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友义赶紧上前拉开我爷爷:“还通讯员呢,大名鼎鼎的孙隆三都不认识啊,他可是白埠队的队长啊。”孙隆三看着愣在一边的我爷爷,还是那样笑着:“副队长,副队长,秀廷光认识正队长。不过前些日子开大会,咱们见过啊,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罢了。”说完,孙隆三就跟着崔友义往里走。
我爷爷还是不相信,小声地问崔友义:“这真是九爪龙吗?这么个干瘦的老头子,怎么打仗啊?”还没等崔友义回答,这话就让孙隆三听到了:“你还不信是吧,你等着啊,等开完了会咱俩比划比划,啥项目你说了算。”大家一听这话,就笑起来,吵着闹着要看两个人的比试,我爷爷自然不甘示弱,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爷爷一直坐在门口等,他在考虑和孙隆三比赛什么项目,刚才孙隆三一抬胳膊,让我爷爷感觉出来了,至少这个人的力气在他之上,和他比力气还不定谁赢谁输呢,再说了,一个小年轻的和一个老头比力气即便是赢了脸上也无光啊。于是,我爷爷找来两个干巴山梨,他准备和孙隆三比试比试枪法。对于自己的枪法,我爷爷还是很有信心的。在崔友义的特别照顾下,我爷爷每次完成送信任务,就能额外多领三发子弹,崔友义给他的任务就是二十米外打家雀,枪响雀亡;一百步外打兔子,枪响兔倒。为此,我爷爷天天练枪,渐渐地枪法就成了全队打得最准的了。
刚一开完了会,我爷爷就拽着孙隆三上了后山,孙隆三没有带枪,只有我爷爷带了一杆枪。我爷爷就提议两个人一前一后开枪,看看谁能打中山梨。他说:“孙大爷,我不欺负你啊,咱们就比试枪法。五十步之外,谁能打中那个梨谁就赢。”
孙隆三故作认真地听着,然后问道:“那不行啊,要是都打中了,咱俩谁赢啊?”我爷爷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想笑:“可别吹牛了,我反正能打中,你能不能打中再说呗。”说完,我爷爷递给孙隆三一个梨子,自己跑出去把梨子放在树杈上,然后又跑回来,举起枪,左眼一闭,右眼一瞄准,食指一动,“碰”的一声,五十步开外的梨子开了花,我爷爷得意扬扬地放下枪来,满脸的自信,他回过头来想向孙隆三显摆显摆,可是刚回过头来,我爷爷立马就生气了。我爷爷心里还琢磨呢,这一天早上,遇见这老头生了一早上的气,眼下的情景更让人生气了,的确,当时的情景不管谁都得生气,我爷爷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向对方炫耀时,孙隆三却在那里吃着梨子,一个梨子快让他吃完了!我爷爷受不了了,咋呼了起来:“孙老头,孙老头,你咋把梨吃了,想赖皮是不是?”
孙隆三没有理我爷爷,一直把梨吃得光剩了个核儿,吃完了还吧唧了两下嘴巴:“秀廷啊,以后你孙大爷来了,你找点好吃的山果子,孝敬孝敬大爷。这梨太涩,太酸,吃了倒牙,一点不会照顾老人啊。”
我的天,我爷爷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这老头咋这么不讲理:“孙老头,孙大爷,你没吃过梨啊,那梨是给你吃的吗?是比赛的,不是吃的。吃吃吃,就知道吃,白白浪费我一颗子弹,你等着啊,我非得上你们那儿把这颗子弹要回来……”
我爷爷在那咋呼着,没想到孙隆三根本没听他的话。只见他拿着细细的梨核儿,径直走到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把核儿挂在树枝上,然后走回来,从我爷爷怀里一把拿过钢枪来,装上子弹,抬手一枪,五十步开外的梨核儿就四散炸开了。然后孙隆三把枪还给我爷爷,那枪管还有点发热。孙隆三说:“小秀廷啊,有空去我那,我给你把两颗子弹全补上,再给你找袋子梨来。我那里的梨好吃,带香味的,从鬼子的货车上抢下来的,是正宗的莱阳大雪梨。”说完,孙隆三哼着小曲走下山去,只留下我爷爷一个人愣在那里。
等到我爷爷回过神来,就赶紧追了下去,现在他确定了,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让日伪军闻风丧胆的“九爪龙”了。
崔友义笑了,他告诉我爷爷:“秀廷,你这才刚见了一个九爪龙,咱们这蒙山脚下有能耐的奇人多了去了。魏立久你知道啊,那是个有钱的人,对头,就是那个穿长袍的文化人,打鬼子比咱们打得都好。还有那个教书的先生,你也见过的,对了,还有咱们费北地委成立一支十二人的飞虎队,那些人大都来自神枪手王保胜手下,听说他们打家雀子,从不打碎。对了,我还想起个事来呢,你改天去魏立久那里找个姓粟的人,那个人炸药做得特别好,包响包炸包全碎,咱们得去要点过来……”
我爷爷没听清楚崔友义最后给他嘱咐的是什么,只顾着抱着自己的枪,他记住了崔友义口中的那些英雄般的名字,那一个个如同孙隆三一般的传奇人物。他在想着,假如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那样传奇般的人物,假如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想变成那些传奇般的人物,不管有多少日本鬼子,不管有多少汉奸,都将被毫不留情地赶出这片土地。
我爷爷突然记起崔区长的话:“子弹那么有威力,一枪下去,小家雀不碎?他们打小雀的什么地方?”
崔友义边走边扔下一句话:“眼睛啊。”
我爷爷惊得张大了嘴巴。
击毙敌酋
深夜,崔友义匆忙叫醒我爷爷:“秀廷,快,去通知九爪龙的中队,让他们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赶到黄草沟,配合我伏击鬼子。”
睡眼蒙眬的爷爷背上枪就往北跑了,崔友义喊了一声:“拿上两个煎饼,别饿着。”
就在我爷爷往口袋里揣饼时,崔友义从草铺上找出一双新布鞋:“穿上吧,这是我让人给你定做的,肯定合脚。”我爷爷穿上有生以来第一双新鞋,这双鞋可比当年他去东流庄穿得那双好多了,高兴得他一跳老高。他冲崔友义扮了个鬼脸,三跳两蹦地就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
这时,崔友义叫醒其他队员,大家带上武器弹药,带上卷成条的煎饼,一队人马悄悄地离开大顶,消失在山道上。一切都静下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爷爷刚进白沙埠的防区,在山脚下一个小村口,扑通一声就跌到了。我爷爷知道这是中了暗算,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让两个大男人捆了个结实。我爷爷说:“错了,错了,我是诸满区的葛秀廷。”
一个男人说:“你叫唤么!有什么话你跟孙队长说去,我俩只是听命令的。半夜三更的,谁闯进我们的防区都是这个待遇,马鸿祥县长,王保胜大队长来了也一样。
我爷爷嘟囔着:“好你个瘸爪子,你敢捆我。”
那个男人给了我爷爷一脚:“黑灯瞎火的,你喊什么?走!”
来到村中一个旧的石头院子里,那个男人把我爷爷一把推进草棚子:“你先委屈一会儿吧,我们队长在睡觉呢。”
我爷爷不干了,他跳起来:“九爪龙,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敢捆我,我告诉你,你误了伏击鬼子,我们崔区长可不是吃素的。鬼子都到眼前了,你还睡觉,你给我爬起来。”
灯亮了,一个披着蓑衣的老头就站在了草棚门口,咳嗽了一声后,问:“半夜三更大呼小叫的。”
我爷爷跟扎了洞的皮球一样,一肚子气全泄了。他喊着:“九爪龙大爷,是我,诸满的葛秀廷。”
九爪龙一看我爷爷,笑了:“我说神枪手,你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子?”
我爷爷说:“你的兵净出歪招,用绊马索坑我。”
两个队员笑着给我爷爷赔礼,把枪和子弹袋还给我爷爷。我爷爷用手搓了搓子弹袋说:“你们两个家伙拿了我四粒子弹,还我。九爪龙,你就这样带兵的,有种去拿鬼子的子弹,我告诉你,诸满据点里的子弹成箱的码在炮楼里。”
九爪龙的脸一黑,二个队员讪讪地笑了,真不愧是崔大个子一手调教的兵,厉害。另一个说,人家秀廷是十八的大姐街上走,个头不大肚子里有。说着每个人掏出两颗子弹还给了我爷爷,搭讪着说:“这回完事了吧?”我爷爷收起子弹,说:“还没完呢。”九爪龙愣了。我爷爷上前打了那个队员三拳后,说:“这回扯平了。”
九爪龙集合起队伍,对我爷爷说:“秀廷,跟我走吧,打完这一仗,我奖给你十粒子弹。”
我爷爷说:“十粒子弹,小家子气了,这一回我打算给我的区长弄把盒子枪呢。”
九爪龙笑了:“你们都听见了是吗,这才叫好兵呢。伙夫,给秀廷拿块锅饼,对了,把昨天煮的咸鸭蛋拿上两个。”
我爷爷得意地边啃锅饼,边跟着九爪龙的队伍走了。
茫茫黑夜里,只有我爷爷啃锅饼的声响和杂乱的脚步声。
按照崔友义的计划,这次伏击鬼子,他带着区中队拦头,九爪龙中队击尾,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方针还是老办法,咬上一口撕掉一块肉就撤。一个小队的鬼子,两个区中队的土八路根本不是对手,这仗只能采取突然袭击,打闷棍的办法,打了就跑,一旦让鬼子反应过来,可就吃大亏了。上一回他们跟上冶区中队合伙干了鬼子一票。那是伏击鬼子两辆运输车,他们都趴在路边的高粱地里,一阵子开火,汽车就趴窝了,鬼子跳下车就跑。区中队本来赢了,他们打死了一个鬼子,打伤了三个,车上拉的都是白布,他们完全可以抢上一些沿着高粱地里逃走。可是见到鬼子跑了,区中队来了劲,一股脑儿追上来,鬼子跑到一定的距离后,纷纷卧倒,枪口一调,迎头给了区中队一家伙,当场让人家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五个。要不是道边大片的高粱地帮了大忙,那次亏吃大发了。后来他们把这事讲给115师一个连长听,那个连长很认真地告诉他们,你们犯了一个大的错误,错把鬼子的撤离当成败退,好歹你们心眼子活泛,要是不紧着撤出战斗,你们两个区中队都打不过那两车鬼子。你别看他们只有二十多个人,他们火力猛,弹药足,战斗力比咱们正规八路都强大。我们在山西跟鬼子多次交手,打得也是偷袭战,伏击战,而且是打赢就打,打不过就撒丫子跑。说白了,跟鬼子打仗,咱武器不行,就得动脑筋,我们的战术就是你们山里人逮狼的战术:挖陷阱,打闷棍,设套子,下黑招。不管怎么打,你们记住,便宜占了,立刻走人!你要贪大的便宜,就必定吃大亏。跟鬼子打仗,千万别按套路出牌,三拳两脚,得了便宜就走人,千万别黏糊。你们伏击鬼子的汽车就是个例子,你们不是说车上有白布,还有一些成箱的食品,干吗不抢了走人?
我爷爷说,不知道别人听懂了没有,反正他看见崔区长心服口服,那头点得跟老母鸡吃米似的。
离黄草沟不远了,这时候鸡叫到第三遍了,天快亮了,突然九爪龙低声喊了一句:“停下。”
他拉过我爷爷的手:“秀廷,崔大个子说过,你耳朵比狗都灵,你给听听,树林子那边是不是有队人马?”
我爷爷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他警觉地说:“你真神了,是大皮鞋走路的声音。还有马蹄声。”
九爪龙下达命令:“子弹上膛,放轻脚步,咱们趁着夜色靠上去,先下手为强。”
我爷爷已经脱下了那双新布鞋,他把鞋子往腰里一插,从背上取下枪,转眼顶上子弹,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在小跑中完成的。等九爪龙的兵完成上膛动作时,我爷爷已经跑出十几步了。
九爪龙说:“秀廷,回来,跟着我!”
我爷爷哪里听他的,九爪龙没办法,带着人紧随我爷爷钻进了马尾松林。
鬼子来得好快,一队鬼子兵正急急地行进着,我爷爷人矮小却机灵,在微弱的晨光里,他连滚带爬,一会就从草丛爬到离山路不足二十步的地堰里趴了下来。借着晨光,我爷爷看见那个鬼子头。他骑在一匹马上,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斜挎着一支盒子枪,一只长刀挂在腰带上,我爷爷最恨这个鬼子,当年他就用这把刀砍小哑巴的,阳光下,这把刀闪着刺目的寒光。今天,这把枪和这把刀的主人就在我爷爷眼前,在我爷爷的枪口前不足二十步的地方,我爷爷得意的一笑,他想:你这个鬼子,这回可不是你杀小哑巴那回了,老子为等这一天等了你好几百天了。我爷爷把枪伸出地堰,担在一块石板上,他趴在地堰下,迅速的完成三点一线,准星死死地锁住了鬼子小队长的脑袋。那天是我爷爷第一次亲自向鬼子开枪,而且锁定了鬼子的头目,应该说是天时地利帮了我爷爷的忙。
平安走了大半个夜晚的鬼子,眼瞅着过了黄草沟就到了山木大队长命令设伏的地点了,他们哪里会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会有人打他们的伏击,而且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矮个子中国娃娃。所以在我爷爷死死地瞄准他的脑袋的时候,日本人依旧目无一切地走着,空旷的山里,只有士兵的皮鞋踩倒杂草的声响和马蹄的声响。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山里的平静,就在鬼子兵们大惊之时,骑在马上的那个小队长身子一歪,就掉下马来,受惊的战马叫了一声,奋蹄跑了。也就在那个小队长落马的一瞬间,几十支步枪叫起来。九爪龙原本是等崔友义打响后,他们从尾部发起攻击的,可是我爷爷那毫无纪律性的一枪,把事先的计划全砸了,九爪龙只能抓住机会向鬼子开火了。
我爷爷看得很清楚,他的枪声一响,行进中的鬼子一慌,立刻就齐刷刷地趴了下来,那么麻利那么快当。而且没有任何人命令,全凭着惯性,我爷爷对鬼子的反应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伏击的这帮鬼子,跟东流庄吴老爷阻击的那伙鬼子很相似,我爷爷知道遇上硬茬子了。到新中国成立后,我爷爷训练民兵时常说:“你们得跟人家日本鬼子学着点,你们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跟鬼子比是差老鼻子啦。”那帮民兵说我爷爷是在歌颂日本鬼子,把小报告打到上级,多亏了上级是当年跟我爷爷一起打鬼子的一名老同志,要不,我爷爷非得挨难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