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朱世忠文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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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相思是个古怪的东西

卫星上天,蛙人入海,但人类挣扎在相思中。

相思是深深的惦记,相思是重重的惆怅,相思是怪怪的病。

相思是说不清,写不尽,意趣无穷的幽灵。

相思甜蜜,相思害人,相思古怪。

相思是亲朋好友的依依惜别,是天涯游子的有家难归。

更为重要的是,相思是痴男怨女的苦苦惦念。

相思的古怪之处就在于,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没有人不被这个东西折磨。

手持犁把在田野耕作的青年,臂挽竹篮在林间采桑的姑娘,立马横刀在战场驰骋的将军,锦衣玉食在宫廷悠闲的公主,没有人能够躲过相思的纠缠。

没有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的人对有过相思体验的人说,呸!没出息。但过了几天,相思找到门上叫阵,他或者她,就让相思给折磨惨了,就被相思给随便放倒了。

用范伟的口气说,相思怎就这么神秘呢?

相思像脾气温顺的橡皮泥,被水平高超、心境开阔的文人不断幻化。

相思古怪如豆。在王维眼里,相思就是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把相思变成了红豆,红豆是一颗颗红心,红豆是一粒粒种子。红豆埋在地里,长成参天大树,相思就蔓延成了大树的稠密枝叶。

相思古怪如水。在雍裕之、刘禹锡、鱼玄机、李清照看来,相思是水。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雍裕之让相思变成河流一样呜咽不绝的哀怨。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使相思变成烦恼顾虑、矛盾重重、心绪不宁、回头张望的浪花。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鱼玄机使相思变成东流到海、永不停歇的大河波涛。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使相思变成无处安家、孤独流浪、随波逐流的溪水。

相思古怪如花。就在刘禹锡“花红易衰似郎意”和李清照“花自飘零水自流”两句里,不管是靠得住还是靠不住的相思,变成了枝头开放和水中漂流的花。

相思古怪如山。在李商隐的脑海里,相思是山。“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使相思变成阻隔思念、拆散情侣、横亘于情人之间的万重蓬山。

相思古怪如月。在张九龄的描述中,相思是满月。“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张九龄让相思的盈满圆月,逐渐减弱其清辉,变成了半钩残月。

相思古怪如梦。在岑参的想象中,相思是梦。“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岑参让相思变成片刻春梦,思潮翻滚,情彩飞扬,走完千里征程,投身情人怀抱。

相思因人而异,因势而别,瑰丽多姿,诡异难测。

相思经常到哪里去散步?相思常常会上眉头散步。相思平时住在什么地方?相思平时就住在心里头。不信?李清照早都告诉我们,“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相思能让人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是《诗经·关雎》中的句子。你看,相思而不能成为佳偶,白天想,晚上想,想也是白想。痴情的小伙儿被相思折磨得只好在床上打滚翻跟头。

相思有时比生命还重要。

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里的维特,给相思这个古怪的东西乖乖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且,在欧洲,一段时间,维特被奉为楷模,青年们模仿维特的装束,学维特的腔调,甚至学着维特,把生命交给相思。

相思有时候锋利得像锥子,戳得人痛苦不堪;相思有时候缠绵得像溪流,哪怕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明明知道相思苦,却还牵肠挂肚。相思的确是凝结生命情感、体现心灵智慧、饱含人世沧桑的怪物。

相思很大,大到就像天罗地网,没有一个人能逃离;相思很小,小到犹如一只蚂蚁,爬到你的心底里。

说相思甜蜜,是因为它让人充满深情,凝眸沉思,放飞想象;说相思害人,是因为它让人茶饭不思,骨瘦如柴,香消玉殒;说相思古怪,是因为它让人一头雾水,百思不解,难以琢磨。

相思是永远半掩的门,敞不开也闭不严;相思是午夜的星星,跌在眼睛里生疼。

也许相思是一种情绪,但没有人能说出究竟是哪一种情绪。

弄不清楚的存在,我们最好把它称为“东西”,让我们离不得见不得的存在,我们嗔怪它为“家伙”。

慎重领悟相思,会体验旷古情结、洞悉心灵悸动、增强生命敬畏、锻造人文品格。久而久之,就人类的个体而言,会逐渐变得感情丰富、生命充实、心灵高尚、情趣高雅。

当然,经过诗性点化、艺术升华的古怪相思,更加神奇、迷人、美妙、高贵和永恒。

您也许责怪我还是没说清相思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敢肯定,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永远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相思是什么样的东西。

2008.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