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5中国年度报告文学(全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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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冷湖那个地方(3)

昆特依湖位于敦茫公路南侧,形状像一个椭圆,沿北西—南东方向延伸。湖边金黄色的芦苇铺天盖地地疯长,泛着微波的湖水呈现一种宝石蓝色,世外桃源,山光湖影,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青海石油报》摄影记者雷力鸣曾经拍摄了一张彩色照片《冷湖》,见于舒同题签的《柴达木石油画册》,画面上的四峰骆驼我没有看到过。直到写作这篇文章,查阅《冷湖镇志》,我才知道养育冷湖人的水源,并不是昆特依湖,而是离它不远的奎屯诺尔湖,惭愧!惭愧!

冷湖镇东南还有德宗马海湖、牛郎织女湖,镇西有七个小湖相连的钾湖,我都只是远远地眺望而无缘涉足。另外,养育冷湖大地的河流有哈勒腾河、泉集河,以及安南坝山沟谷溪水等。

冷湖镇

地处柴达木盆地西北缘,沟通青海西部与新疆、甘肃两省区的结合点。地理坐标:东经92°08′—94°30′,北纬37°46′—39°18′,全境总面积17460平方公里。全国日照时数最长、光能辐射最大的地区,也是多风和风力较大的地区之一。气候寒冷干燥,昼夜温差大,四季不分明,年平均气温1.4℃,年降水量17.8毫米,年蒸发量3137.3毫米。冷湖地区历史上无建置,直至清雍正三年(1725),编定青海蒙古29旗时,该地属和硕特北右末旗9个陶海(相当于旗下属的乡级机构)之一赛什腾陶海驻牧地。新中国成立后先后经历过冷湖办事处、冷湖市、冷湖镇乃至如今的冷湖行政委员会(县级机构)的反复,但人们习惯上仍称冷湖镇。曾经号称“石油城”,由老基地、四号、五号3个小镇组成。北距敦煌257公里,东距大柴旦267公里,西距花土沟298公里,南距格尔木450公里。

只要读过著名作家、原《人民文学》副主编肖复兴先生的文章,听到他明亮清脆的男中音,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心地纯净待人真诚的好人。当年央视倪萍朗诵他的散文名作《母亲》,现场和荧屏前所有人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股巨大的无私的爱弥漫在中国的天空。我结识的作家可能有数千人,其中中国作协会员在一两千人之间,公允地说,肖复兴不愧为才华横溢、温润如玉的真君子。

因为胞弟肖复华在冷湖油田工作,也因为写作报告文学的需要,他曾经先后四进柴达木,分别是1981、1985、1997、2012年。可惜这四个时间段我都不在冷湖,因而缘悭一面。直到2013年策展“诗文风流·翰墨飘香——中国作家书画作品展”,我才通过肖复华夫人周宏大姐与他联系上,并得到一书一画的鼎力支持。

肖复兴虽然没有在柴达木工作过,但是对柴达木尤其是冷湖的深厚感情,始终感染着离开或还留在柴达木的石油人。列入《柴达木文史丛书》的《柴达木作证》,遴选了他当年发表在《文汇月刊》上的诸多名篇,譬如《柴达木传说》《柴达木作证》《留给柴达木的歌》,以及后来的《油城冷湖吟》《冷湖之春》,字里行间那样的温馨美妙,那样的感人肺腑,即便读了无数次,我的眼眶都是湿润的。他不单能够唤起我与他一起见证冷湖的历史,更可以触摸到他和冷湖人共同的心跳,以及我们留在冷湖各自不同的足迹。

老基地

1955年初夏,地质部石油普查大队(代号632)一分队的30名同志,首先深入到了赛什腾山下,在这块亘古无人的戈壁滩上,留下了第一行足迹。他们最开始的落脚点,就是日后的老基地。位于冷湖四号以北方向,相距11公里。始建于1956年春,1958年以前也是一座帐篷城。1982年才有了一栋两层办公楼,其余的仍是砖木结构房。有东西、南北方向两条街道,设有商店、银行、粮站、邮局和影院,镇区面积约1.2平方公里。按照油田生产布局,老基地曾经有运输处、器材处、机修厂三个二级单位,职工家属加起来有五六千人。

1992年9月23日下午,雨后的天空挂着一道彩虹,我离开冷湖调回家乡湖南,运输处党委书记赵清银为我派车相送。车子到了苏干湖畔,我让司机停了下来,回头向老基地方向投去刻骨铭心的一瞥。

老基地有我的甜蜜,也有我的酸楚;有我的美好,更有我的痛苦。老基地于我是一种不堪回首的记忆,我的初恋就发生在那个小小的门诊部,我早年的成败荣辱曾经险系于那个女药剂师。她是石油技校校花,当然也是一个好人,但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湘江九转九回,我们九谈九散,最终“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湖南伢子,整天生活在美妙玄幻的诗意想象之中,孰料后来一诗成谶。我在中篇小说《眺望似水流年》的开头,曾经征引用过这样一首诗,相信许多读者业已读过。诗曰:

我不去想会怎样结束,

既然幕已拉开了,

就要愉快地演出;

既然玫瑰花已在身边,

就要尽情地吮吸甘露;

既然小船已经离了岸,

哪怕驶向荒岛也不会单孤;

既然已在荆棘中匍行,

就不必害怕毒蛇和猛虎。

啊,春天已在频频地招手!

不用去担心冬天的冷酷,

灵魂从来不想升上天堂,

时刻准备被世俗放逐。

当整个剧场已空无一人,

我和你,仍微笑着走来,

对人生作最后的谢幕。

老基地农牧场

位于老基地西北方的荒漠之中,现在连遗址都很难寻找。

1958年建于大跃进时期的老基地农牧场,以及1960年兴建于苏干湖畔的职工农场,1976年建于奎屯诺尔湖北岸的昆东农场,冷湖镇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结果因为气候、水土及管理等方面的原因,成为荒漠上荒谬绝伦的笑话。1980年之后,冷湖镇再没有兴办农牧业,这无疑是明智而正确的选择。

关于老基地农牧场,《冷湖镇志》载有这样一组数字:

1958年,职工13人,开荒15亩,播种蔬菜1.5亩,收获了少量蔬菜。

1959年,职工增加到261人,开荒830亩。当年播种小麦1亩,青稞2亩,蔬菜29亩,收获蔬菜1000余公斤。

1960年,职工为157人,开垦荒地2700亩。当年播种小麦392亩,青稞147亩,洋芋4亩,蔬菜50亩。收获小麦5公斤,洋芋50公斤,青稞121公斤,蔬菜1650公斤。

牧业方面。1958年只有马2匹。1959年购进羊3000只,牛70头,骆驼10峰,仔猪50头,兔100只,马1匹,雏鸡100只。到1960年底,牲畜存栏数为马3匹,牛62头,羊897只,骆驼3峰,猪17头,兔12只,鸡2只。

1961年3月,老基地农牧场合并到苏干湖职工农场一大队。牧业队亦搬迁到苏干湖,成为苏干湖职工农场的牧业队。1962年底,苏干湖农场撤销。1964年因草原纠纷,海西州政府决定将冷湖牧业队全部移交给大柴旦羊场。

冷湖三号

冷湖地区有成片的地质构造,地质工作者们从北向南,按照顺序把它们命名为冷湖一号至七号构造。后来,这些构造的名称,也被沿用为地名,冷湖三号即因此得名。

摄影家梁泽祥1958年从河北家乡招工来到冷湖,随514钻探队在冷湖三号构造打井,曾与荒原上的狼有过亲密接触。

那天早上,炊事员袁松山起得特别早,擀好面条后,拉起风箱烧开水,正准备去端面条时,突然发现一只狼正爬在风箱上啃肉,顿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有人前来打饭,看到这一幕,便大声吆喝着,狼猛地蹿了出去,众人一追才发现外面还有一只狼。几天后的夜里,它们又来了,卧在院里的篮球场上,全队都出来追狼。第三次,它们远远地站在离帐篷不远处的小山包上,观望着人们的动静。野外生活本来无聊,大家伙儿很好奇,便没再撵它们,反而把碎肉、骨头扔给它们。从此以后,两只狼几乎天天来这个山坡上或站或卧,人们也习以为常,还管它们叫“黄黄”。虽然人和狼都不能互相靠近,但是狼依恋人的心思也昭然若揭。有时只要叫它们一声“黄黄”,它们也飞快地跑来,做出各种怪相,逗得人们发笑。

狼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两眼之间的距离比狗略宽些,老是紧盯着对方,吃东西的时候也不放松警惕。它们一般下午来,傍黑就一路向西跑走了。为了知道它们到底藏身何处,梁泽祥与同伴们也追踪过多次,但到了昆特依湖边,就再也不见它们的踪影。

翌年春天,514队奉调到五号构造抢修深8井。搬迁那天上午,人们把食堂剩下的肉全都放到小山坡上,留给两只狼作为储备粮。只见它们气喘吁吁地从西边跑来,仿佛通人性似的,围着装好的车转来转去,烦躁不安,眼里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当人们坐上车向它们挥手时,它们跑回山坡,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等车子跑出去四五公里,梁泽祥看到它们飞一般地追上来,跟着车子跑了一阵,又绕过汽车向前跑去,好像预先知道人们要到哪里去。在往冷湖四号的丁字口,人们高声大喊“黄黄再见”,有的人还哭出声来。平时最喜爱它们的胡凤喜,一个箭步蹿下车,哭着向狼奔去,嘴里不断地与狼说着什么。折腾了好一阵,人们重新出发,走出了很远,狼才又一路向西地跑走了。

12年后的一天,梁泽祥从花土沟采访回来,路过牛鼻子梁快到冷湖三号的那片草滩,看到了两只狼,心中一阵狂喜,忙叫司机停车,然后追了过去。匆忙中忘记了联络信号,狼跑了一阵又停了下来,他才猛地省悟过来,大声地唤着“黄黄”“黄黄”。只见它们回转身来跑了几步,抬起头看着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啊!那眼神真是太熟悉了……

冷湖四号

因处于冷湖四号石油构造带上而得名,海拔2783米,镇区面积2.1平方公里。1959年1月,青海石油勘探局迁址冷湖,后更名青海石油管理局,四号成为局机关及冷湖市所在地,可谓极一时之盛。1990年底,镇区人口6235人。1991年,局机关及其下属单位陆续搬迁甘肃敦煌市七里镇新区,冷湖镇开始衰落,主要工业也由石油转为盐化。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冷湖镇总人口2434人,主要集中在冷湖四号。

2014年8月,海西州举办建州60周年大庆,我作为特邀嘉宾与会,在离开青海高原22年之后,重返梦境之旅。23日下午3时赶到老基地,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房顶窗户均被撬走,就像楼兰废墟一样,望之凄凉心寒。寻找当年某人上班的门诊部,却已无法准确判断,只能估摸一个大概。十字路口有一栋房子写有“建设”二字,不知是不是阿芳当年上班的建设银行分理处。

我在冷湖四号待过7个年头,1992年元宵节与阿芳结婚,新房在建行宿舍3楼2单元西户。此楼外观粉红色依旧,但院门一把锁,后来得知建行搬迁到了长街西头,另外起了职工宿舍。

冷湖矿区法院马院长人在西宁,安排办公室冯海霞与我们对接。小冯十分认真负责,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电询我们的行程,回到四号后即安排入住汇吉阳光大酒店,却原来就是老石油局第一招待所。据说导演陆川2003年拍摄电影《可可西里》时就住在这里,也就是我今夜歇息的330号套间。当初大学毕业分配到局机关工作,我在208号房间住了大半年。有一天晚上,与矿区公安局的湖南老乡小何闲聊湘西沈从文,小何边擦枪,边说话,我有些担心地说:“可别走火啊!”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到我背后的墙上,弹壳掉落在我的脚跟前,我右耳边的毛发一股烧焦的气味,两人都呆若木鸡。

晚餐小冯叫来同事魏红、蔡坚一起作陪,就在宾馆旁边的天府酒家。魏是阿芳同学,蔡、冯分别是阿芳弟弟开颜、开明的同学,她们都是冷湖镇干部职工子弟,柴达木出生的第二代,与我岳家可谓通家之好。饭后,三位女法官陪我在新修的环镇公路上散步。四号正在大搞城镇基本建设,该拆的地方都已经见了顶,我原来住的三个地方找不到了,青海石油报编辑部不复存在,印刷厂、电视台还在,那些白杨树还在,而且树干长得那么壮硕。以前的局机关成了冷湖油田管理处,总医院成了冷湖镇机关,电影院成了矿区检察院,通信处成了交警队。生活服务公司那栋楼外观依旧,说是这座苏式建筑当初造得太结实了,非得动用炸药才能搞掂。虽然才是8月底,但冷风扑面,穿着两件衣服犹自寒气袭人。夕阳绚烂,夜空开始呈现蔚蓝色,路灯也次第亮起来了,她们自豪地问我:“你看看吧,冷湖的变化还是蛮大吧?”

翌日凌晨5点多钟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就着手机写下《回到冷湖》一诗:

风,依然那么刚硬;

水,依然那么咸涩。

八千里外,物是人非,

熟悉的面孔多么难得。

这个蒙古语奎屯诺尔的小城,

曾让我悲欣交集隐忍不言。

老基地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五号油矿就是现代版的楼兰。

那个石油技校的校花

与意气风发的湖南伢子,

一如湘江帆转九面,

九谈九散,一诗成谶,

最初的恩爱变为最后的伤害。

流浪的小城,

一个孤独的灵魂,

日夜踯躅在月球的表面。

邻舍之犬的吠声,

依稀带着重庆口音。

午夜的四号街头,

是一种怎样可怕的静啊!

王家飞出一只美丽的凤凰,

穿越雾中的太阳,

在冷湖的星塔上纵情歌唱。

甜美的声音播报着预言,

吸引了所有幸福的耳朵。

晴好居,晴好居,晴好居,

晴好居,晴好居,晴好居。

二十二年后的夏日之晨,

再度面对赛什腾山,

一幅巨大的中国水墨写意画。

泪水模糊的双眼,

在世界上日照时间最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