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雪有声
22516300000002

第2章 带有生命温度的心灵翔舞——刘燕新著《落雪有声》及其人其诗漫评(1)

[澳] 庄伟杰

时值仲秋,遥望夜空,时钟的嘀嗒仿佛幻化成如水月光,为我洗涤满身的尘埃。信手打开并欣赏着女诗人刘燕那些只为了给心灵留下飞翔翅膀,给岁月留下多梦话题而缤纷亮相的诗性文字,仿佛点点星光分行排列地闪烁于幽蓝的夜幕中。从早期的诗集《梦化蝶》(1989)的“抒我一片情”,到之后的《梦雨情丝》(1999)的“渴望理解”,以及即将推出的《落雪有声》的“远思近想”,一个个洋溢浓郁诗性意味的书名,一首首传达缕缕温情、绵绵惆怅、款款期待的诗篇,令人发现,无论是诗人张开的梦境,律动的情爱,折射的光焰,留下的思考,还是带有女性生命体温的心灵翔舞,都是用心血浇铸、用真诚书写的奉献给生活的幽婉之歌。看得出,因为诗,女诗人常常在无数个夜晚与灯相守,习惯于夜阑人静时分打开自己,在与世界与生活的对话中让心律和弦,让梦想无限延伸,如痴如醉,似梦似醒地走进自己为之向往的神圣殿堂。

如果人生是一个求索的过程,那么这个过程应是一首未完成的诗。在平平仄仄中穿过时光的隧道,对于刘燕来说,一旦握住手中的那支“知我,恋我的笔”,便能品味到无边的幸福和喜悦。在年轮的更替下,守护着自己神往的家园,如蝶翩跹在灵感起飞的时空,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精神的诞生和存在,即能为曾经的青春增添重量,为内心拓展辽阔,为命运尽情歌吟。因为诗可以真实地映照灵魂,因为在笔的泪滴中,可以拨动心底的颤音。

日子逶迤如峦。为了抵达理想的彼岸,刘燕始终未离缪斯左右,她珍惜自己的每一分想象、每一次驻足、每一个匍匐的姿势,在交错叠现的浪花中书写另一种驰骋和飞翔。即便是诗神已走向边缘化的惨淡语境中,依然付出自己的爱恋,付出自己的心动和疼痛,展开寂寞如禅的苦旅。支撑起这种坚韧而无悔的追求,仅凭内心的热爱和几十年的阅历显然是不够的。窃以为,这得益于她本身作为新闻记者与诗人作家的双重角色的相互推进作用力。“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形,我都能笔耕不辍,在生活中长着新闻眼、耳、鼻,当别人不经意时,我就能‘捡’到一堆可制造新闻的好素材;当常人休闲无事的时候,我总能从心底流淌出诗歌、散文,即使是走路、做饭,我都在提炼着生活,打捞着感悟。”于是,爱山爱水爱花爱月爱太阳爱每个星座的她,在梦里梦外像一只翻飞扑棱的蝴蝶,渴望尽情而畅快地翩然起舞。只要翅膀没有折断,就能注入生机,在心之世界留守一方天地。这种艺术追求和生命姿态,令人禁不住想起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支撑,即存在的生活需要诗化。海德格尔关于“诗意地栖居”的命题,以及“遮蔽”和“澄明”的概念,无疑都是这种诗化要求的显示。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诗意的激情呈现不止是对生活的深切追问,同时也是对艺术的灵动追寻,那是一种生命神往与诗艺创造的精妙平衡。作为一个寻梦者,刘燕是幸运的,当她用笔保持心灵的畅通,踩着记忆的纹理,穿越深邃而悠远的岁月,寻觅散落于路上的音符,便一路踏响文心诗弦,让文字词花在心之底座灿然盛开。而写诗本身带来的愉悦和收获,已远远超出了最初的期待,成为她心灵的必需品,且趋向于一种诗意的栖居。如今,由中年心态主导下的写作自然不同于青春期写作。整体上显得更为开阔、深沉、练达和大气。当然,就诗歌内涵和艺术特质而言,依然保持着妩媚动人、情思绵绵的美和感召力,但充满着事态因子的诗风在变化中有所拓展和深化。

从这个意义上解读,这部诗集乃是其主体审美经验与中年女性心态彼此互动、渗透生发的产物。其中所营造的鉴赏欣悦可能未臻丰足,但内里却跃动一种带有启示性的东西,不仅能够增进读者对生活的形象理解,而且可以激发我们对诗歌写作的深度思考和关注。当“文字的舞蹈从笔尖转到键盘∕秃笔成豖,入土为安∕手指又风卷残云向思维挑战”(《时光的眷顾》)以这样的方式观照自我与外在世界,增加的只是岁月的沧桑感,或“在我明亮的湖畔留下了时光的眷顾”。当“温柔的阳光重把我带进青春的门槛,∕风衣化作翅膀自由飞舞在天地间;∕时光随我支配,∕自由任我欢快。/怎么啦?镜头在快闪,∕美丽的夕阳把金色裙摆抖落在西边;∕这是给我的背景吗?∕赶走梦魇,我用眼皮挡住了月亮的顾盼。”(《邂逅晚年》)以这样的理念感知人生、俯仰天地、介入现实,探索世事万物,其诗歌情绪指向又略带感伤。由此观之,女诗人身心交融的爱与体验,既让灵魂孤独又与灿烂相伴。随着岁月的递增,如今在诗人旋舞的字里行间,表面上看是出于感性的,但深入到内里,似有一种理性潜流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诗人已然意识到,诗凭借着理性可以获得价值和光芒。历经了长时间的上下求索,刘燕诗歌创作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于是,在雪的通透和思索的深遂中,在快乐和忧伤中,不断感悟、审视和追问,驱使她自觉地驾驭别致清新的语言,在多彩的自然天地间,在多重的想象中任意游走,辅之以耐人寻味的理趣,在营造诸多生动多姿的诗境过程中,尽可能打开一个女性所体验到的情感世界,同时呈示或蕴藏着自己对生活的深刻感知和深入思索。或许,这是她将这部新著命名为《落雪有声》的缘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渴望理解的人,应该也是一个善于理解自我与人生、自我与事物、自我与世界的通情达理的人。“本该是圆满的∕因为缺憾∕才有那弯残月∕人们喜欢营造∕只是想填补∕完整的空缺”(《残月》)。从《梦化蝶》的婉约空灵飞向《梦雨情丝》腾挪摇曳的意境中,我们可以窥见诗人至性至真的情感本色。而在《落雪有声》诗集里,无论是对爱和孤独意绪的呈现,对自由与时光主题的言说,对个体隐秘经验的吐露,还是对现实境遇、自然风情和季节轮回的多重表达,我们都能感受到诗人那种柔性而忧伤的诗意情怀,甚至从诗人对世态人情、酸甜苦辣,对爱情、时间、梦境等形而上范畴的诗性言说中,体会到现代汉语的诗意或诗性特质。基于以上判断和分析,刘燕其人其诗所展示的写作实践、审美状态和精神意义,起码给笔者留下了几许别样的印象。

首先,是刘燕诗歌超越功利的发生机制和本真追求。在刘燕那里,写诗只为心灵留存一份档案,或作为一种精神寄托(救赎)。她之所以情愿“为伊消得人憔悴”,其奉行的一贯宗旨即“不为功利,不为发财——也不可能发财,只为留下人生痕迹”。她深知,“写出诗来不但要经过长时间的艰苦劳动,要耐得住寂寞,而且还要自己想尽办法来出版”。只因她不忍心让那些美好的东西、优美的文字尘封在故纸堆里。“众里寻她千百度”之后,蓦然回首间“看一眼自己那一行行没有偏离人生坐标的足迹,欣慰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淌,为我洗走了心中的苦涩与感伤,留下一份令我欣慰的缕缕‘梦雨情丝’”。因此在她的精神圣殿中,外部世界和诗人的内在感产生为互文式生发状态。不论是《秋天的情书》《我爱不释手的衣裳》《沉郁的郁金香》的情感波动和顿挫抑扬,还是《冰城美艳的丁香》《松花江表情》《冬天的宫殿》《太平洋回家的鸟》披露的对自然万物的关怀,抑或是《红眼航班》《呼唤华佗》等对人与世事的洞察与沉思,都是从诗人命脉中汩汩流淌出来的温泉,鲜活自然而又淋漓尽致。当诗人的笔触指向更为宽广的现实世界,其价值取向和对真善美的崇尚蕴含其中。当美善遇到丑恶,诗人并没有选择回避,显示出处理当下生活的能力(这可能得益于她的记者角色),因而诗歌的体积感,语言的重量感就显而易见了。或者说,她常常将现实生活中不尽如人意的境况,乃至现代人的孤独命题纳入表现视野,让诗歌的内涵和意域显得更加复合而多元。例如,“机场空荡荡∕登机牌、安检员和我做伴∕空旷和寂静穿梭在每个登机口∕大厅内轻松的空气尽情流动∕给我塞得满满的心腾出了空儿∕不论起飞时间延误几时∕宽容的心都会宽容”(《红眼航班》)。“入梦的鸟轻松地幻想黄粱,∕雾霭抖落,夜未央,∕冰凉的心孤独在树梢”(《远去的时光》)。总之,从写作发生学的角度看,刘燕写诗乃发端于一种心理需求,或本真意识使然。因为诗人有话要说、有情要抒、有意要诉、有感要发,而不是为了迎合某种潮流,或承担什么重大使命的号召,更不是为了完成某种既定任务的应景作为。如此自足也许是出自诗人的性情以及人生观和世界观——一种笑对人生的超然与洒脱,一种泰然阅世的沉着与稳重,一种不带有功利色彩的淡泊与安宁。

其次,在绵延的时光隧道中穿行,诗人试图用诗歌重构时间的努力。记得大诗人里尔克在《诗人》一诗中如此预言过现代性的时间症候:“哦,时辰,你离弃我而远去∕你那扑打着的翅膀使我遍体鳞伤∕只是,我该如何来打发我的歌喉∕我的黑夜,我的白日。”时光的不可抗拒及消逝而又常在的吊诡,将生命的偶在性和有限性情景化了,也放大化了。回过头来看刘燕在这部诗集里对于这种时间过敏症的艺术处理和获得的表述,在《日子被我剥落》中她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