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5中国年度报告文学(全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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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的爷爷是英雄(节选)(3)

回去的路上,崔友义不住地说道:“必须想办法弄枪,要不然连跟伪军抗衡一下的实力都没有,更别说鬼子了,光等着人家打咱了……”

我爷爷无奈地问道:“咱们又不会造枪,去哪里弄啊?”

崔友义说:“抢呗,谁有枪咱们就抢谁的。”

为了补充自己的枪支弹药,崔友义和王忠商量,想去端一个伪军的据点,不用抢多了,有个十来把钢枪就能解决队里最基本的要求了。不过王忠觉得这样有点冒险,弄不好再赔进去人手就不合算了,好不容易招来的兵,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无缘无故地遭到消耗。指导员永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崔友义看劝不动他,就笑着给他说:“要不咱们组织大家伙投票吧。”王忠这就答应了,毕竟要少数服从多数嘛。一听说要去夺枪,所有人都兴奋了,得,都没用第二轮投票,崔友义得意地数着大家的手说:“都举起来了啊。这就等于全票通过了。”王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耍了。崔友义哈哈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指导员,放心吧,就伪军那帮东西,你别看他们白天能的没个蛋拽着都上天了,天一黑,一个个都变成了胆小鬼。况且今天他们刚把咱们赶到山里,他们绝对想不到咱们半夜杀回来。”

决定好了,到了晚上,崔友义就带着人猫着腰进了伪军的一个据点。这个据点是鬼子设在外围的一个哨所,离炮楼很远,驻扎的人也就少,翻来覆去也十来个人,这帮子伪军,由于山高皇帝远,一向散漫惯了,晚上赌牌成了拿手戏,崔友义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下手。到了晚上的时候,村子里都灭了灯,据点里的人应该也都差不多都睡了,崔友义就带着人往据点里面走。走着走着,据点前面突然吵闹了起来,隐隐约约见着几个人往门口走呢。崔友义赶紧招呼大家隐蔽起来,大伙在草丛里猫起来,往里一看,里面的人似乎是刚喝完酒呢,正三三两两地站在据点门口尿尿呢。我爷爷在后面小声骂着:“妈的,都这个点了,还喝酒,让日本人知道了不弄死他们。”崔友义说:“这可是掉在咱们口中的肉啊,不吃都对不起自己。不过你们看啊,这帮子人看样子没少挨日本人的打,上个厕所,每个人都带着枪呢。”大家伙一看,门口的几个人还真是都背着长枪呢,看来日本人没少揍他们,按照他们的尿性,自己在家门口喝酒肯定是不带枪啊,最终这是被日本人打出记性来了。大伙抬头的功夫,对面的伪军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举起枪来,大声喊起来:“谁,谁在草丛里?”

崔友义小声嘟囔一句:“坏了,被发现了,秀廷上去说话,就说刘黑七的人。”

我爷爷就赶紧站起来,冲着对面喊道:“兄弟,是我们啊,兄弟,别开枪啊,自己人。”

伪军的枪都摘了下来,几个人都举起枪来了:“自己人?哪部分的?”

我爷爷又回道:“和平救国军刘师长的人。”

“刘爷的人啊,大晚上的,咋到了这里啊?”

“说来丢人啊,我们奉命去村子里捞点儿便宜,有个兄弟贪了,非让人家小媳妇陪着喝酒,这不,喝了,不认识路了。”

我爷爷把瞎话编得跟真话一样,惹得后面的人都想笑。对面的伪军已经笑起来了:“哈哈,喝啥酒啊,是喝花酒了吧。你们刘师长可是天天做新郎,一村一个丈母娘啊,真是有蟹将就有虾兵啊。行了,过来吧,拍着双手过来啊。”

崔友义一听,坏了,看样子这些伪军被日本人训练得挺厉害,拍着手过去,枪就得背在身上,这要是到了跟上,人家手里拿着枪呢,自己的枪在背后背着呢,再快也来不及啊,还不是被人家一枪就给打死啊,这可怎么办啊?正在犹豫的时候,那边的人又催起来了:“赶紧点啊,拍着手过来,再不过来开枪了啊。大晚上的,皇军可是有交代,遇见人先开枪再说。”

崔友义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开了枪,把炮楼里的日本人引出来,大家伙都活不了。崔友义小声对大家说:“一只手端枪,另一只手打自己脸,使劲拍,拍出声响来!”说完,崔友义第一个带头,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拍着腮帮子往前走,大家伙也跟着在后面拿着枪,拍着腮帮子往前走。对面的伪军一听这边的人拍着巴掌了,也就放松了警惕,手里的枪也就背在肩上。等到崔友义他们走到面前的时候,伪军们才傻了眼,眼前来的人一个个举着枪,拍着自己的腮帮子呢,这阵势哪里见过啊,唉,还是乖乖就擒吧。我爷爷他们把他们的枪抢了过来。崔友义低声命令两个队员看住这四个伪军,他带着我爷爷和刘喇叭,王忠几个人,冲向亮着灯的房子。房内,伪军班长正醉眼蒙眬,看了眼崔友义,骂道:“就你们几个吃货尿泡大,半天才尿完。”

我爷爷几步冲到他跟前,用刚缴获的中正式对着他的脑门:“睁大你的狗眼,老子是八路,不想死的都给我双手抱头蹲下来。”

刘福兰从屋子里把弹药也扛了出来,伪军只顾跪在地上求饶。崔友义命令伪军抽出自己的腰带,说:“我们今天是来借枪的,不杀你们。枪到手了,我们走了。”走了两步,崔友义又回头说:“不杀你们可以,对了,你们开始打自己的腮帮子吧,打到肿了为止,不能停啊,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走呢,说不定还不走了呢。”

说完,大家伙背着缴获来的长枪和弹药走了,留下身后一排不住地拍着自己腮帮子的伪军们。

英雄无长幼

蒙山脚下的八个游击大队分散在蒙山的南边,从西端的白马峪到东端的红峪子口,长达二百里的蒙山前,被八个大队划分了势力范围,每个大队有着自己的地盘,比较出名的比如仲村区的王保胜(后来王保胜部升格为费县大队,再后来,升格为费北行署大队),梁邱的魏立久,当然还有诸满的崔友义这样的中、小队。在抗战初期,崔友义跟上述几个大队长比起来,手中的力量太薄弱了。除了这八个抗日游击大队,还有着其他数十个名目繁多的地方武装力量,最有名气的算是白沙埠区中队的孙隆三。这些武装力量平时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只有重大战事的时候才聚在一起。平时也要联系,也要互相通报一下各自的情况吧,这样就比较麻烦了。在那个没有什么通信工具的年代里,传递消息的任务就落在了通讯员的身上,而我爷爷就是诸满区队的通讯员,除了因为我爷爷跑得快,长得小也是个优势,毕竟目标小嘛。加上我爷爷当年到处扛活,跑遍了费县周边大大小小的区镇,这山里山外的路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张地图,你只要说出地点,我爷爷就能找到,因此干起通讯员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我爷爷笑着说,刚开始当通讯员的时候他还以为能有点啥优惠待遇,没想到啥东西都没给,每次完成任务后,崔友义的奖赏也就是两三颗子弹,连双新鞋都不给,自己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布鞋,跑起路来也舍不得穿着,要是跑坏了可就连双鞋都没有了。我爷爷就那么光着脚在蒙山上下来回地跑,来回地传递消息,可是即便是当作通讯员的我爷爷,也认不全这蒙山里面抗日的武装团队的头头脑脑们。

有一次,周边几个队的例行会议轮到在诸满开了,我爷爷就跑出去通知。我爷爷奉命通知完了临近几个队的人,就在开会的茅屋外路边上等着。那个小小的茅草屋子在一片老树林子里,茅屋子从外面看破破烂烂的。进茅屋子的路只有一条,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还弯弯曲曲的,一般没人往里走,加上周围高高低低的树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蔽网络,茅屋后面还有一个小山头是制高点,趴在山顶的石崖上,能看见远处的诸满据点。这里可是避开日伪军开会的好地方。通知开会的时间选在早上天刚亮的时候,这个时候是一天中日伪军防卫最薄弱的时候,选在这个时间开会是有讲究的。一方面炮楼里的日伪军都刚刚起床,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下乡扫荡的,另一方面,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光线也好,看得清楚来来往往的人,便于警戒和侦察。选在半夜里不行,来的人大老远的看不清楚是谁,敌人防御薄弱,我们防御也薄弱,另外半夜开会得点灯吧,只要点上了灯,在漆黑的大山里,老远的就能看清楚,等于是自己暴露目标了。因此,崔友义就把开会的时间定在了早上。我爷爷天刚刚亮就躲在大路口的树林里面放哨,其他大队里来的人我爷爷基本上都认识,来一个人冲我爷爷点点头,径直地就往里走。我爷爷就拿着小木棍在地上画上一道竖线,记下数来,等到地上的竖线画够的时候,我爷爷就堵在路口,谁都不让进了。

等了一小会,地上的竖线已经画了好几道了,基本上差不多了,看来大家为了躲开敌人的眼线,都趁夜就出发了。我爷爷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工作马上就要完成了。正在这个时候,路上又来了一个人,我爷爷仔细一看,来的人好像没怎么见过,又好像从哪里见过。走近一看,来人竟然是一个小老头,披着一件毛茸茸的蓑衣,一嘴胡须,头发都发白了。这下好了,我爷爷心里想,不用考虑见过没见过了,这样的老头肯定不是游击队的人,估计跑都跑不动,更别说打枪了。可是没想到的是,老头竟然健步如飞地向着茅草屋这边走过来。我爷爷的警惕性立马就起来了,长枪也上了膛,可是一想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没有威胁的老头,我爷爷的枪又放下了。等这个老头走近了,我爷爷赶忙跳出来,对老头喊着:“喂,喂,老头你去哪里啊?”那个老头显然被我爷爷这么一喊也吓了一大跳,他转头看见我爷爷,竟然立马又缓和了下来:“好地方不藏,你藏个树林里头,也不怕扎了脚。”

我爷爷没理他,继续问道:“老头,我问你话儿呢,你去哪里啊?”

老头脸上露出了不悦:“小小的娃娃说话咋这么冲呢,别叫我老头啊,我才60呢,咋就是老头?”说完,老头子拿起手里的大烟杆子悠闲的吸了两口。我爷爷听了这话就笑了,说:“得得得,60岁了还装嫩,不叫老头了,您这头发都白了,总不能叫大哥吧,我爹都没你年纪大呢。”这时候老头也乐了,呵呵地笑了两声,说:“人家姜子牙80岁才找着工作呢,我才60岁就喊老头,什么眼神啊。”说完就又往里头走。我爷爷不知道姜子鸭姜子鹅,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于是紧走两步,赶紧拽住他的袖子:“老头,不不不,大爷,你这是去哪儿啊?里面不能进啊,里面有狼,吃人呢,您这把老骨头,进去出不来喽。这大清早的,赶紧走吧。”老头回过头来,胳膊甩了一下,直接把我爷爷的手甩了起来,我爷爷往后踉跄了一下,这老头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简直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老头脸上有些愠怒了:“好好说话啊,我打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老子在东北老林里打黑瞎子的时候,你还吃奶呢,小毛孩子。别说这山上有狼了,就是有日本鬼子,今天我也得上去!”我爷爷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老头子了,还敢大言不惭地吹牛,我爷爷就上去撕扯他,把他往后拽,老头子就使劲往后推我爷爷。这一来二去的,茅屋子里的人也听见了动静,纷纷赶出来。崔友义第一个出来,大老远就喊我爷爷:“秀廷,干吗呢?”

我爷爷一看屋里出来人了,更来劲了,拽着老人的手臂,嘴里大声喊着:“这老头不听说,非得进去。”

崔友义一看眼前的老人就笑了:“吆喝,九爪龙你咋来了,老朱呢?”

“九爪龙?”我爷爷一愣,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看一看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儿。九爪龙,这在蒙山脚下可是个响亮的名字啊。

“九爪龙”,原名孙隆三,兄弟四个排名老三,小时候因为铡草不小心切去了大拇指,他用布条缠了缠继续铡草,从此十指仅仅剩下九指。长大以后,孙隆三在乡间主持正义,好打抱不平。清朝末年,德国势力在山东做大,为同化中国,西方派出大批天主教士来到东方。毕德胜就在这样背景下来到费县,占据蒙山前的塔山,建起洋楼,广收门徒传播洋教。那些教徒依仗洋人撑腰,常常做出鱼肉乡里的事情来。生性秉直的孙隆三拍案而起。他亲手斩杀为非作歹的天主教徒,为民除害。那个教徒是他同村的混混孙隆典,他动辄骑着毕德胜的高头大马四处炫耀,为强征耕地,他逼死邻居。由于身后有洋人撑腰,苦主敢怒不敢言。孙隆三杀了这个败类后,投案自首,他对县令说:“除掉这样的恶人,虽死犹荣,我不让政府为难,怎么判我都行。”县长是个有气节的汉子,他在堂下说:“如今洋人当道,我若杀了隆三这样的志士,千秋百代之后,国人必当唾骂。”县长排除了毕德胜的干扰,以押解到济南为名,半途私放了孙隆三,并助银两,让他远走高飞。

一时孙案全县震动,义士孙隆三被人尊称为“九爪龙”。后来,杀了人的孙隆三远走东北参加了抗联,几年下来成了有名的枪手,多次在战场上与鬼子对决。抗联失败后,他只身返回故乡,不久日本人就打了进来,他又毅然决然的参加了游击队,由于他艺高胆大,多次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死在他枪口下的鬼子、汉奸越来越多,九爪龙的名字从此让日伪军闻之丧胆。汉奸们编出顺口溜:“谁要办事心不平,出门遇上九爪龙。”

在我爷爷的思想中,那个威风凛凛的“九爪龙”,怎么也得是个彪形大汉啊,而眼前的这人却是个干瘦的老头,连件衣服都没有,光着脊梁披一件蓑衣,怎么也对不上号啊!

我爷爷就愣在那里,孙隆三没有理他,笑着对崔友义说:“老朱昨天吃坏肚子了,现在还在被窝里呢,这不就让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