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结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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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雄秀巴蜀

巴蜀对话

重庆和成都同属四川两大都市的时候,巴蜀文化似乎是一个整体,很少有人在意两座城市的性格;重庆成为直辖市以后,人们注意到了两座城市地域文化上的差异。

如果把巴文化比喻成冲突在川东雄山大水的力量之舞,那么蜀文化就是飘散在川西坝子的轻盈炊烟;历史上,巴尚武,蜀崇文,巴出将,蜀出相;狂热而强悍的巴渝舞,冬笋坝出土的古兵器,朴拙中蕴藏着粗犷和力量;蜀文化的源头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庄重而机智,东汉摇钱树的铜叶,大都制作成钱币、车马,做工精细。

重庆似一曲跌宕起伏的山河赋,成都像一首温婉秀丽的抒情诗。说地形,重庆山高路不平,成都一马平川;说性格,重庆人火爆耿直、大大咧咧、讲义气,多些叛逆的江湖气,成都人聪明内敛、讲究勾兑、稳得起,多些守成的市井味;就连饮茶也不一样,重庆人喜欢喝浓烈苦涩的沱茶,蹲在条凳上脸红脖子粗地“抬扛”,成都人喜欢喝芳香袭人的花茶,躺在靠背竹椅上慢悠悠地摆龙门阵。

进重庆,在歌乐山、渣滓洞,感受到的是壮怀激烈的铮铮铁骨,九死不悔的火热激情;长江和华蓥山养大的重庆人,有如高山大川,壮心浩荡。至成都,从千金难买其赋的司马相如,到薛涛井、武侯祠、杜甫草堂,总有看不完的人文古迹,抒不完的怀古幽情;川西坝子和都江堰娇惯的成都人,恰似小桥流水,风情万种。

因为水土、风俗、文化不同,巴蜀两地人有时会轻视对方,但正如同胞兄弟一样,依旧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亲缘关系。

重庆这城

重庆,是个历史悠久、充满传奇的城市。秦时设置巴郡,汉时称江州,隋时叫渝州,宋时又叫恭州;宋光宗先封为恭王,后来当了皇帝,认为是“双重喜庆”,改名为“重庆”。重庆,是抗战时期“中华民国”政府的首都,后来又称“陪都”,国共两党精英汇聚,上演了一幕幕史诗般的话剧;渣滓洞、白公馆,留存着革命者的苦难和坚贞;曾家岩、红岩村,记忆着共产党人的品格和胸怀。

重庆,是个山水交融、大气磅礴的城市。山中有城,城中露山,九门十八坎,坡道、阶梯与拔地而起的高楼犬牙交错。长江、嘉陵江的豪迈和奔放,深深烙印在重庆人的性格中,依靠水陆码头讨生活,自然多了些仗义和血性。“袍哥”遗风还在,性情暴躁,民风凶悍,冒皮皮,砣子硬,决不拉稀摆带,宁愿把老婆交代买衣服的钱,花在招待朋友的酒桌上。

重庆,是个复杂、怪癖、吊诡的城市。当年湖广填四川,重庆人来源鱼龙混杂,既有行侠仗义的铁血好汉,也不乏恶俗猥琐的江湖骗子;江边上走的是水性好的混江龙,路边上坐的是两肋插刀狂躁崽儿;既土又洋,既有地方风骨,又有开阔眼界。

重庆,是个有朝气、有活力的城市。重庆崽儿穿着短裤、光着上身烫火锅、喝啤酒,是炎热夏天的一道独特风景。雾都的天气把重庆妹儿蒸得水灵娇媚,时尚的穿着将身段拿捏得恰到好处,有一种山的险峻、江的泼辣,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偶尔蹦出一两句粗话,倒让人觉得几分实在和可爱。

朝天门码头,是这个城市的水上门户。长江、嘉陵江在朝天门码头相遇,形成绿黄相交的“夹马水”,显现着黄金水道的繁荣。门名“朝天”,因明初定都南京,城门面朝帝都,蕴含面朝真龙天子之意。重庆开埠以后,外商争相设立洋行,进出船只穿梭如织。如今的朝天门,不仅是长江上游最大的商埠和客运码头,而且是一艘远航世界的巨轮。

磁器口,是这个城市的缩影和记忆。古朴的石板路、吊脚楼、老房子、茶肆酒幌,随处可见;传统的榨油、织布、手编、刺绣,目不暇接;听沿街叫卖,尝传统小吃,看木槌糍粑,观书画工艺铺,闲情逸致。老重庆的缩影,“小山城”的美誉,官员政要、文化名流的出入,使这个小镇闻名遐迩。

棒棒军,是这个城市的流动风景和雕塑力量。黝黑的皮肤,有力的腿臂,一根光滑锃亮、拴着尼龙绳的竹棒,一脸憨厚的笑,一眼企盼的神,等待拎东西的过客。无论在繁华的街道,还是在迎送的码头、车站,无论是商场大宗货物,还是市场菜肉油米、旅客大小行李,只要货主招招手,棒棒挑货跟着走。为生计流着汗,为家庭拼着命,一道道坡坎,一座座高楼,留下的是艰辛的足迹,远去的是湿透的背影。

龚滩

龚滩,是个霸王滩,浩浩南来的乌江水流到这里,受到两岸山石的挤压,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声,“乌江滩连滩,十船九打翻”,那撕心裂肺的号哭,激起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悲切回应。

龚滩镇,前有乌江流过,后有凤凰山依托,一排排吊脚楼顺山势而建,一面靠街,三面悬空,靠木柱支撑,登楼而望,有清风揽月、临江听潮的意境。那些伸向街心的屋檐,将天空裁成细窄的一线,漏下灰蒙蒙的阳光,衬托着古巷的幽静。

古镇隔江相望的山崖,如刀斩斧劈,高大挺拔,似一位饱经风霜老人,见证和记录着龚滩的变迁。石板街上的小窝,是当年背盐巴的挑夫,在歇脚时用钎棍长年累月杵出来的,石板被赤脚、草鞋、胶鞋踏磨得光滑亮泽。

老街中心地段的“西秦会馆”,是当年陕西客商聚会交流的场所,虽然旧尘蛛网、朽木残窗,但高墙、大院、巨柱、长梁仍然披着斑斓的色彩。“大业盐号”代表古镇建筑水准,整栋楼以凿挖活扣连接,石岸固定木桩与楼柱处用巨石锁定套孔,形如一盏硕大的宫灯。

古镇人的生活习俗里,最有趣的是檐灯,灯光从半透明的防风纸中透出,似温暖的召唤,想当年,不知有多少船只停泊在滩边,也不知有多少水手、商人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向古巷的灯火阑珊处。

印象最深的还是冉家院子,院内有土家大石磨、风簸、老礁等生活用品。在幽深的古巷中漫步,内心不再匆忙,坐下来与老乡聊聊天,尝一尝乌江鱼,喝一盅土家人的苞谷酒,一切的悠然自得便在其中了。

川江号子

在千万条纤绳勒进的岩石上,寻找一丝忧伤和孤独,寻找一曲发祥于川江、成长于纤夫的悲壮号子。

一根根绷紧的绳索,勒进了活生生的血肉,在川江朝天的方向,拖着沉重的孤帆、困倦的步履,伴着粗壮的吆喝声,伴着嘿哧嘿哧的喘息声,攀山而行,逆水而上,劈开了坚硬的岩石和回望的足迹。

湍急的流水,乌鸦的凄叫,水鸟的翱翔;低头弓背,抬头揽星,日月可鉴;血红的落日跳进船舱,张扬着个性;河滩的白帆遮天蔽日,站立着伟岸;勇敢的船工写满水纹,流淌着血泪。

撼人魂魄的川江号子,随峡风飞舞,随江滩咆哮,在川江的上空,喊出了连天的群山,喊出了生命的不屈,喊出了天地的苍茫,喊出了江水飞泻的雄浑与豪放。

川江的许多故事,慢慢被时光磨蚀,只留存于回忆中;那条江水曾经的悲欢生死,孩子的憧憬,老人的阅历,诗人的梦想,百万人的生活印记,与三峡的风景一起沉入了江底。

回川南

酒城泸州泸州,这座依山而建、绕山而起的地级城市,凭长江、沱江舟楫之列,扼川渝黔滇之要冲,老窖之乡,历史悠久,商贾云集,市井繁华。

当不经意散步到龙泉桥时,从老营沟飘来那股醇香,会让你微醺、沉醉,这里是泸州老窖最早的作坊,是“国窖1573”的摇篮。

泸州酿造业始于秦汉,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明代万历年间流传至今的老窖池,被业界称为“第一窖”“活文物”。老窖酒的酿造技艺,经过岁月的历练,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泸州老窖有“三圣”:元代郭怀玉发明大曲药甘醇曲,誉为制曲之父;明代舒承宗始创窖固态发酵之法,誉为浓香鼻祖;民初温筱泉酿制的老窖,在巴拿马万博会上获金奖,成为将中国白酒推向世界的第一人。

泸州人敬酒、懂酒、爱酒,如老窖一样热情,有朋友自远方来,先是美酒奉上再点佳肴。和他们一起喝酒,很少喝到假的,因为大都是行家。对于酒,大多来者不拒、饮而不醉、醉后不乱;看他们喝酒的快活样子,让不喝酒的人也端起杯子整两口。

在泸州,喝酒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善饮,略扬杯酒已下肚,洒脱地亮出杯底。酒中巾帼没有滥饮,用特有的敏锐分场合看人事,时而浅酌算是随意,时而深饮表达诚意,以酒聚庆,以酒传情,以酒抒怀。

到了泸州,才知道什么叫慵懒和悠闲,什么叫自在、平常和“吃”的美好;大排档围拢坐坐,美酒满满,人气旺旺;鱼头火锅、猪儿粑、荤豆花等满街飘香,不用吆喝就能把人吸引过来。酒城的人们,在百年老窖的香熏中生活,在长沱江水的涛声中入梦。

尧坝在好友的陪同下,我们从泸州乘车前往尧坝。那段三十来公里的山路,因乡间赶场堵塞竟跑了两个小时。好在一路上有办红白喜事的,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唢呐,甚是热闹,煞是有趣。

我们沿着进士牌坊拾级而上,便进入尧坝古镇。老街很静,没有游人的喧闹;老街不长,抽锅旱烟可从东头牌坊走到西边榕树。老街确实有些老,老得自然、真实,有生活的原味。吃碗荤豆花,拌碗凉面,喝杯茶,不必去计较价钱,谁也不会骗你坑你。

假如把江南古镇比作清丽婉约的水乡女子,那么尧坝古镇则像粗犷厚重的山里汉子。走在尧坝街上,踏着脚下硬邦邦的块石,一种铁骨铮铮、有棱有角的触觉,顺着脚跟直往心头蔓延。

进士牌坊是尧坝的脸,是乡亲心中的丰碑,虽然在岁月风雨的侵蚀中有些沧桑和疲惫,但石雕上闪烁的依然是那一抹清辉。娶回家的媳妇,嫁出去的闺女,外出求学的子女,衣锦还乡的商贾,凝视着那牌坊,都有一种特别的牵挂和熨帖。

尧坝的出名,得益于王朝闻、凌子风等文化名人的艺术成就。王朝闻故居敦实而庄重,那浸润地气的木屋,那天井泻入的阳光,那青苔染绿的石阶,让我想到先生那一摞摞排立有序的线装书。凌子风影视陈列馆,一棵古榕树几乎把十多平方米的天井占尽,树根像龙爪密密匝匝地嵌入地下,树枝由树身往天井上空延伸,好似一位老翁铆足劲地伸腰引颈眺望四野。

街面上的店铺半开半掩,有卖锅碗瓢盆的,有卖针头线脑的,还有卖锄头镰刀、竹木器具的。街边稀疏摆着几把凉板竹椅,躺着闭目养神的胖妇,偶尔睁眼呵斥旁边偏姿歪倒学步的娃儿。往茶馆里看,清一色竹椅木桌,茶桌上摆着陶瓷茶碗,跷脚的茶客衣着简朴,嘬茶、嗑瓜子、冲壳子的悠闲神态,瞬间在脑海里定格。

蹲在一个编草鞋的大爷跟前端详,老人家的手上布着斑点,满头的银发,那是光阴的痕迹。不时看着一些背背篼的乡民,头缠丝帕,脚穿草鞋,紫铜色的面额上留下深深的皱纹,那饱经风霜的神情,让人想到罗立中的油画《父亲》。

福宝镇福宝镇与江南古镇比起来,虽然显得有些寒碜和冷清,但与那些仿造的古建筑比起来,却多了一分熨帖,多了一些“清水出芙蓉”的韵味。

走进老街,映入眼帘的是青瓦白墙、一楼一底、前店后宅的民居;吊脚木楼随山势而建,错落有致;青石街巷起起落落,蜿蜒伸向远方。

古镇悠悠,古树苍苍,街巷里没有嘈杂的声音;在穿街过巷中观赏,感觉安静、纯朴、自然,仿佛一切现代的物什都屏蔽于外。不论你走进谁家院,跨进哪家门,都可以随便参观,随和的老乡还会和你开几句玩笑。

镇上寺庙祠堂较多,大概是以此聚人气、聚商贾。在我的印象中,祭祀的偶像非佛即神、非圣即贤,代表善的都应该尊崇;没想到五祖庙敬供的居然是瘟神,将瘟神束之高阁,作揖磕头,以求自保,或许是人性的自卑,或许是对疾病的无奈。

张爷庙是祭祀做过屠夫的张飞的,张爷的叫法比桓侯更通俗、更近人情,主体建筑是戏楼,左右是两个看戏的小楼,看戏是从前主要的文化生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只有少数人能玩;锣鼓一响,男宾左楼,女宾右楼,丫鬟仆人只能站在地上看。

清源宫石柱上镌刻联语“从蜀国特建奇勋,开文翁成都兴学之先,振起千秋水利;在离堆长留胜迹,溯大禹岷山导江而后,又增一样神功”,上联说文翁兴学,是四川人文之祖;下联说李冰治水,使“泽国”四川变成天府。

看过三宫八庙、惜字亭之后,来到一棵老黄桷树下,与几个健谈的老人聊天,其中一位曾经是哥老会的成员,说起“袍哥”便来了兴致,两个大拇指竖起来,右腕搁到左腕上,我不解,他解释说:“我是大爷,大爷就是舵把子。”在交谈中还得知,镇上有一百多户人家,九十岁以上的老人竟有二三十人,真是福宝之地,难得的百岁场镇。

李庄,曾是川南著名的移民口岸,当年“湖广填四川”,大批移民逆流而上,一部分在李庄登岸。这座寄托乡愁的古镇,仿佛永远替那些逝去的人,凝视着登岸的码头和东逝的江水。

悠长的石板路,高耸的封火墙,雕花的门窗,古意犹存。那些狭窄的巷子,像一篇朴实无华的散文,读起来清丽、委婉、纤巧。居民在巷子里摆出竹躺椅,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拉着家常,念着小巷一样曲折的故事。

古镇最著名的是“九宫十八庙”的古建筑群,规模宏大,精雕细凿,古朴典雅,深得明清川南建筑风格。其中,螺旋殿,魁星阁,白鹤窗,九龙石碑,被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誉为“李庄四绝”。

历史悠久却并不守旧的李庄,让一切在偶然中实现得那么顺理成章,抗战爆发后,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国家博物馆先后南迁这里,还带来无数国宝,使这个原本无名的小镇精英云集,成为后方重要的文化中心之一。

同济大学的旧址东岳庙,现在是李庄中学所在地;中央研究院的旧址,已改建成李庄小学。一切都物是人非,那些人、那些事已在光阴中告别了。

位于月亮田的梁思成、林徽因旧居,曾是中国营造学社办公地,梁思成在这里完成了辉煌巨著《中国建筑史》,如今一个普通人家看守着那间老房子。如果所有人都像这位老人,源自普通人对文化的朴素尊重,一生为保护古建筑而奔走的梁思成,一定会泉下有知,感到欣慰。

成都,安逸之都

成都的安逸,安逸在市井。只有融入其中,才能体会到那般滋润和舒适;越是市井生活,越有原汁的味道;市井生活,让成都人活出了自在和洒脱。

成都的安逸在美食。成都是吃货的天堂,大街小巷,酒楼小店,到处都充满美味的诱惑。需要品尝可口的小吃,就得到街边的小摊儿或“苍蝇馆子”,无论是串串香还是老妈蹄花,无论是龙抄手还是赖汤圆,花钱不多就可吃个够、吃个遍。到菜市场买菜,可以买几个兔脑壳,边走边啃;也可以点碗肥肠粉,加两个冒节子,轻轻咬,慢慢嚼。

成都的安逸在茶馆。盖碗茶既有绿茶、红茶、花茶的飘香,也有茶碗、茶盖、茶船的派头;茶馆里有谈生意、吹散牛、搓麻将的,也有擦皮鞋、掏耳朵、修脚丫的;泡在茶馆里的成都人,不张不扬,不温不火,诙谐幽默,达观乐天,喜怒哀乐都随袅袅茶香慢慢蒸发了。成都人的生活,麻将是不可缺少的,围桌而坐的男女,手里、眼里满是麻将的影子;不能说这种生活就低俗,像服装一样,没有那个标签,便掉了档次。成都人的档次,不是羞羞答答的,而是可以展示给人看的;有时只能在心里感叹,不能在台面上说,说出来或说不好,便又掉了一个档次。

成都的安逸在锦里、宽窄巷子。锦里是西蜀最古老、最市井的老街,是成都版的清明上河图,以秦汉三国为灵魂,以明清风貌为底色,以民风民俗为背景,浓缩了老成都的生活和文化;有了锦里,对成都的念想便有了细节,带着饱满的记忆,滋养人生的情怀。宽窄巷子是少城片区保存完好的清朝老街,是朝廷为八旗兵及其家属修建的“城中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家具、家电镶嵌在墙上,青灰色的砖墙屋瓦,宅院内的卵石小径,廊前的俏丽雕花,檐下的匍藤攀缘,无不映射着老成都建筑的文化痕迹。

成都的安逸在语言和心态。成都女人说起话来软软的,恰到好处安放在心上,即使是做作也是媚态的、婉转的,不能从她们的言语上寻找痕迹,只能从言语背后去琢磨、参透,温柔中透着几分热辣,热辣中透着几分体贴。成都人少见不满,即便是不满,也是藏在心头的,只是在公交上、巷弄里,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人说多人评;言谈中,不能说拒绝,也不能说接受,只能静静地承受;那不是对生活的妥协,而是一种淡定的把握,一种放得开、收得住的心态。

福地黄龙溪

黄龙溪,地处成都双流境内,锦江与鹿溪河交汇处,与牧马山、二峨山隔江相望,说它是福地,只因江洲田园风情浓,山丘婉转树荫绿,河依老街吊脚楼,古刹钟磬临客船,更因是传说中黄龙显灵之地。

三国时期,诸葛武侯铸鼎屯兵,千百年来舟楫如梭、商贾云集。古街古巷,古宅古井,古作坊古衙门,随便捡拾一个,都是一种丰厚和沉甸。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巷行走,脚步放得很轻,任何喧哗和粗鲁,都会惊扰满街的幽静;赏着木柱青瓦的楼阁、飞檐翘角的古寺、吱呀作响的水车、遮天蔽日的榕树,接触到地脉之气,内心闲适放松下来。

街巷两旁的木板房很古老,偶尔闪现白布或青布缠头的老人,扶着门框微笑着目送路人走过,很憨厚的样子。石板路湿润地映着天色,零星有些泥泞的脚印,铺面门槛,天井深院,酒旗茶幌,集市庙会,一切都仿佛散发着陈香。

古镇的水,给人灵性摇曳、本色大方的感觉,波光涟漪中,氤氲着嫩嫩、淡淡的青草味,溪水清纯流淌,着实让人心醉。

古镇的风,是轻缓并带着爽意的,别有一番浮于水云间的韵致,没有都市的匆忙和劳碌,以一贯的安详和从容,展现出“户庭无尘染、虚室有余闲”的乡镇画卷。

看游人戴绿草娇花的帽子是种美,赏文人墨客的飘逸字画是种美,把玩小巧玲珑的手工艺品是种美,吃一碗风味小吃、捏几条毛毛鱼也是种美,那种美的感觉是爽透骨髓的。

最有特色的莫过于那些茶馆,老虎灶,紫铜壶,盖碗茶,还有茶倌跑堂添茶的功夫;道两旁,河堤上,竹林下,摆满了小方桌竹靠椅,还有那哗哗啦啦的麻将声,无处不透着一股浓郁的川味。

夕阳的余晖,将古镇幻化成一幅剪影,河对岸的山冈,披上一身淡黄的轻纱,漫步在古榕树下,步履轻盈,款款有情,古镇的傍晚是娴静、舒适、幽雅的。

拜水问道

都江堰带着对古代文明的崇敬和膜拜,怀揣对先贤的钦佩和追思,走进了恩泽川西平原的古老宏大水利工程——都江堰。

都江堰,在我的心目中,不仅是一种历史遗存,更是一种文化和智慧的符号。古时称都安堰,也称犍为堰、百丈堰,公元前256年,秦国蜀郡守李冰为治理川西水患率领民众修建,整个工程由鱼嘴、飞沙堰、宝瓶口三部分组成。

鱼嘴是建在江心的分水堤,将岷江水分导为内外两江,外江主要用于排洪,内江主要用于灌溉。飞沙堰是大堤末端的一座低坝,当内江水量过大时,将多余的水及夹带的泥沙、卵石排泄出去。宝瓶口是引水灌溉的咽喉,由人工凿开玉垒山而成。

为了纪念李冰父子及开凿者,民众在玉垒山修建了二王庙。这座庙原本是纪念蜀王杜宇修建的望帝祠,南北朝时将望帝祠迁至郫县,改塑李冰,取名崇德庙;宋朝整修,李冰父子封王后,改称二王庙。

都江堰虽然修建年代很早,施工手段也是原始的手刨肩扛,但设计理念和方法至今仍不落后。二王庙中的一处碑刻,道出了主建者的思想:“深淘滩,低作堰。”其中蕴含很深厚的内涵:水是柔顺的,同时又是无拘无束、狂躁不安的,遏制它的野性,降伏它的肆意,堵并不是办法,最好是疏,缓解它的任性,将汹涌而来的岷江水,梳理成激缓有致的灌流,造福农桑,滋润大地。

站在视野开阔的鱼嘴堤,眺望水流回转的宝瓶口,似乎这座古老而智慧的水利工程,向人们讲述着许多平实而又深刻的道理:都江堰是用来治水的,而先贤又常把民众比喻成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爱水、顺水是治水的前提,而尊民、敬民则是治民的原则;无论是治水还是治民,都要在顺乎性情的基础上,进行必要的、合理的疏导和规范,既不能扼杀和毁灭其天性,也不能对其娇惯和放纵。

青城山,重山叠嶂,枝叶蔽天,掩映在繁茂苍翠的树木之中,以“天下幽”蜚声于世,是道教的重要发源地,成为各方问道的神仙之境。

曲径谷幽,古树参天蔽日;水声缥缈,缠绕于山间;群墓古韵悠悠,洞府仙风犹存;玄宗旨碑,武穆手书,文人墨客吟诗作石山,黎民百姓求嗣祈福。

或幽深,曲径有路花常锁;或幽清,苔深不雨山常湿;或幽香,似有似无沁心脾;或幽趣,野趣横生入画卷。

连绵的石阶,蜿蜒盘旋;满山的树木,葱茏苍劲;小鸟在林间轻轻呢喃,游人脚步轻柔,轻言低语,似乎不忍打破难得的清静。

“上清宫”门额,蒋中正题写,冯玉祥题有对联“上德无为行不言之教,大成若缺天得一以清”,还有张大千题名的“鸳鸯井”。

三清大殿供有太上老君、天师塑像,壁上刻有《道德经》五千言,陆游诗云:“我亦宿诵五千文,一念之差堕世纷。”

涮笔崖,陡峭夹角,壁面平滑,石路狭窄,行走小心翼翼;慧根,盘根错节,附岩生根,字体雄浑,抚摸沾染智慧。

走在坚实厚重的山体上,满怀沉稳妥帖;翠竹作篱,松柏相伴;沾一襟清香,怀一颗禅心,冲香茗,燃檀香,寻闲情,悠然自得。

湿润的空气,温和亲吻裸露的皮肤;群山宽阔的怀抱,让人内心安宁;千年沉积的道观,让人从容淡定,这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底色。

峨眉天下秀

峨眉山,普贤菩萨道场,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山势逶迤,景色秀丽,其形宛若美女的秀眉而得名。

放眼望去,整个山体长满植物,葱郁茂盛;湿润的空气,芬芳的草树,妙不可言;一座座寺庙隐现于翠绿之中,飘来一缕缕青烟,进山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一处处景致既精巧细腻,又宽阔舒展,巍峨中透着灵秀,灵秀中不失大气。

入山的门户报国寺,匾额为康熙皇帝所题,寺内有尊彩釉瓷佛,是罕见的文物珍品。往上是伏虎寺,建有一尊胜幢,据说用来镇虎的。再往上是万年寺,殿的正中供着普贤菩萨的铜像。

攀行在山涧,时而与猴群相遇,那些猴子似乎经过点化,站在木栈道两旁,不惊慌也不逃避,一会儿跃到你肩上,一会儿摸摸你衣袋,不给食物别想走;更有甚者,趁游人不备,抢走拎包或帽子,弄得你好生尴尬,猴子却躲在一边做鬼脸。

山岭深谷间,溪水清澈,宛若锃亮的镜子,绿草随风在水面轻盈曼舞。帘帘瀑布,声声鸟鸣,和着咚咚的木鱼声,没有一点纤尘,给人纯净空灵的感觉。

登上金顶,眺望四方,云海茫茫,山峦起伏,让人体会到“峨眉高,高插天,盘空鸟道千万折,奇峰朵朵开青莲”的意境。雄浑的金殿,洁白的朝圣大道,气势恢宏,似乎不容万物抵触,视觉的风景幻化为心魂的涤荡,仿佛已经融入深邃幽远的佛境之中。

去雅安

上里古镇出了雨城雅安,沿着一条峡谷往上里走,到处都是翠绿,绿得有些沁人骨髓,黏黏的肌肤,热热的体温,顿时清凉了下来。

老远处,就看见一座横跨溪水的石桥,在露出水面的石滩上,一群雅女挥槌洗衣,传来爽朗的笑声;一群稚童光着脚丫,在滩水上跳跃、追逐。

黄茅溪与白马河在街心合拢,像两个顽皮的孩子,每天都在镇上奔跑。石板路夹在小溪与民居之间,仿佛时光穿越,倒回到明清时期。

溪水哗哗流淌,水雾袅袅升腾,古镇朦胧起来,我也朦胧起来。时光在这里缓慢下来,没有嘈杂和喧闹,一切都是那样的朴实、随意、自然。

石墩上、藤椅上、木圈椅上,老人们坐着、躺着,晒着太阳、聊着闲话,那份安详舒适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雅女得山水之灵秀,天生丽质,面容俊俏,一句句温软话语,一款款轻盈步态,把曼妙演绎到极致。

昔日茶马古道上的驿站,在岁月风雨的洗礼下,风采依旧;熏得黝黑、悬挂玉米的老屋,在灿烂阳光的衬托下,古色古香。

小小的古镇,像一个尘封的梦,安静地隐在山里,肃穆中带着悠闲和自在。我想自己是个寻梦者,带着陌生和好奇走进,去寻找浮躁世界的安静。

沿街的吊脚楼,装饰了古镇的梦,我在朴素的小楼里,体会生活的平常;在斑驳的小巷里,感受时间的恍惚;在红军的走廊里,聆听战角的鼓鸣。

步入一家院子,只见窗镂空、檐翘飞、嵌雕刻,虽陈旧却精美。走进杨家小院、韩家大院,御赐匾牌,气派非凡;陈家的田亩,许家的女子,张家的锭子,令人惊叹和遐想。

站在老街的尽头,看光影和烟雾交融着不舍的情怀,看眼眸和心灵传递着难言的眷念;忽然间才明白,有多少前尘过往,就有多少蓦然回首;有多少人情世故,就有多少悲欢喜愁。

在蒙顶山品茶走进蒙顶山,就感觉亲近,山势奇崛,群峰竞秀,云雾缭绕,似梦似幻,像一幅点染在宣纸上的水墨画。

山上风很大,感觉得到茶树“叶叶起清风”的声音,也许是风使我听错了,我好像听见山寺的钟声响起,湿润而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禅意。

我想,品茶的最佳环境是:在茅舍,不一定很大,只要有茂林修竹围绕,篱笆墙外,再有一条小溪流过;在山寺,杯中茶起着雾气,伴着暮鼓晨钟,袅袅飘去,如入禅境。

蒙顶山有悠久的茶文化渊源,是世界上最早种植茶树的地方,“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蒙山仙茶自古闻名。遗憾的是,身在尘世中的我,很难抽出时间,放下忙不完的事务,放弃累人的名利,来到这清静的山中品品茶。

在永兴寺,有松柏参天,有清泉环绕,有幽兰供赏。师太给我们讲起一件事,说成都的一位官员,每周都要开车上山来,一个人坐下来喝茶,喝完茶又开车下山。真可谓品茶中人,这官能有这份闲情,兴许是个好官。

伴随蒙蒙细雨、丝丝寒意,我们步入“蒙山茶人之家”,主人冲泡了一壶红茶,不仅暖胃,而且驱寒。从井中舀一瓢品尝,甘洌清甜,沁入心田,仿佛百年的清香留在舌尖上,千年的回味留在仙境中。

在下山途中,我们特意到了“寺藏翠蔼深,门映苍松古”的智矩寺,这个汉代创建的古寺,在唐宋时期,僧人栽种、采摘、烘焙的蒙顶茶,成了名山县官府入贡朝廷的贡品,作为中国贡茶先驱之地,在茶文化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神奇九寨

曾经两次朝拜九寨沟,却一直不敢动笔,生怕笨拙的笔触搅碎了千万年沉睡的美梦,神秘、静谧的气质,奇幻、惊艳的姿态,那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大美。

九寨沟,妖艳妩媚,超凡脱俗,流泉飞瀑是其微笑,漫山红叶是其意境,五彩之水是其艳妆,云遮雾绕是其含羞,细雨霏霏是其抒情,自由自在奔跳于千山万壑,无拘无束嬉戏于缤纷彩池。

九寨沟,四季若画,如梦似幻,春时嫩芽点绿,溪流轻快;夏来绿阴围湖,莺飞燕舞;秋至红叶铺山,彩林满目;冬来雪裹山峦,冰瀑如玉。

九寨沟,人间仙境,童话世界,融山、水、湖、池、溪、河、瀑、滩为一体,每个海子都似晶莹剔透的翡翠,顺沟叠延,波光潋滟,草芦摇曳。看近处碧水,鱼游云端,鸟翔浅底;望远方蔚蓝,静若处子,美轮美奂,水中倒映着树林、雪峰、蓝天、藏寨。

九寨沟,层层瀑布,飞泻而下,气势磅礴,擂动着涛声,飘洒着水雾,搭设着彩虹;如风舞阶梯,跌宕起伏;似银龙竞跃,滚雪惊雷;若珍珠四溅,众抚古琴。

脚踩深厚柔软的落叶,身拂野林劲吹的山风,鼻嗅温润芬芳的空气,耳听松涛鸟语的共鸣,美得我心旌摇荡,美得我如痴如醉,美得我流连忘返。

浮华庄园

大邑安仁刘氏庄园,在绿树翠竹掩映下,华楼大屋,高墙耸立,楼台亭阁,曲径回廊,府邸于巍峨之外,精致而富丽,如同一幅年久而名贵的油画,一个华年已逝却不曾卸下脂粉的贵妇,肃穆而浮华。

庄园由多个独立的小院组成,中西合璧,重墙夹巷,厚门铁锁,密室复道。老公馆魁梧的门楼,像一尊狮头,头顶玉佩,张着血盆大口,与新公馆哥特式大门,巴洛克水刷石柱相映成趣。围墙两丈余高,像一条巨蟒缠绕过来,显出一派壁垒森严。

进入大门左侧是雇工院,简陋而粗糙;右侧是大厅和内院,大气奢华,富丽堂皇。室内挂满了金碧辉煌的匾额和对联,安放着各式各样描金嵌玉的家具和用品;卧室内金龙抱柱的大花床,配上雕龙刻凤的大花门,六根圆柱金龙缠绕,远看好似一座金色宫殿。

内院是祖居的主要部分,砖墙,木屋,青瓦,正厢房合围,形成一个小天井,往前走有佛堂、书房、风水墩、鸦片库、内后花园;天井西侧的大厅,停放着油漆斑驳的“伏特”小卧车、人力车和轿子,让人心中升起“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奇异感慨。

后花园紧连着收租院,随着那些交租的佃户行走,会步入一种沉重,那是在生命线上挣扎的人群,年老的,年轻的,拖儿带母,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形同枯槁,仿佛一道体验验谷、风谷、过斗、算账的关口,感受验租爪牙的刁钻、大斗进小斗出的黑暗、只舍不入的铁算盘,以及交不够“铁板租”家破人亡的血腥。

庭院深处是小姐楼,恰好与收租院相对,体现的是封建礼教对女子的限制和教化,屋内为小姐的专用品,雕花床,绣花枕,棉纱罩,檀木箱,穿衣镜,梳妆台,脂粉盒。透过顶层的落地窗,既可俯视庭院的鲜花绿树,自由出入的人,也可遥望远山近水,放飞被囚禁的芳心。

二十世纪前半叶,刘氏家族在西南地区叱咤风云,是集军阀、地主、官僚为一体的天府豪门,刘文彩的兄弟刘湘、刘文辉控制川康两省,每发迹一次,就吞噬一块地,扩建一座院,围砌一道墙。人一生终其百年,只不过是物件表面上的一层锈色罢了,纵使富甲天下,也逃不脱“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