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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烟馆(4)

天刚黑尽,家里那些不安分的长工就被吸引来了。他们蹑手蹑脚地来,蹑手蹑脚地去,那神秘鬼祟的样子,如同他们夜半时分偷偷去会相好的女人。第二天晚上,他们又带来了几个熟识的女佣,让她们躺在木床上,轮流捧着那支镶嵌着碧玉嘴子和红宝石的烟枪,吞云吐雾地学着抽起了鸦片。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李家花园各房的丫鬟也闻讯纷纷跑来凑热闹了。与那些粗鲁粗俗的长工、女佣不同,这些丫鬟平时跟着主人生活,说话做事都很讲分寸很讲礼节,尽管她们中间有些人瞧不起春芹,但碍于她少奶奶的身份,且又被二老爷宠着,走进屋里后,都按照李家花园的礼数,给春芹行了礼道了福,然后就规规矩矩地并着双手双脚,坐在了烟榻旁边。她们明明是被鸦片吸引来的,但又碍口识羞的,谁也不愿意直接说出口。

春芹看穿了她们的假模假式,便让索旺泽和冬梅给她们点灯,上烟泡子。

可她们又全都拿眼睛去看索旺泽,迟迟不肯在烟榻上躺下来。

春芹终于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她们不愿在一个外来的男人面前放浪形骸,吞云吐雾地出丑。春芹就让索旺泽出去,还让冬梅将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这下行了吧,我的大小姐们!”春芹揶揄道。

一个丫鬟还是有些忸怩做作,捏弄着自己的衣角说:“其实我们……我们不是来吸烟的,我们只想……只想来看看二太太的生意。”

春芹不高兴了,沉着脸说:“既是来看耍的,那就请你们到里屋坐吧,我让冬梅给你们泡茶,端瓜子!”

这时,大太太碧云的贴身丫鬟秋菱站了起来,紧绷着她那张瓷白的小脸说:“二太太的生意做得这么红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不来朝贺一下呀?”然后就回身瞥了一眼冬梅,吩咐道:“你就给我们每人上一点点吧,我们先尝尝!”

说着就在烟榻上躺了下来。可躺下后,秋菱又伸出右手,将拇指按在小指头尖尖上,再次叮嘱道:“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哦!我可不想被鸦片害了,成为一个烂脓稀带的烟灰婆!”

春芹还在老太太屋里做贴身丫鬟的时候,就最见不得秋菱这种假模假式的做作与清高了,不由得瞪着她在心里骂道:“狗日的,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结果这天晚上,李家花园各房的丫鬟都在春芹屋里,尝到了鸦片的美妙和快活。吞云吐雾间,她们个个都春光烂漫,艳若桃花,仿佛一群腾云驾雾的仙女,嘻哈打笑地发出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和舒坦快乐的吟呓之声。

与此同时,李嘉瑞和马老板的烟馆生意也非常火爆,每天都有不少镇上的居民和乡下的农人聚集到烟馆门前,排班站队地等着吸烟。于是,李嘉瑞就到杏花园茶馆对面,找着一个裁缝店,跟老板商谈合作,开了第二家烟馆。

结果,第二家烟馆的生意依旧火爆,吸烟的榻位依旧供不应求,甚至还发生了烟客为争夺榻位而打架斗殴的事情。

如此,李嘉瑞便开始谋划他的第三家烟馆了。

也就在这时候,李嘉瑞开设烟馆的底细暴露,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李嘉瑞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崇义镇上接二连三地开设烟馆?为什么他手中会有那么多抽不完的鸦片?原来是有军队在背后支持!有他大哥在背后撑腰!

人们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军队之所以荷枪实弹地要将种植户手里的鸦片搜刮殆尽,一星半点也不许存着留着,原来就是要把鸦片完全掌握起来,垄断起来,拿给他们的兄弟和舅子老表去赚钱,去发财!

人们顿时愤愤不平。既然鸦片是大家种的,那就应该让大家分享利益,怎么能掌控在少数人手里,只让少数人去赚钱去发财呢?

人们便急不可待地跑到县城去找县政府,找军队,表达他们的不满,表达他们对鸦片的利益诉求。可县政府和军队的回答是:鸦片是军管物资,怎么能在民间随便流通呢!人们就拿出李嘉瑞的烟馆来说事,但县政府和军队却说:“这是军事秘密。”不予解释,不予回答。

如此这般,崇义镇那些带头到县城里去吵闹的土财主们,就明白了其中的“卯窍”,就纷纷动员起各自的关系,千方百计地去跟县政府和军队的人接近,送钱送物,希望对方能帮忙搞到一些鸦片。

但成功者寥寥。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关系不到位,或者送的钱财轻了,碰了一鼻子灰。

可他们灰溜溜地回到崇义镇后,又不甘心,思谋再三,便备了厚礼,相邀着去李家花园登门拜访,希望能从李嘉瑞手里“接二水”,得到一些鸦片。

可李嘉瑞坐在客堂的楠木太师椅上,很冷漠很孤傲地看着那些前来求他的人,淡淡地说:“我手里的鸦片也不多,分给你们了,我那三个烟馆咋办?总不会把它们关了吧?”

那几个土财主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很大方地说:“我们可以出高价买!”

李嘉瑞在心里哼哼地冷笑:你们再出高价,还高得过我卖烟泡子的利头?便张大嘴巴,“哦哦哦”地打起了哈欠,显出一副很没兴趣也很倦乏的样子。

那几个土财主赶紧围上去,伸出两根指头给李嘉瑞报了价。

李嘉瑞连看都没看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面送客。

那几个土财主又连忙伸出三根指头,再次往上加价。

李嘉瑞摇着头笑了笑,把他们伸到眼面前的手指一一推开,说:“这事没得商量。我烟瘾发了,想回屋去抽口烟了,你们都请回吧!”

那几个土财主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十分为难。最后,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咬牙,把五根手指全都竖了起来,举到了李嘉瑞面前。

李嘉瑞看着他们赫然竖起的五个手指,眼眉心里不觉痉挛似的跳了跳。他知道,他们给的价已是他大哥给他的鸦片成本的五倍了,虽然还远远不及他开烟馆卖烟泡子的高额利润,但开烟馆卖烟泡子得一个一个地卖,利润得一点一点地累积,就像他们李家花园里那些挂在花树枝叶上的露水一样,再多再繁密,也是很难汇聚成大江大河的。可要是按照这样的高价大量地出手鸦片,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甚至还想到了掌握在他大哥手里的那些堆积如山的鸦片。如果这些鸦片全由他来高价出手倒卖,那他还不赚下一座金山银山呀!

李嘉瑞终于有些动心了。

他站在屋子中央凝思默想了一会儿,对那几个土财主说:“这样吧,我明天去找我大哥商量一下,看他咋个说。”

那几个土财主赶忙给他拱手作揖,希望他多多美言,多多撮合。

李嘉瑞依旧做出一副寡心淡肠的样子,淡淡地说:“我尽量,尽量吧。”这才将那几个百般缠磨的土财主送出屋去。

第二天一早,李嘉瑞就坐着滑竿进了县城,去找他大哥李嘉祥。

可大哥不在家。大嫂说,他大哥天不见亮就骑着马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打电话去团部问,值班的军官也说没有见着他大哥。

李嘉瑞无奈,只得坐在大哥家里等着。

大嫂见他磨皮擦痒心神不定的,就跟他开玩笑,说要不然去楼外楼戏院看看小花蕊吧。还说,她前几天去看戏时,小花蕊还笑嘻嘻地问她,说你们家那个“花痴”二少爷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戏了?

李嘉瑞心里一动,不觉想起了开春时节去见小花蕊的情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他躺在大太太碧云的睡屋里所做的那个关于花的奇妙梦境:他站在雨地里,透过晶亮的雨线,看见了一片灿烂的阳光,看见了一片五色的花海!

李嘉瑞顿即心猿意马起来。但他抠着脑袋想了想,又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对大嫂说道:“还是算了吧。等忙过这阵之后,我再去看她。”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见他大哥牵着那匹大白马进了院子。李嘉瑞赶紧跑出去迎接。李嘉祥从马背上翻下来,把马缰绳扔给他,一边脱着身上的黄土布军装,一边往屋里走着。刚一进屋,李嘉祥就把脱下的军装和皮带砸到沙发上,大声嚷嚷道:“这团长简直无法当了,无法当了!”

大嫂端来一盆热水,绞起一张热帕子递给他,问他咋啦?

李嘉祥也不回答,接过热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生起了闷气。

大嫂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究竟咋啦?你说话呀!”

李嘉祥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他今天的“遭遇”。

原来他天不见亮就骑马出发,是到几十里外元通镇的军部去开会了。会上,驻守各县各地的团长、旅长和师长们都向军长汇报了开设烟馆抛售鸦片的成绩。尽管他在天府县各个乡镇都布了点,在县城也暗地里让几个信得过的商人改换门庭,做起了鸦片生意,但与其他地方其他部队比起来,他辖区内的烟馆还是太少,抛售的鸦片也不多,给何军长带去的饷银更是少得可怜。这就激起了何军长的怒火,当着那么多军官的面,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都被别人逼到这步田地了,你开个烟馆卖个鸦片烟,还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婊子脱裤子做生意都不是你这样!你手里握有一个团的兵力,你怕啥呀?我球还懒信得,你多开几个烟馆,多卖一些鸦片,有哪个敢把你鸡巴啃了,敢把你卵子咬了!”

何军长的话骂得很难听,也很粗鲁,一点也没有过去那种“文治”与“儒将”的优雅风度了。

最后,何军长还给他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必须再开三倍的烟馆,卖三倍的鸦片!在春节到来之前,必须将手里囤积的鸦片全都抛售出去!

“如若不然,我就军法论处,免你的职,把你的家产和你们李家花园全都充作军饷!”何军长恶狠狠地说,根本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

大嫂听了后不觉吓住了,搓着两手在屋子里转圈,焦急地嘀咕着:“这可咋办呀?咋办呀?”

然而李嘉瑞却不当回事,他走上前去对他大哥说:“既然何军长要你大量开设烟馆,大量抛售鸦片,你就照着办嘛!这烟馆开得越多,鸦片就卖得越多,我们李家花园赚的钱也就越多,你还犹豫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