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朱世忠文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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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憨姐夫的心被“阿姑”掐酥了

很小的时候,被舅舅惬意的喝酒姿势吸引,跟着他常喝互助大曲。

浓烈的青稞酒噙在嘴里,用力一咽,一路热辣,从嘴里辣到心间,让人荡气回肠,觉得平添了几分男人的豪气。

几十年后来到西宁,互助酒醇烈的味道还在我的心里百般诱惑。吮吸酒香,认识青稞,感受互助的愿望使我焦急难耐,忍不住,就毅然投入了青稞酒乡、土族之乡。

高速公路夹在连绵起伏的青翠山间,路与河缠绕着顺着酒的味道延伸。两旁是片片盛开的油菜花,心情被翠格生生的鹅黄泡透,和心里的青稞酒一搅拌,已经微微醉了。

进入全国唯一的以土族为主体民族的青海互助土族自治县,看到的比想象的更复杂。

山溪边上转动着古老的水车,水车带动石磨在磨青稞面;保存完整的土族土司的庄园,和中原汉族庄园的风格相似;身穿艳丽民族服装的土族老人拉动原始的木制风箱,正在酿制醪酒。

品一碗还冒着热气、刚从巨大的木桶龙头里滴答着流出的醪酒,心里和脸上微微泛热,额头和鼻尖慢慢渗出潮湿。

尝试着握住风箱手柄,用力推拉,听土族老人讲述土族的历史和传说,看着炉膛里木炭燃烧的淡蓝色火焰,仿佛看到了土族人火热的历史。

我知道,土族是吐谷浑的后人只是一种倾向性说法,但酿醪酒的土族老人自称“蒙古尔”“察汗蒙古尔”。他坚定地认为,土族就是吐谷浑的后人。

顺着老人的描述,我们能够想象,吐谷浑在风雨中的盛衰沉浮,在历史中的成败荣辱。

吐谷浑是辽东鲜卑族后裔,先移牧于阴山以北,公元4世纪初迁牧在今青海和甘肃南部,后逐渐建立吐谷浑王国,疆土拥有今青海牧区及新疆、甘肃的一部分。吐谷浑存在了350多年。公元663年,吐蕃攻占吐谷浑全境,吐谷浑王诺曷钵避走凉州,后迁居宁夏,部属部分散居在祁连山之南,也就是今天的青海互助县一带。后来与其他民族融合,在元末明初形成土族,史书称为“土人”,当地回、汉族称为“土民”,藏族称为“霍尔”。据说霍尔就是吐谷浑。

土族有十分丰富的民间文学艺术,故事众多,歌谣优美。“花儿”与河湟其他民族的“花儿”旋律有明显区别,叙事诗、婚礼歌、宴席曲各有韵味。

假如土族真是吐谷浑的后人,我当万分感谢火辣甘烈的青稞酒!是酒,吸引我靠近了一个从东北角辗转定居在西北角的坚强民族;是酒,引领我进入了一个在腥风血雨中沉寂下来的神秘世界。

接近和了解土族的愿望在我心中迅速膨胀。

对我来说,土族风情园异样新鲜,格外亲切。

土族服饰的民族风格十分鲜明。给我们做向导的“阿吾”(土族称年轻小伙为“阿吾”)潇洒英俊,头戴织锦镶边毡帽,身穿袖口镶黑边、胸镶方形彩色图案的长袍,足蹬花云子鞋,腿上扎着上黑下白的绑腿,十分精神、干练。给我们做导游的“阿姑”(土族称姑娘为“阿姑”)非常机灵漂亮。身穿斜襟长袍,袖口以红、黄、绿、紫、黑五色彩布圈装饰,色彩鲜艳,对比明显。阿姑袍子上还套着漂亮的坎肩,系上两端绣有花鸟图案的彩带。下穿白边的绯红折裙,裤子的下半部分套接叫做“帖弯”的裤筒。脚穿绣花鞋,头顶非常讲究的绣帽,色彩之张扬,工艺之精细,让人叫绝。

土族居住风格与汉族相仿,他们把屋廊叫“日麻”。因为土族一般信奉藏传佛教,院子中间正房的一间供奉着佛像。

土族的婚礼像演舞台剧一样精彩生动,这是我经历了难堪和尴尬之后的幸福结论。

因为我的体形、长相像马拉多纳,在模拟婚礼演示中,同行的好事之徒把我撕扯进被人群围起来的圈子中央,充当了一回新郎,丢人现眼。

当我被推到新郎的位置,立刻被有节奏的掌声和用土族语言演唱的“花儿”淹没。

土族朋友不论男女老少都在用脚跺踏、用手拍击着节奏,他们喜气洋洋,放声歌唱,为我祝福。

主持人左手叉腰,右手高扬,拖着高音宣布:“着装!”

三位土族阿姑迈着轻盈的步子进入圈子,齐声对着我甜甜地柔声说:“姐夫,请着装。”

她们给我装备好行头,站成一排,然后齐声喊:“姐夫好!”

本来就有些晕,再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场面,我迷瞪了,不知道该干啥。

站在中间的阿姑善良大方,悄悄告诫“;快说小姨子好,不然阿姑们要掐您。”

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小姨子好”,赢来了一片掌声和欢笑声。

三位阿姑左手抚着右手背,微笑着轻轻点头,然后飘走了。

主持人右手叉腰,左手高扬,像唱歌一样宣布:“过关!”

矫健地走来一位盛装土族阿吾,托着银盘,盘子里是三个盛满酒的银碗。阿吾笑着双手将盘子齐肩举起说:“请姐夫喝过关喜酒!”

众目睽睽之下,我已经豁出去了,按照指点,用食指蘸酒敬过天地朋友,像******一样将三碗酒喝了下去。

主持人双手高扬,眯着眼睛快节奏宣布:“唱‘唐德格玛’(对歌)!”

人群后面的土族民居二楼就飞过来了新娘的“花儿”:“憨墩墩的哥哥(呀)你心狠,今天才知道(呀)看我来……”

掌声如潮。

有三碗酒垫底壮胆,我回应了两句:“哥哥出门(着)三天了,把你(着)一天(就)比一天想了……”

主持人两臂打开,做舞蹈状,高声呼唤:“请新娘!”

一位身材苗条,能比我高半个头的阿姑被簇拥到我的身旁。我们互相鞠躬后,音乐响起,新娘开始跳起优美的土族舞蹈,陪伴她的阿姑们也舞蹈起来,在场的所有土族男女老少都舞蹈起来,我也被“小姨子”们绑架着舞蹈起来。我深深知道,我的舞蹈就是马德华式的猪八戒舞蹈《天鹅湖》,但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笑话。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朋友们也情不自禁地扭动起来。

当所有的人都尽兴后,主持人才宣布:“揭盖头,入洞房!”

把盖头揭开时,我看到的美丽没法形容!直到今天,我才回味明白,那位土族阿姑只能用王洛宾歌里阿拉木罕或者卓玛来比拟。阿姑朝我瞅了一眼,转身轻移碎步,跑出了人群。

我的甜蜜和自豪油然而生。我想,想看热闹的同来的朋友们一定把肠子都悔青了。

坐在土族人的大炕上,经土族老人介绍才知道,真正的土族婚礼远比我参加的婚礼复杂热闹。

土族婚礼最少进行三天,那是一个村庄和方圆几十里土族人的节日,那是一个喝酒、唱歌和狂欢的过程。

土族人的饮食习俗略同汉族,但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痕迹。

我们在丰盛的土族宴席上吃到了奶酪,喝上了醇香的奶茶。

土族老人请我们坐上炕头时,先敬三碗酒,称为“吉祥如意三杯酒”。接着,便是一轮一轮唱歌敬酒。

当“小姨子”们把我的“新娘”带到面前时,我已经没有多少招架之力了。

“小姨子”个个大方,人人活跃,围在“姐夫”身旁监督“姐夫”的言行。

土族习俗,喝酒不诚实,会被看不起,“小姨子”有权惩罚姐夫。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美丽的阿姑们伸出纤细的手指拧“姐夫”,掐“姐夫”。

互敬三碗,喝不干,“小姨子”围上来又拧又掐;“小姨子”们轮番敬酒,喝不干,又拧又掐;“新娘“”新郎”对视,不得眨眼睛,眼皮动了,又拧又掐。我的胳膊和大腿,成了“小姨子”练手艺的沙袋。

虽然被拧被掐,虽然知道会酩酊大醉,但我心里真的很愿意。

我成了酒席宴上绝对的主角。我的“新娘”在妹妹们拧我掐我时,主动扑上来代替我,也不时被拧被掐。她对我的呵护和对妹妹们的嗔怪,让与我同来的朋友们眼睛里冒出了嫉妒的蓝光。

我是踉跄着坐上返回夏都的汽车的,我的“新娘”用深情的目光送我启程。

“小姨子”们挡在车前,调皮地开玩笑说:“炕已经烧热,铺盖已经整好,为什么要走?”

我们还是走了。

在互助大曲的产地,在河湟“花儿”的故乡,在土族人的家园,在有我“新娘”的地方,我终于在烂醉如泥后走了。

三天后,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我的胳臂和大腿有青伤红印,可我没有疼痛感,我感觉就像在神秘的部落接受了文身,沐浴了某种文化洗礼。但我却担心,我嫩嫩的“新娘”的胳臂和大腿是不是真正能够承受可爱的“小姨子”们的拧和掐呢?

我都把我的心事留在互助了,却还没有了解到这个神秘民族的冰山一角。

我相信,等到我整理好自己,一定会择机到那里,收拾遗落在那里但被我忽视了的精彩故事。

唉!憨姐夫的心被“阿姑”掐酥了。

2008.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