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南庄里的于大娘早被称为沂蒙母亲了，你怎么就不去找找啊？”近六十岁的儿子又嘟囔开了。
母亲躺在病床上，目光浑浊，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挥了挥：“去，又咧咧开了，人家于大娘给部队上拉巴了那么多的孩子，是有功的，我算什么？”
儿子的脖颈一拧：“哼，你要不是去喂那些孩子，俺哥能死了？”
母亲的眼泪就开始不断线地流淌出来，一颗颗晶莹着消失在斑白的鬓角里，喉咙里也发出了低沉的哽咽声。
儿子赶紧扑过去给母亲擦泪，担心泪水淌入她的耳朵：“娘哎娘哎，俺不说了，俺不说了行不？唉，俺不是看你病得厉害，心里着急吗？要是上级承认你也是沂蒙母亲，不是就会有待遇，发点钱什么的，不就能补贴一下家用，给你治病咱还用犯愁吗？”
渐渐地，母亲的泪水止住了，又挥了挥手：“去去去，我死不了，你让我安静一下吧。”
儿子的身影慢慢地退出了低矮的房门，母亲的思绪被儿子的话引向了过去的岁月里。
作为村里的年轻媳妇，开始并没有怎么感到情形的严峻，但那毕竟是鬼子疯狂扫荡沂蒙山区的时候，这天村里年轻的妇女队长找到她，说她正养着孩子有经验，让她帮着把部队首长寄养在村里的孩子转移到北山里去藏起来，在村里是积极分子的她一口就答应了。当时估计下午就能回来的，哪里想到一下子在北大山里被困了八天。自己的丈夫带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跑鬼子市跑向了南大山里，孩子没奶吃，没糊糊喂，最后因饥饿而死，被扔在了荒山坡里。
部队上寄养在这里的孩子一共是六个，那天妇女队长和她及另外两个妇女挑着这些孩子，牵着两只刚产了小羊的黑山羊，磕磕绊绊地走在山沟里的崎岖小路上。看到山路上仰着小脸的红红的石竹花，好似儿子那咯咯的笑声似的，她忍不住弯腰摘下一朵，举到嘴边亲了一下。妇女队长笑她：“哎哎，怎么就像亲男人似的啊？”她们都看着她，哈哈哈地笑起来。她的脸腾腾地往外冒火，但却因肩上的担子倒不开手去撕她们的臭嘴。
过去躲鬼子，往往下午就能回来，可这次日本人疯了，在这里反复地拉网，她们只好躲在山里，孩子们饿了，她们就把早已炒好的玉米面用水和好，慢慢地喂到孩子的嘴里，看到羊的乳房里有了奶水就赶紧挤出来给孩子们补充营养。但孩子们仍然吃不饱，时常饿得哭声不断。
晚上，孩子们都睡去了，她虽浑身酸疼却怎么也睡不着，担心起自己的儿子来了。真不知道他爷俩现在在哪里？熊男人从来不管儿子的吃穿这些小事，这回看你怎么治？孩子饿了男人会喂不？也不知道儿子睡了没有？吃不上奶还有不哭的？想到这里，她感到自己的胸胀得鼓鼓的，竟一下一下跳疼起来。噢，一天没喂儿子了，奶水胀满了乳房。
第二天，她们远远地眺望着，村子附近的大片地区仍然烟火四起，鬼子还在发疯。
看见她走坐不安的，妇女队长和另外两个姑娘都青春年少，正在憧憬着爱情，就又拿她作由头儿了：“呵，才一天没见就想男人了！”其实她们哪里知道，想孩子的心现在是一点都没有地方放了，她的胸胀得更加难受了，不动胀疼，动更胀疼。她自己昨晚偷着往外捏了半天，可并没有起多少作用。现在大白天了，怎好再往外捏啊。她蹙了蹙眉头，不耐烦地说：“想你的头！想男人回去我给你们找，别曲里拐弯的。”
她们正打着嘴官司，孩子们陆续醒来，哭声又此起彼伏了。妇女队长发愁了：“本来寻思躲一天就能过完鬼子，拿的玉米面太少了，这可怎么办啊？”
另两个姑娘又在用力地捏黑山羊的乳房了，可是捏得都干瘪了，孩子们还是不停地哭。她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抱起一个孩子，麻溜地解开衣襟，掀起内衣，裸露出自己那鼓胀的乳房。孩子一口就含住了她的乳头，用力吸食起来。她放下这个孩子，马上抱起另一个孩子，换到了另一侧的乳房前。终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轻松起来。整个过程中，她们三个人都一声没出，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等她系上衣扣，才走上前来，搂了搂她的肩膀。
那八天这些孩子们多亏了她，才都活着回到了村子里。她回想起这件事来，总感到自己多亏了这些孩子们，不的话还不被胸发胀胀死啊。
回到村里后，只看到男人，却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妇女队长很愧疚，眼泪簌簌地往下滚：“没想到咱们得躲这么些天，这事该我是，全怨俺啊。”
她流着眼泪，宽慰起妇女队长来：“妹子，别说了，要怨只能怨鬼子，怎么能怨到你头上！”
由于自己的孩子没有了，而她的奶水还很旺，又加上她喂这些孩子也喂出感情来了，她就经常会主动跑到村里去喂这些孩子奶水，直到几个月后她又怀孕奶水回去了为止。
多年后，附近村里的于大娘因抚养大量革命后代被称为沂蒙母亲到处宣传的时候，当年的妇女队长找到她说她也是沂蒙母亲，她瘪瘪着嘴笑起来：“后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奶鼓着的难受？不是那些孩子们，俺还不胀裂了。俺怎么能和于大娘相比，哈哈哈。”
和儿子怄气几天后，她又能起床了，身体慢慢康复了。这天吃饭时儿子又笑着说开了：“你说说，于大娘早被称为沂蒙母亲了，你怎么就不去找找啊？你不找我去找啊？”母亲眼一瞪，扬起了巴掌：“你敢！”儿子赶紧抱着头，连说不敢不敢，母亲才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