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笑着说:『你知道吗?在这座山的悬崖尽头,有一种会发光的花,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只要看到它的光,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一
习若瑶安静地躺在医务室的床榻上,时光仿佛倒流,画面回到了她第一天被南谦泽带来江湖学院时昏倒的那一刻。
程韵冰黛眉轻皱,拔掉了习若瑶胳膊上的两枚金属标签。
程韵冰伸手探测着习若瑶的鼻息,侧着脸静听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又将手伸到习若瑶颈下,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拿开,她的视线飘向校长,一字未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金属标签上的麻醉剂剂量巨大,已经给习若瑶的感知系统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她的昏迷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程韵冰没有把这些情况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因为这并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绝尘师太正色道:“我早就说过,江湖学院的生源一定要把好关,在综合评估后按等级划分,不能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招进来,一来拉低了学校的层次,二来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现在果然出事了吧!当初就不应该开放式招生,现在改也来得及,什么来路不明的学生,统统撵出去,江湖就彻底清静了。”
其他几位老师也或多或少地表示赞同并附和绝尘师太的意见。
校长将目光投向了白影。
白影冷冷地道:“最大的危险就是失控……”
校长挑了挑眉毛:“那你们的意思,要除掉习若瑶?”
一众老师都沉默不语,没人愿意接这个话茬儿。
只有绝尘师太说道:“难不成还要把她保护起来吗?除掉她,是为整个江湖负责!绝对不能儿戏!”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地补充道,“她本来也是魔教妖女,哼!”
校长叹了口气。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样,没有人肯在这时候发出一点儿反对的声音。人类为了自保而呈现出天性中的丑恶。
习若瑶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但此时她却因为一枚小金球变成了人人恐惧的怪物,在无力对抗的情况下,没人希望她醒来,人们甚至更希望在她昏迷的时候直接了结了她,这样习若瑶也能少些痛苦,不是吗?
谁来下手?
这个问题没有人问出口,但所有人的眼睛都同时望向了校长,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执着、不安、恐惧等情绪。
校长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也许还有办法……”
闻听此言,绝尘师太突然拔剑,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剑刺向昏迷中的习若瑶。
校长的态度不够坚决,外在的变数又太多,如果习若瑶醒来,江湖中每个人都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在这种小概率事件面前,绝对不能心慈手软!既然没人愿意当这个恶人,就由她来出手好了。
“当啷!”绝尘师太的剑被人挡了下来,剑尖离习若瑶的心脏仅一寸之遥。
习采薇一向没正形的脸上此时寒霜笼罩,她冷笑道:“真以为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吗?”
绝尘师太的长剑正和习采薇手中的软剑绞成一团。绝尘师太心中暗惊,习采薇手中的软剑通体泛出一种碧光,剑气中夹杂着一种年代久远的杀气,似乎剑身染血无数,两刃相交之际,软剑发出低低的啸叫,仿佛兴奋不已。
绝尘师太手中的剑已属精工之器,却在习采薇的软剑面前黯然失色。
绝尘师太移开长剑,凛然道:“有就更好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省得别人动手了。”绝尘师太将长剑一撤,立于床侧,盯着习采薇的眼睛。
习采薇淡淡一笑,轻声回应道:“好啊!”
话音未落,习采薇的软剑已经刺到了绝尘师太的胸前。
“啪啪啪”,三道剑花闪过,习采薇已经和绝尘师太又过了三记剑招。
两个人互不相让,上下翻飞,绝尘师太心中不平,习采薇心下不忿,一个要杀,一个要护,战成了一团。
屋内的其他人纷纷退开,高手过招哪里容得上别人插手,况且众人此时各怀心思,一是想看看校长的态度如何,二是摸摸习采薇的底细再做打算。
毕竟江湖学院虽然表面上只是一所学校,其实牵扯到各门各派的未来和势力,一直是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暗涌。
绝尘师太将习采薇逼到墙角,习采薇翻身飞起,一记望月对吟将绝尘师太的力道反击回去,绝尘师太落点不稳,撞碎了窗户飞到屋外才停了下来。
习采薇并没打算收手,紧追其后,飞出窗外,在二层的瓦檐上蜻蜓点水迎风而立,一记青松迎客剑指绝尘师太。
白影神色一凛,身形一晃,加入战局,与绝尘师太配合,左右夹击习采薇。
“习采薇,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白影面如寒霜。
习采薇冷笑一声,挑剑便刺。
众人跟着三个人来到门外,大叔拎着啤酒罐也倚在门廊下观战。
习采薇一记虚招,引得绝尘师太近身上前,结果习采薇突然虚招变实,剑花一晃,本应反挑向白影的剑身居然直砍绝尘师太的右臂。
绝尘师太心下一惊,来不及变换招式,只能撤身反挡,想不到习采薇借机再下一招,瞬间挑飞了绝尘师太的长剑。
长剑跌落到大叔脚下,撞疼了大叔的脚踝,他一口啤酒喷了出来。
“谁这么差劲?没看见我喝酒呢?想呛死我啊?”大叔对着绝尘师太嚷嚷道。
绝尘师太丢了剑脸上无光,本来就脸颊泛红,大叔此时又故意为难她,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以掌代剑,再次袭向习采薇。
大叔捡起脚边的剑拦住绝尘师太问道:“这是不是你的剑啊?怎么?连声‘对不起’也不会讲吗?”
看到大叔替习采薇挡住绝尘师太,白影脸色非常难看,她眉头一皱,袖中暗风鼓动,几道寒光直射习采薇。
大叔反手将剑一扔:“不说话我就把它扔了。”
“当啷”,大叔扔掉绝尘师太的剑恰好挡住了白影射向习采薇的暗器,仿佛他身后长了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白影的脸色更加难看。
习采薇趁机一步上前,软剑直直压住了白影的颈项,白影一动也不能动。
校长此时慢悠悠地说道:“有话慢慢商量,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嘛……”
习采薇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想要动习若瑶的人,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众人此时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突然,程韵冰跑了出来,对着大叔急匆匆地喊道:“小武出事了!”
二
醒来的武乾清不停地呻吟,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脑袋在床榻上不停地翻滚,双腿乱蹬,程韵冰想要上前检查却完全无法靠近,只好跑出去喊人。
大叔冲进来想要按住武乾清的双手,却被他挣脱,反被踢了一个跟头。
习采薇赶紧冲上来帮大叔的忙,白影和绝尘师太等人并没有上前,而是站在门外观察。
武乾清从床上翻滚下来,踢翻了茶几,程韵冰准备的医疗器具都散落在地,校长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也没有作声。
“小武!小武!”大叔总算瞅住一个空隙,一把按住了武乾清的胳膊。
习采薇也随后配合,用一条丝带紧紧缠住了武乾清的双腿,他的脸总算露了出来。
可是对于大叔的呼唤,武乾清像是一点儿也听不到,他双目紧闭,眼圈发黑,尽管被大叔和习采薇控制住,他还是在狠命地挣扎,想要摆脱束缚,脸颊涨得紫红,手腕和脚踝几处已经快要渗出血来,可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咬牙低吼着。
“这又是怎么了?”绝尘师太的语气有些烦躁,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不测的事情,她不想再有什么意外。
程韵冰趁着武乾清仰面向上的时机,飞身跃到近前,伸手迅速击中武乾清胸前的大穴,稳住心脉,缓缓地将真气输入,护住心神,帮武乾清恢复神志。
随着程韵冰的真气逐渐在武乾清体内游走扩散,他痛苦的呻吟声慢慢降低,但依然有挣扎的举动。程韵冰内力有限,真气在武乾清体内似乎遇到了障碍,她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眉头紧皱,好像很吃力似的。
就在大叔刚刚想要松一口气,习采薇想要放开武乾清的时候,武乾清突然大叫一声,甩开了大叔,一掌击中了正前方的程韵冰。
程韵冰正在用真气为他疗伤,丝毫没有料到会遭此突袭,整个人内息瞬间大乱,一口血喷了出来。
“小武!小武!”大叔再次擒住武乾清的双手,防止他再伤人。
可是武乾清似乎疯了一样,大声喊叫,想要挣脱。
校长刚想有所动作,白影整个人已经落到了程韵冰身后,“啪”的一声,单掌贴上了程韵冰的后背,一股内力透入程韵冰体内。
有了白影的帮忙,程韵冰总算控制住了紊乱的内息,并且再次加大了输进武乾清身体的内力,对方的挣扎再次减缓,程韵冰想要继续发力打通他的心脉,却余力不足。
白影察觉到了程韵冰的异常,双掌一齐贴上程韵冰的后背,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程韵冰体内,推动程韵冰的内力更加快速地输入武乾清体内。
“啊——”武乾清一声惨叫。
“啪啪”,两道小小的银光从武乾清的眼中飞出,擦着程韵冰的脸颊飞入木柱。
武乾清不再挣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失去了支撑,瘫倒在地。大叔和习采薇同时扶住了他。
程韵冰也随之一软,撤回了自己的内力,白影轻轻在身后扶住了她。
“多谢。”程韵冰轻轻侧脸,低声向白影道谢。
白影只随意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开。
程韵冰走到木柱那里,轻轻拔下那两根泛着绿色磷光的银针,交给校长。
“就是这两根银针,带有剧毒,不知什么时候射入小武的眼内,干扰了他的心神,”程韵冰轻轻捻开银针,对着众人说,“现在小武的情况暂时控制住了,我刚才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不然此时他已经心神尽丧,变成了疯子。”
“多谢!”大叔是接着程韵冰的话道谢,可是眼神却望向了白影。
白影的脸颊微微一热,抱臂望着窗外,只当作完全没听到大叔的话。
“可是……”程韵冰黛眉轻蹙,“小武身上的余毒未清,现在的好转只是暂时的,还需要配制解药才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大叔脸上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拍了拍程韵冰的肩膀:“解药这种小事,就交给你了,我留在这儿也是碍手碍脚,就先走啦……”
程韵冰却追着大叔问道:“是何门何派的人伤了小武?解药的制作需要不少时间,如果知道毒药的大概成分……”
大叔一脸无辜地望着她说:“我也不知道。”
程韵冰看着手中的银针,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波动,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
其他人都离开后,程韵冰收拾了一堆珍稀药丸,端着木匣去看习若瑶,刚一转身,发现校长还坐在茶几旁。
程韵冰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九转摄神香,”校长也没有叫程韵冰停下来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说,“如此珍贵的灵药,濒死之人也能被唤醒吧?不过,你有把握在唤醒她之后能治好她?不然的话,你可就是把全校师生的性命都当儿戏了……”
程韵冰咬了咬嘴唇,依然没有说话,继续往外走。
她知道校长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偷偷想要唤醒习若瑶的事情被校长察觉了,虽然对于习若瑶身上的蛊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她等不及了,再拖下去习若瑶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校长端起杯茶,闭上眼睛品了起来,一边品一边自言自语道:“江湖啊江湖,什么时候风平浪静,也就不是江湖了……”
他望着窗外的一枝桃花,思绪仿佛回了很久以前……
突然“啪”的一声响,程韵冰手里的木匣跌落,她一脸惊慌地跑回校长面前,急促地说道:“校长,不好了!瑶瑶她……”
“她怎么了?”校长站了起来。
“她不见了!”程韵冰焦急地跺脚。
校长眯起了眼睛。
太大意了!应该是有人趁着刚才习采薇和绝尘师太混战的时候溜了进来,偷偷带走了习若瑶。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居然做得如此无声无息,来人的功力不可小觑。但是到底是谁带走了习若瑶,对方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三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清风撩动着云层起舞,斑驳的光影如调皮的精灵跳动着,将绵延如盘龙般的山脉唤醒。
薄雾渐退,潺潺的山泉奏响动人的乐曲,一辆马车沿着河道向山脚下缓缓前行。
绕过一处山脊,沿着来时的方向反向而行,穿过一道狭长的山涧,来到一处山坳,这里四面环山,仅有一条通道连接外面的世界。山坳中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数间高低不一的竹屋若隐若现。
这里是一处隐秘的苗疆村落。
一队身着青色扎染布衣的精壮青年守在村落的入口处,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为首的名叫乌蒙,是守卫队长,宽阔的额头上两道剑眉斜飞,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肤色黝黑。他头上的布巾斜插着一排羽毛,胸前挂着兽骨穿成的项链,右手紧握腰间嵌有宝石的弯刀。
山涧中的鸟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扰,叽叽喳喳地扑棱着翅膀飞入高空。
乌蒙注意到了鸟儿的动向,眉头轻轻一皱,站直了身形。
马蹄声踏破云雾,马车轻松地穿过入口,来到了村落,停在了守卫队的面前。
车夫挑开车帘,一根拐杖伸出,接着便是满头银发,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钻出了马车。
“陈管家!”乌蒙一挥手,两名守卫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
陈管家轻轻点了点头。
车帘再次挑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乌黑的头发,小巧的脸庞,一丝表情也没有的柳欣雨跟着跳出了马车,她跟在陈管家身后,向着村落走去。
“慢着!”乌蒙一挥手,守卫们将陈管家和柳欣雨围了起来。
陈管家拄着拐杖,慢慢抬眼,望向乌蒙。
乌蒙没有看他,反而盯着柳欣雨,大声道:“首领有令!拿下她!”
短刀,长矛,齐齐对准了柳欣雨。
她娇小柔弱的身材在这一队守卫的包围下,显得那么孤单、无助,而她背后的兵器——方天画戟,像是随时要把她压垮一样。
明晃晃的兵刃在柳欣雨眼前闪成一片银光,她本该伸手到背后抽出兵器,将这些守卫一一打翻在地,可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口中没有声音,就连眼神都是那么空洞。
乌蒙看到柳欣雨没有反抗,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管家看了一眼柳欣雨,扭过头一步一步地向村落走去。
乌蒙见陈管家也没有为柳欣雨求情,只得上前,一把按住了柳欣雨的肩头,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一掌击飞的打算,可是柳欣雨依然没有出手。
乌蒙押住了她,她娇柔的脸庞上总算有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送到后山水牢,听候首领发落!”乌蒙和守卫们押着柳欣雨刚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陈管家停下脚步,对乌蒙命令道:“马车里还有一个人,派人把她送到一处僻静的屋子里,好好照顾。”
“是!”乌蒙压下心头的疑惑,吩咐属下照做。
有两名守卫走向马车,掀起车帘,看到里面躺着一名身着红色衣裙的少女——习若瑶,她双眉细长,脸色白净,五官大气,即使昏迷着也难掩眉宇间一股淡淡的隐忍之意。
柳欣雨的眼神落到了昏迷少女的身上,她的双腕又重新贴上了金属标签,那是离开江湖之前她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而做的措施。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欣雨觉得习若瑶根本就没有昏迷,她醒着,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醒,她唇畔微微扬起的弧度,是她向这个世界发出的冷笑。
柳欣雨觉得后背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脊梁,她刚想要转身走向习若瑶一探究竟,却被几名守卫押着走向后山,送往水牢。
“首领!”陈管家对端坐在正堂中央的男人行礼,首领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老人,柳欣雨是他唯一的女儿,而此时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女儿归来的笑容,反而满脸愁容。
“陈管家,快请坐。”首领客套地寒暄着,“这一路辛苦了……”
陈管家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摆设,他的目光深邃,充满了眷恋,仿佛久别重逢一般,轻声道:“我……回来了……”
首领知道,陈管家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对着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对于陈管家的异常举动,他早已见怪不怪,随口对婢女吩咐道:“传我的话,准备一桌好菜,我要给陈管家接风。”
婢女领命退下,与刚走进来的大巫祝擦身而过。
大巫祝身穿一套黑紫色的刺绣锦衣,外罩着黑色披风,头上裹着深紫色的锦布,额头上画着深红色的图案,像是斜交叉着的两只眼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感。
“首领!”大巫祝手持月牙法杖缓缓走上前来。
“大巫祝,陈管家回来了。”首领言辞之间除了客套,更有几分忌惮。
大巫祝向陈管家躬身行礼。
“报!首领!已按您的吩咐将小姐关进了后山水牢,听候发落!”乌蒙单膝跪下,向首领汇报刚才的事情。
首领摆了摆手,示意乌蒙退下。
“首领……”陈管家缓缓开口道,“小雨在晴苑已经尽力了,蛊王的遗失,完全是个意外,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的话,那老朽才是该领罚的那一个。”
首领看了一眼大巫祝,后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首领对陈管家道:“陈管家,此言差矣!您德高望重,屡次助我族人度过危机,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小女不懂事,有负先古族人的厚爱,惹下此等大祸,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大巫祝也跟着道:“先古有训,神之觉醒,乃我族中第一等大事,若有延误,必将祸及全族!不可轻饶!如果不按古训惩处,怕族人不服,更怕天降不测!”
陈管家淡淡地看了大巫祝一眼,后者神情执着,语气郑重。苗人信奉万物有灵,崇拜自然,祀奉祖先,巫术盛行。大巫祝在族中的位置,可谓无人能及,连首领都要让他三分,此时他说出上古族训,陈管家也不好与之正面冲突,便不再作声。
婢女上前行礼道:“首领,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首领命令道:“上菜!今天我要与陈管家和大巫祝喝个痛快!”
四
石壁上一道飞流而下的小瀑布积水成潭,潭水冰凉刺骨,夏日倒是乘凉的好地方,但是此处地势低下,水流湍急,不知道是哪一代人稍加利用,在潭水上建了一个木笼,悬空于瀑布下方,便将一处美景变成了水牢。
建造水牢的木笼是一种稀有的铁木,质地厚重、密实,且表皮含有大量油脂,虽是木质,却浸水百年不朽,比钢铁更甚。
按照族人的规矩,关入水牢的人应该在此处饱受潭水浸泡的痛楚,直至惩罚结束或者生命终止。可是由于山寨久旱无雨,瀑布的水流减少了很多,潭水也没有往年深幽,本该浸入水中的木笼此时却高悬于水面上方。因此柳欣雨只是屈身抱膝坐在笼中,目光放空,呆呆地望着飞溅的瀑布。
她在木笼里已经坐了一天一夜,没有人来看她,也没有人来送水送饭,族人像是已经把她忘了一样。
乌蒙的身影出现在潭水边的岩石上,他没带其他守卫,只身前来。
柳欣雨头都没有转,眼神依然放空。不管乌蒙是只身前来还是带队前来,对她都没什么影响,她觉得待在这个木笼里很放松,她没打算逃走。
乌蒙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他才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对准木笼扔了过去。
“啪!”有什么东西飞来,柳欣雨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个白花花的“暗器”。
馒头?她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一愣。这算什么暗器?还带着热乎乎的温度。
乌蒙转过脸去,脸颊涨得微红,略显别扭地说:“我娘一定要我带来给你吃,我犟不过她,只能照办。”
“我不饿。”柳欣雨继续发呆。
“我劝你还是吃点儿东西吧!”乌蒙的脸庞显得有点儿焦急,“大巫祝震怒,首领很生气,神族的复苏居然被你搞砸了,到处都在传噩运降临的事情,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罚你呢,你居然傻乎乎地跑回村落,自己送上门让人收拾,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柳欣雨看着乌蒙的脸,嘴角居然微微扬起,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同样的脸孔,同样的焦急,只是那时候的他,满脸都是孩子气……
“呜,还给我,呜呜,还给我……”还是小女孩的柳欣雨一边哭一边追着小男孩跑。
小男孩刚刚抢了她的布娃娃,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扔来扔去,引得小雨着急地追着他跑,还急哭了。可是他偏偏不还给她,他就是想欺负她,谁让她总是比其他小朋友更能得到大人们的爱护?
这个嫉妒着小雨的小男孩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结实的骨骼,看得出将来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他不是别人,正是村落里最调皮的孩子乌蒙。
“放肆!”大巫祝出现了,从乌蒙手里夺回了那个布娃娃,还给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雨。
以乌蒙为首的一群男孩都被罚了,大巫祝责令守卫将他们各打了十杖,乌蒙则被打了二十杖,因为他是罪魁祸首。
“真是反了你了!”打完后,大巫祝罚乌蒙跪在小雨面前,继续数落着他,“看清楚,这个小女孩可不是你能欺负的人,从今天起你就要保护她,哪怕牺牲你的生命也要守护她周全,听明白了吗?”
被打得屁股几乎开花的乌蒙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不敢直视小雨的眼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女孩突然就变成了他要牺牲生命保护的对象呢?
但是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敢欺负她,甚至好多天也不敢靠近她。
直到有一天,乌蒙看到她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松树上发呆。
“你想什么呢?”乌蒙慢慢地向她靠过去。
小雨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笑着说:“你知道吗?在这座山的悬崖尽头,有一种会发光的花,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只要看到它的光,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又是听大巫祝说的?”乌蒙靠近她的时候,忍不住又从她手里夺走了摇扇。
其实这把摇扇只是比普通的扇子更精致一些,画了一些画,写了几个字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小雨这回没有生气,也没急着要回自己的摇扇,而是一脸天真地望着乌蒙,眨着大眼睛继续说:“如果能看一眼多好啊。”
“为什么?”乌蒙用摇扇敲她的头。
“因为……”她扭过头来,捂着被敲的地方,认真地回答道,“因为再也不会做噩梦了啊!”
“你经常做噩梦?”乌蒙追问。
小雨沉默了。
“嘁!胆小鬼!”乌蒙把摇扇扔给小雨便跑掉了。
三天后,失踪的乌蒙被上山采药的人发现,摔落在山谷中,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断了,吐了很多血,可是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束奇异的花。多亏了这花,采药人才会在傍晚回家的路上发现他,因为在漆黑一片的山谷中,这花居然闪着金光,像太阳一样耀眼。
乌蒙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捡回了一条命,从那天起,村落里便多了一种夜晚会发光的花,大巫祝说,它的名字叫引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