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前的薄纱,柔和地洒进屋里,也映照在那张柔软的小床上。
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室温设定在舒适宜人的二十六摄氏度,但是床铺上的少年,却紧紧地皱着眉头。工子抱着轻薄的蚕丝被,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睡梦中的他,额头上已沁出一层晶莹的汗珠。
沉溺在梦境中的少年,此时正被梦魇所困扰——
工子梦见了那座翠绿色的山岭,梦见了漫山遍野的洋草果树,梦见了再熟悉不过的泥泞的山间小道。周围是一团混沌的烟雾,只有那条由碎石和泥土堆积的土路,是那么清晰。
梦境中的他站定在山路上,迟迟不敢抬起脚,犹犹豫豫地踌躇着要不要踏上回家的路。
“你个死小孩,欠揍啊!”
突然,一个熟悉而凶悍的声音,划破了林间的静谧。工子惊恐地抬起眼,看见母亲赵月正站在土路的前方,她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竹扫帚,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随时都会一扫帚抽下来。
“咣当——”
一阵清脆的响声,小路前方的妈妈,不知何时变成了手持酒瓶的爸爸。喝得满脸通红的张大伟,微醺地向他走来,摇摇晃晃的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酒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响,让工子畏缩地退后了一步。而就在这时,爸爸又扬起酒瓶,重重地向他砸来。工子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在无尽的迷雾中,工子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快逃”这个简单的想法。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里。就在他开始疑惑,茫然地停下脚步的时候,突然,前方的迷雾逐渐散去,露出了一座两层的小楼。
那是一栋精致的联排别墅,蔚蓝的天幕下,绿色外墙的小楼显得那么清新,那么亮丽。工子认出那是裴爸爸和丁妈妈的家,他狂喜地向小楼跑去,可突然,一个黑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卑鄙!无耻!”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穿着初见时那套运动服,裴嘉元横眉怒目,冲工子扬起了拳头:
“你是个小偷!”
在嘉元大声怒骂的时候,都市少年的身侧,出现了带着自己一起疯一起玩游戏的徐海天。戴眼镜的圆脸男孩冲他吐了一口口水:
“呸!小偷!”
紧接着,裴爸爸和丁妈妈也出现在嘉元的身边,向来温和的裴爸爸、美丽温柔的丁妈妈,此时对着工子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小偷!”
“坏孩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工子大声反驳,他慌张地摆动双手,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面前的嘉元、海天、裴爸爸和丁妈妈,却丝毫不听他的解释,只是一遍一遍地唾弃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小偷”两个字。
工子急得快哭了,他冲上前,想去拉裴爸爸和丁妈妈的手。可此时,那个游戏里的粉裙少女,却挥舞着红色的丝绸扇子,挡在他的面前:
“小偷,骗子,你根本不是啸天一剑!”
说完,绿芸儿、徐海天、裴爸爸、丁妈妈、嘉元,他们统统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远方,再也不理会哭喊着的工子。
……
“不!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坏孩子!”
哭喊着的工子,猛地直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温馨有趣的小天地。窗外银色的夜光,映照在一头冷汗的少年身上。蹲在书架上的蜘蛛侠,目不转睛地望着床铺上的少年,像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工子茫然地瞪大眼。梦境里那可怕的感觉,还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想到裴爸爸和丁妈妈骂他是“坏孩子”,想到绿芸儿说他是“骗子”,想到徐海天唾弃的眼神,想到嘉元那句愤怒的“你是个小偷”……工子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在蚕丝被上,晕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圈圈。
嘉元说得对,他是个小偷,彻头彻尾的小偷……
他偷了嘉元的爸爸,偷了嘉元的妈妈,偷了嘉元的好朋友,偷了嘉元的游戏角色……就连送给绿芸儿的装备,都是他偷用嘉元的金币买的……他成了卑鄙的坏孩子,成了一个无耻的小偷……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和嘉元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嘉元能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能有跟他一起玩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海天,能有让所有人崇拜的角色……而他,只能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家里,忍受着爸爸妈妈的打骂呢……
为什么?凭什么?
少年呜咽起来,刻意压抑的哭声,在黑暗而宁静的小屋里,徘徊不去。
纷纷杂杂的思绪,在少年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愧疚、自责、后悔,混合着痛苦和不甘,各种负面的情绪,吞噬了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
不要,他不要离开这个家,他不要离开裴爸爸和丁妈妈,不要离开海天和绿芸儿……他再也不要过那种受人鄙视、被大宝骂“穷”的日子了……他想成为那个受人敬仰的大侠,他想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帮主……
明明是一样的,他和嘉元明明是一样的,为什么嘉元能够拥有这一切?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少年痛苦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来自头皮的痛觉渐渐驱散了心中的悲伤。那些愧疚的情感,被一遍又一遍的疑问,驱逐到了心的角落,只剩下沸反盈天的“不甘心”三个字,彻彻底底地占据了少年的整个心房。
工子放下了抱头的双手,他抬起胳膊,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渐渐地,少年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小小的拳头,暗暗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工子爬起身,连鞋子也没有穿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出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主卧室的门。
看着裴爸爸和丁妈妈躺在大床上,睡得正香,工子轻手轻脚地走向床头柜,手伸向了矮柜上的手机。
沉睡中的裴文韬和丁琳丝毫不知道,身边的少年正将他二人的手机偷偷地攥紧在了手心里。
得手的工子,将两部手机偷偷藏在身后,就这么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主卧室,并且悄悄地关上了房门。
卧室门被关闭的刹那,少年松了一口气。他攥紧了两部手机,急速奔向卫生间,就像是有无形的鬼怪在他身后追赶一样。
然后,冲进浴室的他,掀开了洁白的马桶盖,将手机丢进了马桶里。
他伸出手,郑重地按下了银色的按钮。
“呼啦”一声,水箱中涌出纯净的水流,巨大的吸力瞬间将两部手机吸进了下水道里。
工子默默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马桶,直到水流逐渐平静下来,他才无言地转过身。
攥紧小小的拳头,工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灯映照出少年挺直的脊背,映照出他坚定的步伐,也映得那张严肃的小脸格外惨白。
从现在起,他就是裴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