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暴和风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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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交谈

午夜是深深的海底,远处含混的

汽车声伴随幽暗的光从窗缝里钻进来,

到耳边时,像是静静地轰炸。

刚刚睡着了。可房间里的七嘴八舌

推醒我。它们谈论着大自然里的苦乐,

被砍伐、被挖掘的心灵。

大衣柜工匠们的雕花手艺在这一代

即将失传。即使技术高明得

像神的旨意都不能复原。瓷杯在枕边,

清水般清脆的惋惜里,

振动着波纹,是不停运动的雕塑。

丝质玩偶们学习、打坐、维持秩序,

它们再也不相信谁有高超的针脚

能把它的黑夜缝进它的眼睛。

兰花被单细致地将温暖收拢,

平展,躺下,普通的姿势就那么动人。

我闭着眼睛。睡不着了。

翻身下床,磨蹭到厨房倒一杯开水。

白色蒸汽的睡袍从水杯中溢出,

只有它在突破那个敞口的杯子。

铁锅、不同形状的刀、筷子,以及

经受不住抽油烟机强大风力的天花板

都在适应自己某部分的塌陷。我走出光亮,

进入隧道。黑色的不分彼此的狰狞

就在窗外,沉船也在。它们漂浮着,

抵抗着重力,掠过玻璃的尘埃。

它们哭诉着,对彼此说出最后的话,

当作末日,重造新生。从楼下传来的

吵架声,此时,他们一定把对方

当成了敌人。不然不会

这么歇斯底里地说出狠话,否定

过去所有的爱和激情。心痛吗?

当空中点亮的鱼儿滑过我的睫毛

朝芬芳的衣柜迈开步子。

它们钻进衣服里,贴在纱巾上。有几条

还跳进了玻璃缸里缓缓地游起来。

它们的语言犀利,让我脸红。

可是它们不能到达我不同时段的孤寂。

为何熄灭了灯,却能抵达最深。

走进卧室的时候,有一条鱼要跳进

我端着的热水杯,但是被我拒绝。

在过道,狭窄的路上,我遇到了

列宾和另一些巡回画派的画家。

他们嫌弃我,嘲笑我,向我泼

辣椒味儿的伏特加和细碎的直线。

我无话可说。自从我

来到北京就再也没有拿起画笔,

几次骄傲的冲动都没有战胜懒惰和恐惧。

我找理由避免与那个能够冲撞一切的

自我较量。我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我躺下。躺在沉船里,把手束在胸口。

闷热的空气封闭着无数的记忆。

那些鱼在冲撞我的身体,我被它们咬着

被它们抬起。轰然四散,然后聚集。

它们窃窃地催促。哎呀。快点快点。

这破烂的躯壳这迷惑的心这无奈的皱纹。

快点快点。它们像在抬一根木头

把我从海底抬起,让我浮动、上升。

客厅、厨房,还有卧室,这些乐器

在演奏那些酸和美的记忆。床、书架,

还有英文单词storm,在共鸣箱里

被即便很优美却平面化的旋律振荡。

它们正在下降。它们很快,就会钻进

淤泥。腐败、发酵成为气泡,破灭。

窗外树的枝叶窥视室内的影子——

它们落在床上,摇晃着钻进我的身体,

成为我不安的起源,让我对周围失去信任。

玉胚的鹰形雕塑在密谋着一个逃跑计划,

它不愿再独裁它的世界。

它说,它可能会回来。然后从窗口坠下。

窗台上,金钱树边缘,椭圆的构成

又生长一圈。真的吗?金属质感的声响

引发一场头脑风暴,鱼们绞尽脑汁去创意。

可是,只有光线照顾细小的感觉,

一直在这个空间,渗透进我的身体,

不紧不慢地把我充盈成一个发光体——

它一闭眼,就是夜晚;一睁眼,就是清晨。

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