一匹马驱赶羊群,王洛宾不解风情,骑在马上没有任何表示,卓玛用鞭子猛抽骏马,骏马狂奔,王洛宾吓坏了,抱住了卓玛,卓玛的笑声洒落在美丽的金银滩草原上。

王洛宾从卓玛那里学到了不少藏族民歌。有一天放牧归来,卓玛在羊圈边清点羊只,王洛宾愣着神注视着卓玛。卓玛一抬头,看见王洛宾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卓玛的脸变得一团绯红,举起鞭子,狠狠在王洛宾的背上抽了一鞭子,然后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帐房。

一鞭子抽出了一首世界名曲。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罗伯逊将这首歌作为自己的保留曲目,唱遍世界各地。法国巴黎音乐学院把这首歌编入了学院音乐教材。

王洛宾一生为三个女人写过歌。为卓玛写过《在那遥远的地方》,为初恋情人罗珊写过《你是我黑夜的太阳》,为三毛写过《等待》。

陪伴我们的卓玛跳过小河,在河对面为我们放声歌唱了《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置身于神秘的金银滩,此情此景,美丽的歌词和甜美的声音真像是绿色的人文鞭子,轻轻抽打着我们幸福的灵魂。

都陶醉了,我们猛为唱歌的卓玛鼓掌叫好。但我注意到,北京美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想,同行数日,美女一直是在赞美声中度过的,现在她的美丽遇到了挑战,她意识到了逊色,有些嫉妒白牦牛和与王洛宾有关的那些女人了。或者,她是嫉妒制造美丽的金银滩,恨为什么不生在金银滩?金银滩的故事,也像绿色的风景,陶冶人的心境。

金银滩地灵人杰。1952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金银滩》中的主人公尕布龙,从放羊娃成长成了青海省副省长。

金银滩诞生过两个有影响的活佛。

白佛寺活佛第八世拉茂夏茸,解放后曾任海北州第一任州长,为青海的民族团结作出了贡献。

第十三世嘉雅·洛桑丹贝坚赞活佛,曾任第十世班禅大师的经师,伴随十世班禅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了贡献。

金银滩还有三个神秘的别名:221基地、国营221厂、青海矿区。

这让来到这里的所有人一头雾水,美丽的金银滩怎么会与这样的名称搭界呢?在金银滩草原腹地,导游带着我们参观了许多地下的神秘建筑。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美丽得让人窒息的金银滩地下,曾经埋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来,金银滩是中国的“蘑菇云”升起的地方,1964年10月16日,中国爆炸成功的第一颗原子弹就是在这里研制的。

1958年,金银滩成为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究基地。世居金银滩的1715户近9000名牧民赶着27万多头(只)牲畜,离开祖辈繁衍的土地,迁居他乡。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里将发生什么故事,但他们没有怨言,因为他们知道,离开故土是国家的需要。

30多年里,金银滩一直披着神秘的面纱,5万多名工作人员过着与世隔绝的秘密生活,直到1995年,新华社才宣布,中国第一个核武器实验基地全面退役。

在窄小阴冷的地下研究室,参观的人感慨不已。如此艰难简陋的条件,人们很难想象,科学家和工作人员付出了多少艰辛。

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故事,让中国人挺直了腰板。

毫不讳言,原子城与金银滩的美丽一点都不和谐。但这让我们多想,假如不是强权政治的威胁,假如不是应对一些人的耀武扬威、欺凌弱小,美丽的金银滩绝不会在地下隐藏惊天秘密。

刚来时想飞,现在脚步却有些沉重。

从金银滩经过青海湖返回西宁,我们不约而同地朝北京美女多看了好多眼。我想,大家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牦牛和北京女人的美丽是轻轻的鞭子,打在身上,舒服在心头;但不得不造原子弹的事实却是尖尖的锥子,戳在身上,疼痛在心底。

200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