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被迫到日本做苦工,本来就苦不堪言,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做工12小时以上,过着非人的生活,但日本人不但不同情,反而经常虐待他们,对这些手无寸铁、骨瘦如柴的劳工非打即骂。
袁甦忱担任炊事班长,很少到工地上去,但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打伤打残,他感到非常难过。
1944年8月中旬,有一天将近中午,袁甦忱看到中队长崔儒臣从工地方向怒气冲冲地回到住地,脸色非常难看,鼻孔有血迹,衣服也被撕破,裤子上满是泥土。袁甦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回答,就躺到自己床上,扯开被子蒙起全身在里面哭泣。追问几遍他才说:“几个日本人和朝鲜人把我打了一顿,他妈的,活不成了!”袁甦忱叫他把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原来他在工地上看到日本工头打我们的人,就上去制止,但凶残的日本人不容他干涉,就随手打了他,当他说明自己是中队长时,更惹恼了日本人,又招来了几个人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顿。
袁甦忱心想,一定要组织一次反虐待斗争,这不仅仅是给中队长报仇,而是要团结大家一致向日本人展开斗争。在他的组织下,经过大家研究讨论,决定立即成立一个十人组成的请愿申诉小组,袁甦忱和一名懂一点日语的班长作主要发言人,由袁甦忱带队马上去找驻火车站的工地总指挥飞岛,控诉大家所遭受的虐待,要求惩办打人凶手。
一个叫佐滕的管理人员害怕了,他绕近路从山坡上跑下来,拦住袁甦忱他们。袁甦忱说:“我们要到作业所去向飞岛先生控诉你们,今天打伤了我们中队长,正躺着不能动,你们必须请医生,马上给队长看病。”看到大家的愤怒情绪,佐滕便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并已打电话报告作业所,可以让他们派医生来,你们就不要去了。”大家不同意,嚷着一定要去找飞岛,佐滕说:“飞岛先生下午就要来,我可以再打电话催,请你们先回去等吧。”
从佐滕的态度看出来,他们害怕劳工真闹起来影响工程进度。大家又作了一些研究布置,如果飞岛来了,由袁甦忱等十个人与他谈判,如果他今天不来,明天就罢工,并明确提出几项要求:一,惩办打伤中队长的凶手;二,对过去无故打骂虐待现象,要公开赔礼道歉;三,保证今后不再发生虐待人的事情;四,对中队长和被打人员,特别是已致残人员作彻底治疗。
结果那天飞岛没有来,最后佐滕表示:“过去有的监工打人是不对的,这次打了中队长,一定向你们道歉,今后不会再有打人的事件发生。”并答应第二天上午就把打人者带来赔礼道歉,“明天上午你们可以晚上班,等问题处理之后再去上班,希望大家好好干活,不要影响工程进度。”
第二天,大家都没有去上工,到八点多钟,他们来了五六个人,其中两名警察带着昨天殴打中队长的那个人。他们先到中队长床边,让打人者向中队长鞠躬道歉,同时让大家集合,站成一个半圆形队伍,佐滕向大家讲:“过去这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没有教育好工作人员,给大家增加了痛苦,昨天还打了你们中队长,今天已向中队长赔礼道歉,现在向全体表示赔礼道歉!”说完,叫警察把那个人带到队伍前面,向队伍的左边、中间、右边各分别深深鞠了三个躬,并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又连连鞠躬。
通过这次斗争,日本监工人员对大家打骂的现象基本消除了。
(三)
这批劳工中有一半是被俘的八路军,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地方干部,或是八路军的友军,很明显这里面有相当数量的共产党员,只是没有暴露而已。到日本后,没有军队武装直接监押,战俘们互相说话都比较随便了。在来时的轮船上,袁甦忱和几个被俘的共产党员一起谈过,提到在可能的情况下,要将这些党员组织起来,以便今后遇到意想不到情况时,可以作为应对各种情况的核心。
8月初,二中队由袁甦忱提议建立了被俘党小组,这个党小组的建立分了三个步骤。
第一步进行调查了解。调查的内容包括到底有多少共产党员,以及他们在被俘过程中的表现,是否暴露了党员的身份,有没有出卖组织和同志的行为,有没有叛变的行为,以及现实表现等等。这一步开始有些困难,因为不能直接问,必须从侧面了解才行。有些人是集体被俘的,只要确定其中一名是党员或干部,很快就掌握了那一部分人的政治情况。通过一个多月的了解,二中队98人(路上死去2人)中被俘的中共党员有11人。
第二步是互相谈心,了解每人的具体情况。是哪里的人,何时参加什么工作,何时入党,在党内党外担任过什么工作等。通过谈心,对每个人的情况都有了比较彻底的了解,也掌握了大家对建立组织的态度和认识。这一步也是秘密进行,因为中队长崔儒臣是反共的国民党,大家时刻在他的控制和监视下。经过谈话,大家发现两名被俘党员有问题,其中一人在敌人审讯时表现不够坚强,向敌人透露了一些真实情况,是经不起严重考验的,另有一人虽然在被俘时表现不错,但现在与崔儒臣关系很密切,逢迎拍马,引起大家反感。
第三步就是正式建立党的小组,袁甦忱为党小组长,把九位没有问题的先吸收进来。党小组明确了几个问题:一,指导思想。任何时候不能忘记自己是一名党员,决不做叛变祖国和人民的事,要团结群众,提高胜利信心。二,组织原则。要严守秘密、单线联系,坚决执行组织赋予的任务。三,现实任务。坚定信念,克服困难,共同对敌,消极怠工,破坏物资,拖延工期。大家确定,1944年8月1日为正式建立小组的日期。
日本当局对打通隧道这项工程非常重视,不惜一切代价打算在一年之内打通,因此一切物资都源源不断地运到施工现场。
被俘党小组成立后,大家悲观情绪减轻,胜利信心增强。党小组要求对敌人的物资进行秘密破坏,开始只限于诸如水泥、炸药、雷管、导火线、工具、机械零件等一些较小的东西,对大型的设备还没有提出明确破坏要求。成立后的第一个月,他们就破坏水泥100袋,将水泥纸袋扎破洒水或扔下山洞,扔散炸药、雷管,破坏电线造成停电事故等不计其数。
为保证工程进度,日本人专门耗巨资修建了一条高空索道。劳工每天约有三分之一的力量投入到高空索道的起点和终点,不停装卸物资。如果索道停止运转,那么这项工程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没想到的是,1944年10月初的一天上午,在高空索道这头的施工点,一个班正在索道终点上忙碌着,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固定索道钢绳的特大轮盘一下飞了起来,被钢绳的巨大拉力带出,远远地甩在半山坡上,粗大的钢绳沿着固定在山顶上的支架飞奔滑下,并发出巨大的声响,紧接着靠近终点的几个大铁架也随着倒塌,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由于这次事故,使工程进度延缓了二十多天。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名党员采取破坏行动的结果。他在索道终点工作时,发现大圆盘上底部不显眼的地方,有几个很大的螺帽,起着固定大圆盘的关键作用,这几个螺帽都画有一道红线,与固定盘上的红线对应,日本人在检查设备时,看到两条红线错位,就立即拧紧。有一次,这位党员上夜班,在日本人不注意的时候,用一个大扳钳把几个螺钉都倒转了一圈,虽然两条红线仍然对齐,但从外面是看不出这一变化的。他的这个小动作,没想到达到了这样大的效果。
到1945年初,挖隧道的人已开始模糊地听到对面钻探的声音了,随着时间推移,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说明两面打通隧道的距离已不太远。有一天,双方的钢钎几乎同时钻进了对方的隧道,开始是一个小眼,慢慢钻成了一个洞,可以钻进一个人头,又慢慢形成了一扇门,人可以弯着腰过来过去。
袁甦忱是炊事员班长,不管洞里的事,但他专门进去看了看,两条隧道打通相接的地方,完全在一条直线上,他在心里真心佩服日本人的设计水平。
又过了几天,东西相邻隧道完全打通,人员可以从隧道里互相来往,但日本人控制得很严,不允许随便串联。西邻是一中队,东邻是谁呢?隧道打通之后,两边的人见面说了话,才知道他们是从石家庄俘虏过来的。
过了几天,一名党员向袁甦忱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听到东面那个队的人讲,他们企图组织一次大暴动,但消息走漏,有四五个人被捕了。
袁甦忱听到之后,感到很震惊。有天下午,他带了一名党员从隧道里向东走去,随着换班的人群顺利到达东边中队住的地方,并找到了那个中队的中队长,了解到了这个惊动日本当局的事情。从石家庄收容所来的共有500人,编为五个中队,大家挖的是同一条隧道。东边中队里有一名原八路军晋察冀某分区的政治指导员,是个老共产党员,名叫李强。他看清了敌人这个工程,如果放水发电,就会给日本增加巨大的能源,增强其侵略其他国家的物质基础。这不仅对中国,也是对全世界的危害。因此他下决心不让这个发电站发电,就想办法要把它炸毁。
在当时的条件下,想要炸毁这座发电站绝非易事。他开始在队里物色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他找了几名我党被俘干部,先秘密交谈,后又提出想法,很快统一了意见,一致认为最好的办法是采取爆破手段,用大量炸药炸毁发电机器,这个计划准备在五月份实施。
但后来其中一人在偷捆绑炸药的工具时,被日本人发现,问他拿这个干什么,他显得非常紧张,满头出汗、身子打战,日本人就把他交到警察那里,经过一番威胁动刑之后,他说出了实情。日本人大吃一惊,当天夜里就将李强等五人逮捕。日本人审讯的时候,李强同志承担了全部责任,说他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就是要破坏发电站,并义正词严地说,你们日本侵略我们中国是滔天大罪,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同你们斗争到底!这件事很快被报社记者知晓,对李强进行了采访,一下轰动了全日本。李强成了国际政治犯,被送进特种监狱享受政治犯待遇,其他四人则被送到北海道做更苦的活去了。
1945年除夕之夜,袁甦忱以向大队长拜年的名义,通过隧道到了一中队,见到了大队长商庆祥,向他拜年,并交换了情况。一中队的被俘党员中有个赵毅敏比较积极,但一中队还没有建立组织。袁甦忱估计,三中队的杨子明同志思想积极,很有可能已经建立起了党的组织。因此,袁甦忱就让赵毅敏给杨子明传信,让他也以给大队长拜年的名义速来一中队。当晚,袁甦忱没有回二中队。第二天早上,杨子明真的来到一中队见了面,并说三中队已在1944年9月建立了党小组。同时,头晚上赵毅敏也将一中队的11名被俘党员集合在一起正式建立了党的小组。这样,分开的三个中队都有了党的组织,需要研究建立统一的组织问题了。
袁甦忱、赵毅敏、杨子明立即碰头,商讨建立党组织的事宜,都感到当天是大年初一,是建立组织最理想的日子。
讨论中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商庆祥参加。商庆祥被俘前是党员,工作极极,作战勇敢,受过不少表扬奖励,但因他被俘时间较长,过去在国民党东北军干过,是被敌人指派为大队长的。大家进一步研究感到,他是大队长,如果不让他参加组织领导,对开展秘密工作极为不利。最后还是认为吸收他参加比较好,并决定由袁甦忱去找他谈一次话。想不到商庆祥听完后,相当激动,表示完全赞同和支持,并说自己在被俘后,虽脱离党的领导近三年,但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希望有一天回到党的怀抱。
四个人到小山上的树林里席地而坐,宣布正式开会。会议由袁甦忱主持,每个人将自己的入党经历作了简要汇报,然后逐项研究建立统一组织的问题:一,关于组织性质。经过反复研究衡量,最后统一认识,参加的人必须原来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被俘后没有暴露党员身份,没有叛变自首行为,在群众中没有不良影响,也不再发展新的党员;二,组织名称。对这个问题,意见较多,研究时间也较长,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提出叫“中共海外小组”,最终确定组织名称为“中共海外流亡支部”;三,关于组织机构。成立支部委员会,除四人外,确定再推选两名委员。由于当时身在异国的特殊环境,因此采取直线领导,由分到各中队的支部委员,主动承担各中队党小组全部工作;四,支部委员会的分工。支部书记金文华(袁甦忱),组织委员杨子明(程华),宣传委员赵毅敏,群众联络委员商庆祥。
至此,“中共海外流亡支部”正式成立。
会议结束后,袁甦忱和杨子明当天各自回到中队,找机会分别向党员传达了支委会精神,大大鼓舞了被俘党员的士气和精神。
从冬季被俘到现在,劳工们就像进入了与世隔绝的黑暗地狱,既接触不到居民群众,也看不到任何书刊书籍,大家对当时激烈的世界大战,特别是跟中国直接有关的中日战争和苏德战争都一无所知。