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受德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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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守望与思索(1)

衣食住行在德国

民以食为天。即使在不闹饥荒的正常年份,此话如果用来讲我包括重庆在内的四川老乡,也千真万确。走遍全国乃至整个世界,恐怕哪儿也找不到像我所居住的成都有这么多的饭店餐馆,可以讲遍布城乡的旮旮旯旯,真是什么档次什么风味的都有。再说,川菜、川酒和重庆火锅已风行全国乃至整个世界,同样证明四川的饮食文化发达,四川人好吃,能吃,会吃。

记得差不多20年前有次乘火车,听见临座两位显然是三线建设内迁厂职工或者家属的女同志聊天,当谈到对四川人的印象时,其中一位便操着她地道的家乡口音,加重语气且鄙夷而不屑地说:“穿得来个个像瘪三,光晓得切!切!切!”

“切”者,吃也。从该女同志的话即可看出,中国之大,不同地域的人并不都“以食为天”,也有把穿着打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于是乎,在家里尽管只“切”臭豆腐下泡饭,出门却一定光鲜又时髦。这样倒好,女士们身材苗条,正合今日的时尚,却害得男同胞个个变成了细长细长的豆芽菜。若让四川人反过来评论评论,这就叫作“干绷”,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价值观和乐趣,我看还是谁也别说谁为好。一定要说的话,就检讨检讨自己。拿我现在居住的成都来讲,馆子真是越开越多,吃法越来越怪,四川人本来就矮,而今又“切得来”多了不少大腹便便的小胖子,不是也既丢面子又受罪吗?

“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活着。”这话好像出自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的一个剧中人之口,看来有些道理。即使吃也是生活享受之一种,却不可为贪图享受而丢面子、损健康、靡志气、误事业。好吃、能吃、会吃的四川老乡该有所节制。

对衣食住行的态度,反映着人们的价值观、生活观、人生观,因此必定会随着时代、社会制度和生活水平的变化而变化。

言归正传,在德国,人们又如何安排衣食住行呢?

先说一个总的印象:德国人生性理智而实际,这种民族性格无疑也表现在日常生活里,加之早在七八十年代经济已发展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因此对待衣食住行的态度,自然与刚刚才解决温饱问题的我们有很大不同。

衣,随意但须得体

按照我们习惯的顺序衣是第一,也就先讲。其实,在衣食住行这“生活四要”中,德国人刚好与我们相反,一般都把衣即穿戴打扮摆在最后一位。你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会发现人们的穿着多数挺随意,但却有个性。很难仅仅根据衣着分出贫富贵贱,似乎相互也很少注意人家穿戴什么。在公共场合如果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人,那多半是在银行或者政府机关坐班的职员。而且,衣着齐楚地来向你乞讨一个马克,“仅仅一个马克”的文明叫花子,我也遇见过不止一位。

女性上了年纪化妆多一些,年轻的基本不化妆,更极少有谁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设若有,那一定是在从事某种特殊的行业。多少年来女士们都喜欢深色调的衣服,年轻人中则一直流行牛仔装、T恤和夹克衫。因此,我们按国内的审美标准做了一件红色呢子大衣给女儿带去,结果在她那儿压了几年箱子又原样儿带了回来。

男同胞日常坚持穿西装打领带的只是政府首长、大企业家,以及一些老派的教授,如我在海德堡大学汉学系研修时的系主任德博先生;年轻的教授如我的好友顾彬则多少年都穿得和学生一样随便,虽然他也是一位系主任。

还有就是一些可谓领导时装潮流的演艺界人士,他们在诸如颁奖晚会之类抛头露面的场合自然都义不容辞地穿得耀眼夺目,一个比一个别出心裁,一个比一个煞费苦心,但平时一样也挺随意。例如每天都在荧屏上亮相的主持人,衣着风格随节目性质的变化而变化,总的看来却不像特别讲究,而是富于个性。似乎并没有时装店时装厂为他们提供赞助,让他们每次出场都一身挺括、崭新。

不过,德国人也并非压根儿不重衣着,而是看在什么场合。婚礼葬仪,生日晚会,外事接待,颁奖授勋,以及其他一些礼仪性质的交际、酬酢和庆祝活动,还是得衣冠齐楚。这时男士们多半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女士则各显神通,根据不同季节和白天晚上,穿着被视为礼服的不同色调的长裙。但是最最讲究,却还不是这些时候。

记得有一天傍晚七点多钟,我在海德堡老城的正街溜达,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叩击石块路的清脆足音,正感到奇怪,一群盛装男女已衣裙飘飘地从我身边走过。“啊,原来是赶去看演出的!”我推定。当然这儿说的不是看电影或马戏表演,听广场上举行的摇滚演唱会,而是上音乐厅欣赏古典音乐,或者上歌剧院听歌剧。

记得1984年曾在曼海姆的国家剧院,听过一场以席勒的名剧《堂·卡罗斯》改编的歌剧,对为保持演出时剧场绝对安静而不准拍照,幕间禁止入场等规定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更令我惊讶的却是上下半场之间休息的时候,聚集着观众的前厅里真个一片珠光宝气,男士们全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似乎难分轩轾,女士们却一个比一个穿戴得雍容华贵,漂亮阔绰,使人恍若置身一个大型的时装或者珠宝展示会。

相反,在旅游地还衣冠齐楚只会显得傻帽儿;而足蹬皮鞋,体育馆、健身房怕损坏它的木地板或者崴着您的脚,则会谢绝你入场。我本人就有过一次被拒之场外的教训。

也就是说,德国人并非完全不重穿着打扮,只是重的方式与我们不同,有时甚至也会出乎我们的意料,难以为我们理解接受罢了。

难以理解的例子如年轻一代的时髦一族,在今天仍严重受到美国亚文化的影响,女装在80年代刮过露肩风之后,又掀起了一轮露脐风。一天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位胖胖的小姐,上身的体恤短得几乎遮不住背脊,下边的黑色长裤腰浅得刚好还能系挂在胯骨上,衣裤之间便露出来巴掌多宽的肥白肌肤。这在今天本也平常,奇的只是白肉的正中还有点儿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忍不住好奇地用眼瞟了瞟,原是肚脐眼儿里嵌着一颗估计是人造的珍珠。我用“瞟”字,是如实记录自己当时的心态;而被瞟的她们,实在是巴不得吸引全车人——当然不包括上了年纪的我——的目光,让大家都好好看看的。

不光女士中有这等新潮、浪漫,青年男士也不乏穿戴怪异者。在前两年发型和穿戴都古怪、邋遢的“朋克”不再时兴以后,戴耳环什么的又开始流行起来,各种别出心裁的戴法已超过了本来拥有首饰专用权的女性。一次乘火车从别处回杜伊斯堡,打瞌睡的我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对面刚坐下一位粗壮结实的男子,已经三十来岁不再年轻了,身穿一件黑色T恤衫,头上戴着一副听音响的大号耳机,脸上……我不经意地看过两眼之后就再也不敢正视了:他老兄东一只西一只地在脸上戴着金属环子,耳垂上、鼻翼上较常见就不说了,眉梢上、鼻根上和下嘴唇中间还戴着!真不知道怎么好洗脸,怎么好吃喝?他坐在我对面旁若无人,倒是我感到很不好意思。面对这位老大不小还跟着年轻人扮酷以至于走火入魔的德国壮汉,我心里真是感到别扭、难受。这大概证明,本人确实老了。

一般说来,德国人讲究的是衣着得体,而非一味追求漂亮、时髦,更别提高级、华贵什么的了。平时则注重随意、舒适、健康,所以喜欢纯棉衣物,所以牛仔裤、T恤衫之类大行其道。一句话,除为了表示对艺术、对职业、对仪式、对主人的尊重而注意穿戴,平素都自己怎么舒服怎么穿,穿戴主要为了自己,穿戴什么完全是自己的事情,即使打扮再怪别人也不会和无权干涉。这,或许也是西方个人主义和个性自由的一种表现吧。

吃,营养而又卫生

德国人的吃,通常是我们中国人最难认同的。在吃的方面,他们花的时间、精力不如我们多,吃的花样也比较少,远不如我们花样百出,不断翻新,富于想象。

中国一个家庭主妇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搞好全家的伙食上,这在现代的德国妇女实在是不可理解。德国人吃的多半是从大小超市买来的熟食和冷冻食品,即使是鲜菜、鲜肉和半成品,加工也无须太多时间,因为炉灶、烤箱、微波炉用起来都省时而方便。一天之中,多半只是晚上下班后的一顿正餐需热吃,也比较丰盛,早上和中午为了不耽误工作,吃的内容和分量大都以疗饥、止渴和保持体力为限。

即使是比较丰盛的晚餐和宴客,除了喝一点酒,例如开胃酒、葡萄酒、啤酒、香槟之类,就只有一人一小碗汤、一份沙拉、一道作为主菜的肉食、一份饭后甜品,再加上做主食的面包、马铃薯、面条、米饭,如此而已。像中国宴席的十几道甚至几十道、上百道菜,在一般德国人看来不是天方夜谭,就是发了疯。因此我们在国内招待德国朋友,不管上什么馆子他们都挺满意,包括成都街边上的那些最大众化的小饭馆。

但是,并不能因此说德国人不重视吃,不讲究烹调艺术和饮食文化。德国有句谚语叫Die Liebe kommt durch den Magen.意即“爱情通过胃产生”,就是说饭菜做得可口能讨人喜欢。德国的饮食自有其味道,只是一开始我们不习惯而已。

比较而言,德国的早餐就既丰富又营养而且可口。单说面包店出售的新鲜面包,小麦或者大麦加上各种辅料如芝麻、葵花子、奶油、奶酪、葡萄干等等烤的,味道、花样总有十数种或者更多。我在德国,早上最喜欢吃抹人造黄油和栗子酱的新鲜酥脆的小面包。还有德国的吐司面包,特别是用三种乃至更多种谷物的面粉混合烤制的,不但结结实实,营养也不错。国内的面包则多数软不拉几的松软得跟蛋糕差不多,且一味的甜,偶尔吃着玩儿可以,当饭不行。

德国的早餐不但主食面包花样不少,抹面包的果酱和沙拉、夹面包的生熟肉片以及饮料也种类繁多。在德国的中等人家做客,早餐往往会摆满一桌子,叫习惯了早上一顿总是简单对付的中国客人无所适从。

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都吃奶制品很多,其中酸奶更有各种风味和各种添加成分,可以一大桶一大桶地买回家自己再调味道,也可一小纸杯一小纸杯地买来马上吃,真是十分方便。每次长途旅行或到户外野餐,我都不忘记带一杯两杯掺有碎核桃仁的,什么时候想吃都行,只要随身带个小调羹。

还有德国人的蛋糕做得呱呱叫,不只花色、品种、味道繁多,也真是好吃。在这方面,几乎每个主妇都有两手绝活儿,你去她们家里做客,如果不是在吃饭时间,主人往往会以茶点招待,讲究一点就会请你品尝家制的蛋糕。我曾应邀参加过一次幼儿园的家长联欢会,惊讶于妈妈们都端来一盘盘像盛开的鲜花一般美丽的蛋糕,整个活动几乎成了一个品尝自制蛋糕的评比会。

德国饮食的优点远远不止这些,但尽管如此,其主食和菜肴不对我们中国人特别是四川人的胃口,却毋庸讳言。此乃从小的饮食习惯使然,要完全适应确实不容易。所以一些短期访问的同胞会对天天西餐叫苦不迭,而长住的人还是要经常在家炒回锅肉、烧猪蹄子、涮火锅什么的。

一般而言,德国的吃更重视营养,更重视卫生和有利于健康,也就是注重吃的内涵。所以,食品包装上必定于醒目处注有可食用期限,以及配料比重和所含营养成分。所以,德国人蔬菜生吃多,为的是避免烧煮破坏营养。所以,不管平日或是节庆,德国人山吃海塞的情况很少。即使上餐馆,也是吃饱为止,万一所点的菜吃不完也真兜着走,不会大盘大盘地剩下。应该讲,这也是德意志民族讲求实际的性格,在饮食方面的表现。

反之,中国人在基本解决温饱以后,饮食更加强调所谓色、香、味、形,也即重视饱口福乃至眼福,把吃变成了一种享受乃至审美活动,因此也就不免以大摆宴席来显示自己的品位、身份和富有;至于吃得是否健康,是否铺张浪费,则似乎不在考虑之列。

那么,注重实际的德国人,是不是也有饮食文化呢?

当然有。不过,这文化在我们看来,也许又不够实际了。那就是他们十分重视饮食的环境、气氛、仪态和餐具。因此,每个城市总有一些历史悠久、古色古香、灯光柔和、气氛温馨的著名餐馆,如浮士德和魔鬼曾经光顾过的莱比锡市政厅地窖酒店,杜塞尔多夫的“猎人之家”牛排馆,维尔茨堡的城堡餐厅等等,成为该城饮食文化的标本。即使在一般的餐馆里,人们也显得文雅,交谈时尽量压低嗓门儿,绝无我们饭馆里的闹嚷嘈杂,更没谁旁若无人吆五喝六地猜拳行令。

由于实行了最低社会生活保障,对于广大德国人来说应该已不存在温饱问题,因为吃的花费可以很少很少,约莫两百马克就可满足一个人一月的基本需求。在城市里仍能见到的乞丐、流浪汉,多数不是游手好闲的酗酒者、吸毒者,就是来自外国的战争难民。

德国人很有口福,本身农业不怎么样,却吃四方食,诸如厄瓜多尔的香蕉,意大利的葡萄,美国的柑橘,泰国的大米,荷兰的乳制品等等。至于餐馆,也是世界各国的都有,其中又以意大利和我们中国的最多。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留学生毕业后很难找到固定工作,即使有博士头衔也只能开餐馆,直到近些年情况才开始好转。尽管如此,在一些没有大学的中小城市里,如果走在大街上遇见不像旅游者的中国人,那他或她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当地中国饭店的员工或者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