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影子像个洞，深绿色的，
就在脚边，出门前被擦亮的皮鞋边缘。
提着电脑和装满文件的皮包，
边走，他边看着楼门前水泥地上的洞。
走到沙土地上，
走到草地上，走到了柏油路上，
穿过林荫道、树林，
又走到了停放自行车的停车场，
它都紧紧地跟着。
他讨厌这种长期黏着他的不可知、不可解，
被黑暗的力量拖住但不受到伤害的腻歪。
总有些东西是没办法甩掉的，
就像失恋后的落空和隐痛，
还有讨厌的同事的小报告、多事领导的训斥。
是的。他差点破口大骂。
跳到高处是否可以远离它的幽深？
心想着这绝不可能但还是跳了起来。
洞确实小了，可更圆、更深、更可怕。
热风从脸颊划过，双脚落地的时候，
他有一阵恍惚，差点就站不稳了，
差一点就掉进去。
他胆战地退后一小步，洞也跟着退后。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么恐怖的玩意呢。
站在边上得当心一点儿，活了三十年，
一直都在危险的洞口蹓跶呢。
他整理了一下车筐里的文件，
推着车走出停车场。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健身器材旁抽泣，
刚买了菜，却一直没进家门。
她脚下也有个洞。起身走过台阶的时候，
一块抹布深陷却在擦拭边沿。
啊，深绿色的洞是深绿色的痛苦，
他恍然大悟。可是他自己觉得
挺好的啊，挺感恩的啊。
快要蜷缩成一团的老头，
满脸幸福的老太太，时尚范儿的年轻人，
甬道上的人脚下都有一个洞。
他放下怯懦，停下来
站在那儿，站在痛苦的边上。
他突然发现，就连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脚下也有一个洞，也是深绿色的。
那幽幽的洞跟随着孩子的身体，
像不自主的树叶在水中漂动，
差点摔倒，但被自己双腿的力量扶正，
刚才变形的洞又变得滚圆。
他放心地接受了，可他怀疑
这个洞是天生的，这种苦也是天生的，
从头部形成，是深红色的，
往下逐渐变淡，在腰间是褐色的，
落在脚下是深绿色的。
他拾起一块石子，想扔进去，
想听见石子撞击石壁时遥远的回声
在深不见底的洞中发出空响。
这是他小时候的乐趣，扔下之后
静静等待，能听见“砰”的一声
水花落尽后的平静，还能判断水面的深度。
算了。还是别知道吧。
他放下手。扔在水泥地上的石头，
噼里啪啦地滚了出去。
跨上自行车，飞奔着去签一份租房协议。
（那对磨磨叽叽的男女挑剔、刻薄，
已经看了十多套房子，才交租金。）
他出了小区的大门，马路更加刺眼。
哦，明亮的地方，洞会更深。
他发现大街上的每个人都拥有一个，
打伞的人也有。他真的很想摆脱。
接受了，还是想摆脱这幽灵般的纠缠。
可他越想这件事，越是被痛苦洞穿。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